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草還是去了陸府。
    本來她是決定拚死不出朱府大門的。然而當看到朱夫人的時候，她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夫人對她竟和顏悅色地一笑，親手扶她起來。她隻能下意識地往後躲，背後的陸大人緊緊地擁住了她瑟瑟發抖的身子，那結實的胸膛帶給她從未有過安心的感覺。她漸漸不再掙紮，仿佛聽到兒時娘哄她睡覺時唱的搖籃曲，眼皮兒便像打架一般再也掙不開，就此昏昏睡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竟躺在一張極為精致的紫檀木床上，身上蓋著柔軟舒適的玉綾雪絲被。她困難地偏過頭，想看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一旁守候的丫頭見她醒了，開心不已，一個柔聲問她感覺如何，頭疼不疼，要不要喝水等等，另一個卻飛奔出去報喜了。
    這時隻聽門簾兒一響，一個如水仙花般清麗的美人快步走了過來，靠著床頭坐下了，摸摸她的額頭，笑著說“：這燒總算是退了，姐姐可是昏睡了兩天兩夜呢，再不醒過來，阿旺哥哥都要急瘋了。”不知怎麼地，說到後麵，她眼中的光彩暗了下去，聲音也帶著一絲沙啞。
    她很快又笑了“：阿旺哥哥上朝去了，過半個時辰就會回來。你睡了兩天，必定餓了，我吩咐她們熬了粥，你趁熱吃些吧。”
    香草被丫頭輕輕扶了起來，背後放了個大軟墊子，卻不肯吃粥。隻疑惑地問“：姑娘，我現在在哪裏？阿旺哥哥又是誰？”
    “：你是在阿旺哥哥的官邸，阿旺哥哥便是陸旺生陸大人啊。”
    香草大驚，竟想掙著下地。那美人和眾丫環急忙攔住。香草畢竟大病初愈，掙了兩下便頭重腳輕，隻得被按回床上躺著。然而兩行眼淚淌個不休，顫聲哀求道“：姐姐，你是個好人，求你幫幫我，我不能留在這裏，我要回朱府啊！”那美人一怔，說“：朱大人已經把你送給阿旺哥哥了，你以後就是他的人了。而且，”她順手把香草的袖子一推，露出一段如雪的手臂，上麵一道道青紫交錯“：這樣的傷痕你滿身都是，給你上藥的時候阿旺哥哥都哭了。還有大夫說你是氣血兩虛，又重重地受了風寒才會高燒不退。這兩天給你灌了多少靈丹妙藥下去才把你從閻羅殿裏搶回來。可見他們並不待見你。你為什麼還要回去？”
    隻見香草失了魂一般，喃喃地念“：為什麼要回去，為什麼要回去……”倒像在反問她自己。她突然哭出聲來“：我知道我回去是找死，但是我的言兒隻四歲，我怎能離得開他？盡管他不知道我是她娘，盡管我得叫他少爺~可是呆在朱府，我就能見著他啊！不管我怎麼受折磨，隻要一看著他那麼粉白可愛的臉，就覺得受什麼罪都不要緊，隻要能天天那麼遠遠地看著他，看著他啊……他是我的心肝，我的肉，姐姐，你是不是也有孩子，大家同為女人，你明白我的，對不對？”
    兩個小丫頭的眼圈也紅透了，那美人兒早就滴下淚來。她愣愣地說“：怎麼會這樣？你竟是朱大人的姨奶奶？”香草苦笑著搖頭“：什麼姨奶奶！那次夫人去華山進香去了，見我長得老實，便留我在家侍候。誰知那天老爺喝醉了……後來我懷了言兒，夫人沒有兒子，言兒一生下來就被她抱走了，饒是這樣，還是把我當肉中釘眼中刺，多虧老爺平時也看顧點兒，不想這麼輕輕地就把我送了人！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美人兒幽幽一歎“：罷了，我們這四個人，哪個命不苦？最苦的怕是阿旺哥哥。香草妹妹，我虛長你幾歲，若你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姐姐吧！我叫阿花，如今也是借住在阿旺哥哥府上的。陸府沒有女眷，你就安心在這裏和我做伴，萬事等養好身體再說，如何？”
    香草也是曆經世間冷暖，如何聽不出美人話中的好意？她才待說幾句感謝的話，卻聽到阿旺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由遠及近“：真的醒了嗎？她頭還疼不疼？喝了藥沒有？躺了兩天怕是要餓壞了，快去讓廚房準備清粥小菜，快！哦，對了，給她上了藥沒有？……”
    她聞言不禁一呆，阿旺聲音裏麵濃濃的關心讓她動容，但是下一刻，當她被他緊緊地擁入懷中時，她卻忍不住心頭的恨意，一心要推開他：若不是他，她怎麼會和她的言兒分開呢？
    阿花一眼瞧出她的不甘願，連忙對阿旺說“：阿旺哥哥，草兒姐姐才好，身上還不耐煩呢。方才和我說了半天話，也累了，讓她好生休息吧。”阿旺趕緊放鬆力道，小心翼翼地扶她躺好，柔聲囑咐她好好休息，要什麼盡管吩咐丫環，又把兩個丫環也叮囑半天，搞得她們想笑又不敢笑。阿花則拚命想用微笑掩蓋一臉的失落。
    終於出了房門，阿旺謝過阿花這兩天費心照顧香草，阿花心疼地看著阿旺布滿血絲的雙眼，說“：阿旺哥哥，草兒姐姐已經沒事了，你快去休息吧。這幾天又是擔心她又要忙公事，統共也沒睡到兩三個時辰，你可真辛苦了。”
    阿旺微微一笑，令阿花心跳都慢了一拍“：我沒有關係，有些事情得盡快處理了，才有空閑騰出來辦喜事啊。”
    辦喜事？阿花第一次聽到他叫她草兒時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此時聽來仍舊覺得像是有人在拿一把劍直刺她的心口。她臉色無比蒼白，身形也晃了一晃，但終於是站住了。她扯出一個極牽強的笑容“：辦喜事嗎？阿旺哥哥這麼快就定下日子要娶草兒姐姐過門了？”
    “：可能還要你來幫我。我想盡快迎娶草兒為妻，下個月初二就是好日子。時間很倉促啊，可我不想委屈她半分……”
    阿花的臉比地上的積雪還要白上三分，她無意識地跟著說“：娶妻……不委屈半分……”突然看到阿旺擔憂的目光，他是在為我擔心嗎？阿花突然清明起來，輕聲但堅定地說“：好，我幫你。”
    阿旺突然覺察到他做了一件非常殘忍的事情，他想解釋些什麼，卻什麼也解釋不了。半天，他對著她，輕輕說了句“：對不起。”
    而阿花，聽到這句話之後不知是委屈是失望，抑或兩種兼有，終於掉下淚來，跑回房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