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朗朗夜色，皎皎月明，清風竹吟。
    清泉流水邊，一人白衣獨坐。意隨風動，一抹優美的剪影竟仿佛完全融入到了這月下幽境之中，恍惚間竟連那一張絕色容顏也漸漸模糊起來。
    終於，月上中天，璟燚輕啟雙眸。
    眸色幽深，一望無盡，隻餘月色一片。
    有人在輕拍手。
    璟燚回頭，一人背靠著崖壁而立。
    “真是了不起，竟然能這麼快就融會貫通了。”炎焮眸中不掩欣喜之意，言語之間亦毫不吝嗇讚賞之色。
    “如果不是阿姨你幫忙，也不會這麼快的。”璟燚輕笑。
    炎焮點了點頭，隨後平靜道：“以你現在的能力，想要出去的話應該隨時都可以了。”
    “阿姨你不跟我一起嗎？”璟燚有些詫異。炎焮的眼中分明已帶上了惜別之意。
    炎焮笑著搖了搖頭，月色下，臉色略有些蒼白。
    “為什麼？你難道不想看看離夜嗎？”璟燚有些疑惑。看炎焮提到離夜時的表現，那樣的溫柔的眷戀怎會忍心視而不見？
    “我當然是想見他，”炎焮的笑容驀地變得有些苦澀，“隻是，他應該並不想見我。”
    “怎麼會呢？”直覺地認為他們母子兩可能有些什麼誤會，璟燚現在還清晰地記得那天晚上離夜提到母親時眼中難得的溫柔，怎麼會不想見？“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了，離夜提起過你，他應該是很想念你的。”
    炎焮眸色突然一亮，卻又迅速暗淡下來，臉色一白，鮮血開始有些不受控製地至口中緩緩流出。
    璟燚臉色一變，幾步搶上，一手扶住炎焮有些軟倒的身體，另一隻手迅速封住了炎焮周身大穴，正要準備輸真氣時，卻被炎焮抬手阻止了。
    “沒用的，別白費力氣了。”即使封住了穴道，炎焮說話時，鮮血依舊源源不斷地至口中溢出。“四神一族的聖主的一掌，能活到現在，已經是造化了。”也是他手下留情了吧。
    璟燚本是執意要輸真氣的，離夜的母親，無論如何不能看他死在自己麵前的，但是，卻在聽到隨鮮血溢出口的話時，手僵在了半空。
    四神一族的聖主？
    離夜？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炎焮虛弱的笑了笑，道：“你想得沒錯，當年，就是他親手將我打下接天崖。”平靜地敘述，仿佛在敘述著與自己無關的事。“所以，他是不會想見到我的。”說到這兒，炎焮的眸中才開始有了些許痛苦之色。
    璟燚沒有答話。他實在是想不出，到底是什麼原因讓離夜親手將自己的母親打下了懸崖？畢竟是那樣深切而溫柔的眷戀。
    “但是，不怪他，”沒有理會璟燚的反應，炎焮徑自說著，“因為，他心中的那個母親並不是我，”炎焮的語氣愈發地悲切起來，“因為，是我至他一出生，就親手拋棄了他。”
    “那是他才剛剛出生，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懂，我竟然就把他丟到地獄，而且，十多年不聞不問。”炎焮眸中翻滾的淚水，終於不可抑止地滑下了美麗的臉頰，“我本來以為他會恨我的，但是，他卻隻是淡淡看了我一眼，就再也沒有什麼了。”
    “他口中，他心裏懷念的那個母親，並不是我，而是，”炎焮唇角劃過一絲苦笑，“而是，那個即使在地獄，即使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一直在他身邊的人。”
    “而我竟然想殺那個人，殺那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所以，”炎焮突然看向璟燚，問道，“你說，我現在是不是罪有應得？”
    璟燚看著那個滿麵淚水與鮮血混雜的人，張了張嘴，卻是終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炎焮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卻流得更厲害了。
    “我炎焮向來不把天下人放在眼裏，生平做了兩件錯事，一件是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另一件就是我竟然拋棄了自己的孩子，”炎焮突然停止了哭泣，“所以，上天能把你送到我麵前，我真的很高興，”望著靜寂的夜空，炎焮浮上些向往之色，“你說，會不會因為我救了你，他就原諒我了？”炎焮輕輕笑了，笑容前所未有的純真。
    璟燚沒有答話，隻抬著頭，靜靜地陪她看著夜色。現在炎焮所需要的隻是一個聽眾而已，而不是一個答案，能給她答案的人，現在並不在這兒。
    扶著她的手猶豫了一下，還是輕輕地送入了真氣。
    “璟燚。”
    突然的聲音讓璟燚回過了頭，卻間炎焮已經停止了吐血，正定定地看著他。
    “璟燚，請你千萬不要傷害他，好嗎？”前所未有的認真。
    璟燚一愣，然後毫不猶豫地點頭。這世上，唯一不想傷害他的人，就是他。
    看了璟燚半晌，炎焮終於又輕輕地笑了，很釋然的樣子。
    之後，炎焮偶爾咳嗽，嘔血，璟燚一直陪著她，兩人天南地北地聊著。
    很閑適而舒緩的氣氛，至到一句話……
    璟燚看了一眼月色，突然感慨道：“今夜應該就是十五了吧。”
    炎焮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麼，今夜就是夜宴了。”沒有什麼情緒的聲音。雖然歐陽情的突然背棄令人意外，但是，璟燚卻是可以肯定，歐陽情絕對不會放棄計劃，因為，歐陽情眸中針對慕容寒玥的恨意，深刻得不容錯認。
    “夜宴？”炎焮似乎沒有什麼興趣的樣子。
    “是啊，夜宴。”璟燚似乎沒有多少興趣的樣子，“過了今夜，所有應該有一個結局了，特別是——慕容寒玥。”最後四個字璟燚特意加重了語氣。
    卻在這時，沒有已經軟倒的炎焮突然坐起來，一把抓住了璟燚，語氣竟是前所未有的慌張：“慕容寒玥？”似有些難以置信，“你想對他怎麼樣？”
    夜色如水，至半啟的木窗緩緩流入。
    一人獨坐窗前，微向後靠著窗沿，慵懶而隨意，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一枚棋子，眼睛也盯著棋盤，隻是眼神微微有些迷離，仿佛看著虛空，半晌亦未落一子。
    房間的另一頭，衍依舊是一身蒼青華彩，一手執著酒樽，多了些瀟灑不羈；醉玲瓏坐在他身邊。兩人有一杯沒一杯地喝著，看著那獨坐窗前的人卻是不約而同地一聲歎息。
    “我說，人家太後好不容易擺一場宴席，夜公子你真不去？”醉玲瓏語氣似乎很是遺憾。
    半晌沒人答話，醉玲瓏撇了撇嘴，似乎頗為無趣的樣子。
    衍輕笑了笑，把玩著手中的酒杯，悠悠道：“人家現在正失戀呢，玲瓏你還真是不懂事。”似真似假地說著。
    兩人目光一聚，默契一笑，笑得那實在是——意味深長啊。
    半晌，還是沒有反應。
    終於，表演了半天卻沒人看的人忍不住了，一個箭步走上去，一隻手利落地往棋盤上一拍，道：“我說，夜公子，你該不會是那麼重色輕友的人吧？”
    離夜終於輕放下了棋子，悠悠抬起了頭，淡淡道：“你剛剛說重什麼輕什麼，我沒大聽清，你再說一遍。”
    沒有什麼情緒的聲音，卻讓醉玲瓏很利索地打了一個寒戰，忙不迭地收回手，轉身回到原位上坐下。
    自己還真是白癡，明知道他心情不好，竟然自己送上門給他當出氣筒。
    離夜抬眸看了看被打亂了的棋子，搖了搖頭，似乎有些可惜的樣子，一邊將棋子收入碗中，一邊喃喃道：“那麼明顯的陷阱，應該不會看不出來吧？”語氣中難得的有些不確定。
    “那可不一定。”衍笑了笑，有些不懷好意的樣子，“也許就是因為知道陷阱才去的也不一定哦。”
    離夜拿著棋子的手微不可查地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