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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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那小小的少年眉間帶著幸福的笑意,輕輕環抱著自己的妹妹,逗她咯咯直笑,那樣的天真,那樣的無憂,著實叫人心中生喜:他還是那麼小的孩子啊,竟然便懂得了如何照顧於自己的妹妹。
一邊的大男孩也是哈哈笑著,揪著小楊戩的耳朵,笑嘻嘻的輕輕拉扯,讓他稚嫩的臉上露出了和年齡異常不符的無奈笑容。
一切都是那樣的安穩,一切都是那樣的和睦……
然而,也就是那樣的一瞬間,風起雲湧,接下來的就是那樣的悲慘的一幕,竟連他弄月也看不下去。
忽然覺得,自己也有如此無力的時候,無力改變既定的命運,無法改變已經走過的時間。
看著那原本威嚴似神的男子和那原本笑的活潑的大男孩瞬間在那些被喚做仙人的家夥手下,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女兒,弟弟妹妹魂飛魄散時,他的心也不由得揪在了一起。
一直以為,人類,都是自私的,不管是不是能夠修成神身,人類的本質是不會變的,然而,眼前的兩個人,卻叫他有了不一樣的感觸,相對而言,那個無情的玉帝,能狠心派人殺死自己的妹夫的男人,在他的眼睛裏,卻是沒有萬般光彩。
心頭不由暗想,這次若是回了成界,走之前,他定要把那玉帝割魂奪魄,讓他也嚐嚐骨肉分離的痛苦好了。
看著那抱著哭泣的妹妹,眼看著父兄被殺,母親被挾卻強忍著不讓自己流下一滴淚的纖細身影,弄月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改變,也忽然懂得了為什麼皓日會長留此世不願歸去。
那……就是想要守護那份在他手上失去的溫暖,他……就是想要重新得會那份銘記在心的感動。
他……就是想要守護那曾經失去,卻再也得不回來的幸福麼?
花樹的記憶退去,湧上的又是另一段奇異的畫麵:那人一身銀甲,頭戴玉冠,整張臉猶如寒冰般冷漠,赫然就是皓日!
可那雙冰冷的眼睛裏,卻有著淡淡的……好似輕舞的花瓣般飄渺的期待和盼望。
當那雙眼睛再次化為寒冰時,山被劈開,人……卻不在了,有的隻有被金烏曬化的悲傷,滿滿的泛濫。
從此,那人的眼中,再沒了溫暖,除了在自己唯一的妹妹麵前。
果然……這裏正是一切的起源之地麼?
那個溫柔的,耀眼的成界之主,光明之王,就是在這裏,失去了屬於他的一切溫暖,然後,把自己的悲傷全部凍在了一張麵具之後,再也無人解開。
[弄月……]冰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讓他全身一陣冰涼,直冷的發抖,猛的睜開眼來,額上卻是冷汗連連,抬眼看去,赫然看到的,是那個人和幻夢結束時一模一樣的眼睛,冷得就像是亙古不化的冰川,叫人從心底畏懼,他的聲音冷冷的,絲毫沒有溫度:[你……看到了什麼!]
[我看到的就是你憶起的,何必問我!]淡淡的應著,弄月輕輕垂下眼來,聲音裏有著無法抑製的悲傷:[如果可以,我寧願你不要憶起,但是……你應該已經想起來了吧?]
那人的眼睛微微閉起,默默的點了點頭:[是……]
靜靜看著對方冷若冰霜的眼睛,弄月心裏泛上了一股淡淡的悲意:難怪他會封印了自己的感情,封印了自己的心,那樣的結局,並不是一個孩子能夠承受的了的。
[我現在……該叫你皓日呢,還是應該叫你楊戩呢?]暗暗的歎了口氣,弄月對上了他的眼睛,卻不見他立刻回答。
許久,他依舊冷冷的開口,叫弄月不由的苦笑:[你剛才……看到了些什麼?]
[你還放不開麼?我看到的東西,就是你看到的東西,何必再問一次。]淡笑著答道,弄月抬起頭,直直的看向他冰冷剔透的雙眸,就那樣和他對峙著,分毫不讓。
[皓日大人……您怎麼突然……]不久之後,沉香和哮天犬的聲音才從身後穿來,見到兩人僵持的氣氛不由一愣,不再將話講下去。
看著兩人奔近,皓日便將眼神慢慢移開,不由自主的望向林中深處,沉默而陰鷙。
剛才……原本是見弄月未曾跟上,本要回頭來尋,卻才發現了那林中的蹊蹺之處。
那桃林的桃樹每一棵的排列都有著陣法的控製,眼前的每一棵樹,沒一朵花,每一段路,都是猶如凝進生命的熟悉,叫他不由自主的向林中走了進去。
桃林正中,所有的桃樹就似被什麼東西隔開了一般,呈露出一個圓形的空地,空地中央,一棵參天桃樹在風中抖動著滿樹的花,血一般的鮮紅。
那滿樹血紅色的桃花在風中緩緩吹散開來,就像是滴落的血跡,鮮豔而刺目,叫人的呼吸都為之一窒。
[這……是什麼樹!?]跟著他走進的沉香看著這樣美麗而又詭異的花,隻覺得驚訝萬分:外婆走了之後,他和娘不是沒有來過這裏,可是,這樹桃花,卻是從來不曾見過,今日乍一見到,不由心生恐懼。
沒有回答沉香的話,隻因他也覺得古怪異常,伸手接住一片飄零的花瓣,他隻覺得那血一般的紅直直的染紅了他的靈魂,染紅了他的生命,忍不住,便是一陣暈眩。
之十四
[皓日大人!]眼見他手握著花瓣向前走去,沉香想叫住他,卻忽然覺得不可以打擾到他,抬頭看著那棵血紅色的桃樹,沉香隻覺得一股可怕的絕望從心底升上來,卻不知道那是什麼,隻知道這桃花開的是那樣的悲哀,那樣的悲愴。
腦中昏昏沉沉,他走近那棵壯美的淒愴的桃樹,花雨似血般飄飄而下,落滿了他的全身。
看著自己滿身的豔紅,他隻感到窒息一樣的絕望衝上腦頂,抬頭讓那血色花瓣紛紛落如眼中,忽然憶起……那一刻,似乎也是如此。
記憶在瞬間湧了上來,隻覺得分外的恐怖,眼前聚攏的是那原本平和而安詳的畫麵在瞬間化為粉碎的情景……
支離破碎……隻留一地殘破的碎夢,再也無法從靈魂中洗刷出去的罪孽。
父親死了,為了保護他和妹妹……
大哥死了,為了自己最愛的親人……
連母親……也被抓走,甚至不能再回頭看上他們一眼。
然後……那顆原本滾燙的心,也就隨這樣的一幕,失卻了溫暖。
他是罪人吧,為了讓他和妹妹的活下來,一家人都失去了生命……若不是為了保護他和妹妹……爹和大哥,又怎麼會魂飛魄散,再世間再無一點蹤跡?
妹妹還小啊,還那樣的小,又怎麼能撐的起這一切……?
錯的,隻是他而已,隻是他而已……
蒼白的手指緩緩撫摩上樹幹,他閉著眼睛,手指卻深深的扣進了樹幹中:那個時候,父兄的鮮血灑滿了自己的全身,就像眼前的這片血色,直直的染上了自己的靈魂,再也無法走出去。
父兄沒了……犧牲了自己也要守護這個家…而小妹不能再失去關愛,而母親……他不能讓妹妹失去母親,更不能讓母親吃更多的苦。
這樣的信念……一直支持著他的意識,支持著他的動力,為了妹妹,為了母親,他甚至可以拋棄生命。
然而,再度來到這裏的時候……他劈開了桃山,看到了那多年未見的母親之時,卻在她眼中看到了那樣刻骨的冰冷與恨意。
沒有歡欣,沒有激動,那雙結了冰的眼睛裏有的隻有漠然的恨。
那樣的眼睛,讓他無法對視。
母親是恨他的吧……
那個時候,他這樣告訴自己:畢竟,母親是眼睜睜的看著父親和大哥為了保護他慘死在天將的長刀之下的,除了恨自己,她別無選擇。
但他不悔,從來不悔。
然後,當那金烏慢慢升起時,他隻知道,他的不悔,也沒有了價值。
看著眼前的母親慢慢被曬化,他含恨的眼中也有淚,卻是不肯垂落,他還有妹妹,他還要守護妹妹。盡管他恨,恨玉帝,恨王母,可是他最恨的,還是自己的無能。
記憶一點點平鋪出來,他憶起了他的身份,他的初衷,那渴望的幸福。
他憶起……他叫皓日,是成界之主。
他憶起……他有毀天滅地的力量,甚至能揮手間毀去一個世界。
他憶起……他降臨人間,隻為尋求那一份至真至情的幸福。
然而,一切都在眼前灰飛湮滅。
他知道,隻要他想報仇,他可以毀滅了這個世界的一切,但他終究不能,因為,這個世界,還有他在乎的人生存著,他想要給她幸福,給他那份他渴望,卻未曾得到的幸福。
發白的手指漸漸收回,握緊,他回頭時,眼睛已經結成了寒冰,看著身後才沉香驀然發白的臉,竟是沒有一點表示,閃身間便出了樹林,看到了同樣窺探了楊戩記憶的弄月。
眼前人麵色蒼白,神情肅冷,倒叫一旁的暗衣男子忍不住有些微微失神。
他的臉依舊如同以前一樣精致,精致得找不到一點點的瑕疵,隻是,那樣冰冷的容貌,實在很難將他和之前那和總是笑得比陽光還要溫暖的男子劃為一類。
[真是的……若你無法承受那樣的悲傷……我倒真的不希望你想起來。]暗暗的歎了一口氣,弄月回頭,避開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實在是太過冷漠,太過孤恨,他……甚至不敢看到他那樣的眼睛——不習慣,也不敢……
[就算你不願讓我憶起……可是那樣蒼白的記憶,也是我必須記起的!]知道眼前這個男子的傷神全是為了自己,皓日終於將眼中的悲傷收起,定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那裏,還有一片鮮紅似血的花瓣:[那一日……我知道的,在母親眼裏,我已經是一個天地不容的罪人。我的身上……流滿的父兄的鮮血,我的生命……是踏在父兄的靈魂與犧牲上一步步的走過來的……你叫我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輕輕抬手,指向林中,他的眼神卻是悠遠而寂寞的:[弄月,憑你的修為,你應該能看到那棵隱藏的楊戩心中,生長在他靈魂裏的罪孽之樹吧?那是他心的寫照,是他把心停留在這裏的證據,從那一刻起,他的心,一片血紅,再也改變不了。]
聽他如此說起,弄月抬頭,看向他手指所指去的方向,不由心中猛的一抽,無奈已極的歎了一口氣。
[……怨孽……那就是楊戩的怨孽麼?他……未免把自己逼的太苦了!一個孩子失去了雙親,竟然把罪孽全都加諸在自己的肩上……這一點,他倒是皓日很像,什麼都要自己背負,什麼都要自己吞噎,包括這樣的恨意,和痛苦。]看著那棵鮮紅的樹,弄月喃喃的笑了笑,回頭看了看他身邊抱肩輕靠樹幹的人,輕聲問道:[我……知道現在問這個不是時候,但是,我還是想問:現在的你,是皓日?還是楊戩?]
[我是皓日……]微微的笑了,那俊秀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輕笑:[我是皓日……但……我也是楊戩。屬於楊戩的記憶也隻是到這裏,剩下的,我依舊全然不知,所以,我依舊沒有辦法認同楊戩的犧牲,但,這並不代表,我不是楊戩。]輕輕走到哮天犬和沉香身邊,輕拍沉香的肩頭,他的笑意雖在眼裏,卻變的深邃而莫測:[別擔心,一個人是會變的,從前的皓日就是太過天真,太過單純,才會在成長之後,變成那樣的楊戩……但這次,我不會照著那已經拚好路走下去,這一次,我……要有一個新的選擇!]
是的……不讓自己再後悔,不讓身邊的人在難過……
選一條真正屬於自己的路,走給你們看。
明媚的陽光頓時變得更加耀眼,刺目的溫暖光芒中,卻見他伸手向那棵血紅的樹狠狠推去一掌,那樹應聲而裂,在瞬間化為了煙塵。在眾人愕然的眼神下,他拍拍手,眉目間的肅冷一閃而過,像是在對眾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一般,輕聲開口:[楊戩……是你該走出來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