阿旺第二天便向吏部遞了辭官歸田的折子。這折子批複得極快，不出十日，阿旺便無官一身輕了。他在這段時間裏一刻也沒閑著：又是差人去平州買一座大宅子並良田數頃，又是忙著百般討好香草博她歡心，又是要應酬一些同僚——雖然絕大多數文官都對他不屑，但很有些武官尤其是和他一同上過戰場的舊部為他鳴不平的，如今見他真要辭官歸田，不由得依依惜別起來。於是陸府夜夜熱鬧非凡，前來餞行的武官俱是不醉不歸。這酒，阿旺喝得開懷，喝得感慨。也幸虧如此，那些昔日吃過他虧的人方不敢來尋釁鬧事，阿旺一家也得以平平靜靜安安全全地離開京師。
    在臨走的前一天，阿花來辭行，說她不要和他們一起去平州。
    “：為什麼？”阿旺吃驚萬分。“：我以為你不會離開我的。”
    “：我會的，當你不需要我的時候。”
    這句話很熟悉，當初他離開靖州回京城時，她執意要跟著他。
    那時，她說“：不要趕我走，我會離開的，當有一天你真不需要我的時候。”
    然而這半年多的相處使他習慣了她的存在。她不是他的妾也不是她的婢，但知他的心知他的意。她住在他的府裏，叫他“阿旺哥哥”。他早上上朝的時候，她已起身，伺候他洗漱，為他張羅好清淡美味的早點；晚上無論他多晚歸家，一下馬車，就會看到她站在燈籠下微笑。她幫他把府裏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下人們都對她交口稱讚視她為主母。是的，他給她的權利待遇一如陸府的女主子，可是他知道她要的不是這個。
    現在他有香草了，不需要阿花了嗎？
    阿旺的心緩緩抽疼起來。他說“：阿花，是我對不起你。”半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阿花，請你留下來，做我的妾吧。我一定也會好好待你的。”
    阿花撲到他懷裏嗚嗚地哭了起來。等到平靜下來了，問的卻是“：如果我走了，你會有多傷心呢？”
    阿旺想了半天，說“：我會像被鈍刀割指頭那麼疼。”
    鈍刀割指頭麼？阿花想到他聽到草兒死訊時要生要死的樣子隻有苦笑，還好，他對我還不是全無感覺。這也算是一個安慰了！
    “：阿旺哥哥，如今我唯一所求的，便是你和草兒姐姐能好好過一輩子。”
    “：嗯，以後我們三個人好好過一輩子。”
    那一夜，她留在了阿旺房裏。多年的熱情一朝迸發，阿旺不由得死死地沉溺在阿花的溫柔裏。
    第二天阿旺醒來，發現身傍空空蕩蕩，昨日的一切猶如一場春夢。
    阿花失蹤了。
    下人把陸府細細翻了個遍，連衣角都沒有找著半片。
    阿旺把離京的日期推遲了兩天，又親自帶著小莫等人把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個遍，還是沒有。
    阿旺知道，她是真的決定要走了。
    小莫提議要去靖州找，一定會有消息的。阿旺送她的家產不是都在靖州嗎？
    阿旺隻是搖頭，她這樣一個人，何苦委屈了做我的小妾？如今我已是一介布衣了。
    可是他的心又開始鈍鈍地疼，阿花，你知道嗎？我現在才真正懂得十指連心的意義啊。
    這樣一鬧騰，他們趕到平州舉行婚禮的時候已經是初四了。
    阿旺果然沒有委屈香草。香草插金戴寶，穿著大紅喜服，由喜娘攙著，和阿旺交拜了天地。禮畢後，所有家人上前叩拜主母，一口一個夫人喚得香草如同身在夢中。喜堂新房都布置得極為豪華氣派，丫環仆婦們領了賞，個個更是喜氣洋洋，這些都衝淡了賓客稀少的缺憾。
    終於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阿旺深深地凝視著香草，抬手將一枚普通的、金粉差不多都掉光了的舊銀釵珍而重之地插入她的發間，歎息著說“：草兒，我隻有你了。我們好好過一輩子~”
    平靜而舒心的日子最好打發。一晃，三四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隱居在平州的阿旺夫婦都覺得這幾年是過去的半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兩個都是知足的人。對阿旺來說，能和草兒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是他平生最大也是唯一的心願。如今能和同草兒這樣相像的人過一世，也算是老天爺施舍的一點慈悲吧！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香草對他亦一點點溫柔依戀起來。於是當他坐在書房回想過去的時候，腦海裏浮現的草兒再不是瘦弱怯懦的臉龐，而是豐腴恬靜的臉，像現在香草的。
    香草更是偷偷念佛。她出生貧寒，小時候挨餓受凍是常事；被賣進侍禦史府了，做的又是粗使丫環，打罵閑氣不知道受了多少；再後來升為姨奶奶，日子過得比當丫頭時還不如，那時真是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的福分！如今在平州陸府，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阿旺隻娶了她一個正妻，對她是千依百順；家裏的眾多仆人，更是對她不敢違逆半分。
    若是硬要說有什麼不滿意的，就是身在平州，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言兒了。或許真的是苦盡甘來，天可憐見，最後一絲遺憾也將被抹去——她溫柔地撫摸著已有五個月身孕的肚子，在阿旺的懷裏輕輕換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慢慢地墜入了甜甜的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