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趴在樓梯處的扶手上隻想著去會周公，昨晚的激情熬夜透支了他所有的體力，現在就是孽力回饋的時候了。這是公司的一處安全通道，位於大廈的最邊上，平時來往這邊的人不多，隻是偶爾有談著辦公室戀愛的情侶來這裏私語，趙安年有時候會聽上那麼一耳朵，沒辦法，天下無人不八卦嘛。但是連通的玻璃映照著周圍環繞的高樓大廈，陽光落在碧藍的玻璃上，粼粼的流光熠燿璀璨。在平日裏這裏是趙安年消遣偷閑的好地方，然而他現在隻覺得玻璃麵反射的光刺眼，他揉揉酸澀的眼睛，像樹懶一樣緩慢地挪動身體準備找個暗一點的地方打個盹。
    希望別睡過去。
    在他準備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樓梯的下麵傳來窸窣的說話聲，趙安年雖然抱著又是來這裏調情的情侶的想法，並沒有在意，但是已經有些攪漿糊的腦子還是努力辨出了這是兩個男人的聲音，而且還很熟悉。
    他停下腳步從樓梯護欄處探頭望下去——其中一個人靠在護欄上，如墨一般黑的頭發，藏藍色的西裝包裹著身體，從衣袖裏露出的手腕骨節分明，指節修長如竹，雖然沒看到臉，趙安年也認出了這人是誰。
    辜初茗。
    而另一個說話的是龔治。
    出於一個八卦的心趙安年停下了腳步，他探頭探腦地向下看去，順便把耳朵豎尖，好把兩個人的話聽個明白，剛才聽到的隻言片語，他有些在意。
    “……老倒黴蛋了。你說我就是想去撩撩妹子怎麼就碰上這種事啊。”龔治的抱怨在底下傳來，趙安年估算著他應該是站在辜初茗的對麵。
    “你自己不是已經回答了這個問題了嗎。”辜初茗的聲音不溫不火，如果不是對辜初茗還有些了解，光是聽到這樣的聲音，趙安年一定覺得這是一個冷淡到極致的人。
    他想到昨晚辜初茗眼中的笑意，床頭的燈光在他眼中就像是彙入了星河的海，深邃的仿佛讓人沉溺，趙安年單手支撐下頜，望著螺旋向上的樓梯，褐色的欄杆重重疊疊直到消失在目光無法到達的上空。
    “……能被你氣死。指望你跟我共情看來這輩子是不可能了。”龔治也靠到扶手處，窗外高樓林立，道路上的行人在他眼裏渺小如粟，他從兜裏抽出煙點燃，繼續說道：“最搞的就是那小子了，意圖碰瓷就算了還讓他宰了一頓飯錢，下次見到一定要讓他還錢。”
    辜初茗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說道：“算了，你還是別遇見的好，大概率還是被宰的命。”
    趙安年趴在欄杆上就差點頭了，他聽到辜初茗的聲音如琴弦波動，低沉緩慢：“你說那小子拿著不知道哪個路邊攤上買的耳機故意撞你，還訛詐你，為此還碰上警察跟罪犯的追逐戰？”
    “哎，前麵對，後麵是我沒說清楚，我糾正一下。是罪犯劫持人質，然後因為那小子一直跟我在過道上糾纏不清，結果陰差陽錯阻攔了犯罪團夥的陰謀，間接幫助了我們的人民警察打擊罪犯好嗎。”
    “好，就算這樣吧。”辜初茗調整了一下姿勢，往樓梯裏麵走了進去，消失在趙安年的視線裏，“然後就是你一通亂找逮到了這個人，結果被他喧賓奪主，吵嚷下在圍觀群眾眼裏變成了無情無義的大哥拋棄臥病在床的老母和親弟弟，最後還變成了你真成了哥哥服軟才算結束。”
    “對啊。”龔治的聲音實在太過純良無知，趙安年聽的都要忍不住憐愛他了。
    “然後你就被宰了一頓早飯錢。”辜初茗揮掉飄向自己這邊的煙灰，涼涼地下了結論：“再見麵你還是被宰。”
    “……”
    長久的沉默，在趙安年以為這瞧不見的兩人是不是已經消失了的時候，龔治的聲音再次傳來：“你就氣死我算了。”
    “是你心慈手軟，想著跟他要說法，這種小聰明不斷的人，你跟他繞隻會被他繞進去。剛好警察不是也在醫院嗎，直接送他去找警察不是很好，你們倆也算是給警察立功的，也許他還能爭取個寬大處理。”
    趙安年往背光的地方靠了過去，窗外的陽光燦爛明晰，他心內歎息，真是個好天氣。
    “這孩子鬼點子太多，根本沒必要用情理去對待，對對方的那點情麵隻會讓他更加狡猾順杆爬起，然後再用那些不入流的小聰明占便宜。”
    “你很懂嘛。”龔治的抬高音調的驚歎，在趙安年的耳裏卻平靜的像若水，無論何物落下都沉入水底泛不起半點漣漪。
    “我不喜歡這種耍心眼的人。”
    “倒是很符合你的認真又嚴苛的性格，而且我還有個沒跟你說呢，這小子居然知道了我的聯係方式跟姓名哎，我都沒告訴他……”
    “那就是肢體接觸時偷了你身上的名片，看來手腳也不幹淨。”
    “你這麼一說好像也對。哎呀下次碰到直接扭進派出所吧。”
    “你在警局的那表弟，直接告訴他吧。”
    “你說梁靖？下次吧，最近他們有重要的案子吧，聽他媽媽的抱怨，挺忙的……”聲音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趙安年維持著之前的姿勢半晌沒動，在時間都以為自己停駐的時候，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伸手撫平西裝上的褶皺，精神抖擻走出了樓梯間。
    就是差點跟推門而來的人撞個滿懷。
    操。趙安年心裏暴了個粗口，他悶著頭想從對方身邊閃過，對麵的人卻出聲喊住他：“趙安年。”
    他回身望去，杜書理，趙安年瞬間戒備，他想幹嘛？
    他看到杜書理站在那裏，猶疑不決，然後在趙安年耐心快要盡失時說道：“我有點事情想問你。”
    趙安年心裏警鈴大作，這劇情我走過！
    不過這次不同的是，他這次居然真的有做“三”的心虛。他在心裏狠狠地呸了自己一把，一個暗戀的，連告白都不敢，我心虛個哪門子！
    樓頂的風很大，在深秋的空氣裏，將衣袂割出獵獵聲響，趙安年往門的地方小心地挪一點，再挪一點，即使對麵的發難，他也能第一時間跑掉。隻不過對麵的那位並沒有理他，隻是扶著房頂邊緣的欄杆，背對著他，望著樓下的景色，雖然以現在的高度趙安年覺得杜書理除了看到大樓大樓，也看不到什麼就是了。
    這裏並不是大廈的樓頂天台，樓層也並不高平日裏會有員工上來聚在一起調侃聊天，隻是隨著天氣漸冷，平台風大，漸漸的便沒什麼人上來了，趙安年並不是個恐高的人，即使杜書理帶著他去樓頂pk他也不虛，但他怕冷啊！這風嗖嗖地刮，可憐他就穿了西裝加襯衫，現在被凍的隻想原地打擺子，趙安年真的就搞不懂了，找人談事還要別人主動說話，你們這習慣到底哪來的？
    為了不想在天台上凍死，趙安年決定先發製人：“杜書理，你要是沒事我就回去了，天台風大，我還不想感冒。”
    得，一不留神，情緒沒憋住。
    “……”杜書理像是很難開口，在那遲疑的趙安年都想甩手離開時開口問道：“我隻是想問你，昨晚你和辜總……”
    “昨晚？不就是送辜總去醫院嗎？你要看病曆單？”或者你是想知道在醫院裏發生了什麼？後麵的話趙安年沒有說出口，他隻是在杜書理那份猶疑的眼裏裏看到了一絲卑微，明明很在意，卻連想問的話都問不出口，明明麵對他驕傲地連眼神都不肯施舍，卻此時眼神閃躲，連看他的眼神都帶著祈求……
    真是應了那句話，卑微到塵埃裏……趙安年覺得心累，這種連界限都模糊不清的感情糾葛，關他屁事。
    他直視杜書理，聲音在風中冷如寒刃：“杜書理，你要是想問什麼，就亮堂堂地問，想要什麼就勇敢的去爭，不去博一場你又怎麼知道就一定是一個必輸的局。沒有什麼是靠守著就能守出來的，也不是你在那裏幹等著別人就能看到你的心。心裏話不說出來沒有誰有義務去主動了解你。”
    “你……”趙安年這話其實說的含蓄又清楚，杜書理愣在了當場，他不知道他隱忍了那麼多年的感情原來在別人眼裏不過是一個透明的泡沫，一戳即破。他覺得慌亂，他不知道還有誰知道，劉瀟呢或者魏琳，或者是他在乎的那個人，他是不是也知道，那他的隱藏是不是就是個笑話，像是關在透明罩裏的動物，圍觀的欣賞著他的一舉一動，發出哄堂的笑聲，可他卻渾然不知，還在那拙劣地演著滑稽戲，活像個笑話。
    “你在說什麼？”
    杜書理的慌亂掙紮趙安年看在眼裏，他那些煩躁的心緒也漸漸趨於平靜，他也不想跟他兜圈子：“你很害怕嗎？”
    “什麼？”
    “害怕被厭惡？畢竟對方又不是個同。”風聲呼呼作響，趙安年能清晰地看到呼出的氣在空氣裏瞬間化成白霧消散開來。後麵的話說出來趙安年心裏都要打個問號，可這曖昧不清的糾葛裏，他也沒立場替人定義取向。
    “……”杜書理沒有說話，被看穿的無地自容和溢滿的悲哀讓他隻想離開。
    “隻能在一旁看著，然後為對方一點的偏愛他人而難受。一邊懷疑著對方是否同你一樣，一邊又自我否定著。”趙安年已經走到了杜書理身邊，雙手撐在欄杆上，風吹在臉上，明明冷地刺骨，可他已經感覺不到了。“真可憐。”
    “你在嘲笑我？”可是趙安年的話卻一刀一刀紮在他身上，讓他即使現在隻想逃離也將身體站直沒有半點動搖，一貫驕傲自負的人，落荒而逃是絕對不允許存在的，尤其是在這個自己一開始便看不上的人麵前。
    “是啊。”趙安年嘴角揚起笑容，天空湛藍無垢，雲如輕絮飄蕩。“不想被人看到，像老鼠一樣夾著尾巴，怕暴露自己那一絲真實的情緒。”趙安年垂下頭，黑發滑落掩住了他那雙漂亮的雙眼。“……都是一樣的。”
    “誰跟你這種人一樣。你是老鼠——罷了。”
    對於杜書理的嘲諷趙安年不為所動，隻是懶散地將整個上半身趴在了欄杆上：“你說是就是吧，我這老鼠讓你這精英人士危機四伏，也挺值的。”
    “回到正題吧，昨晚很和諧，他睡覺我加班，至於你心裏想的。”趙安年不想再繼續聊下去，轉身準備離開：“你自己都不信他是同，在那擔心什麼？”
    “他以前不是，現在可不一定。”
    “哦~”趙安年回頭，“你的gay達嗶嗶作響了？”
    “你！”趙安年明顯不在意的調笑，杜書理氣悶不堪。
    “既然這樣，那不是更好，一路人了。”杜書理終於覺察到了一絲異樣，趙安年未免太過事不關己：“那他是因為你……”
    “所以呢？”
    趙安年站在那裏，背景裏是空曠而單調的湛藍色，他就像是處在無際的海裏的一隻鷺鳥，形單影隻，蒼涼而淡泊的孤獨。“你擔心的，永遠也不會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