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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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杭,自古以來便是富庶繁華之地,既是魚米之鄉,也是絲綢之府。慕容磊的表姑媽慕容秀所嫁的於老爺便是當地有名的富商,幾乎壟斷了此地的茶葉和絲綢生意。此人頗具頭腦,商業網縱貫全國,遠超慕容家。又因其生意與慕容家高度重疊,兩家有過幾次不怎麼愉快的較量,都以慕容老爺的失敗而告終,於是暗暗結下仇怨,竟長達二十餘年沒有往來。
不過慕容秀對自己這位未曾謀麵的表侄兒卻一直記掛在心上,多年來一直書信來往,並多次相邀他來餘杭一續。從前慕容磊耽於玩樂,懶得出遠門,就沒想過這些。如今,有了機會途徑此處,他自是好奇心滿滿,要去見一見。
一行人才剛在餘杭下榻,他就大手一揮,豪擲千兩置辦了幾身新衣服,還送了其餘人各一套。沉蘇想著他先前對自己那些無禮之舉,便推脫說自己隻喜歡素色的,立馬轉贈給謝晉。謝晉平白得了兩身新衣服,怎能不高興。
絲綿製的成衣,柔軟堅韌、色澤也好,比起宮廷特供的蜀錦,更適合他們這些平民百姓。雖然慕容磊一直吐槽,覺得這料子跟蜀錦比可是雲泥之別。但謝晉不這麼想,她是真心喜歡這兩套衣服的。
一套是淺青色,上麵還織著月白色的祥雲花紋,袖口收的窄窄的,腰部和衣擺處則用金線釘了幾顆碧綠色螢石珠稍作點綴,清新雅致正適合如今的她。比她之前穿著的那些粗布麻衣舒服多了,也美觀許多。
另一套,則是沉蘇不要的,是一套粉紫色的廣袖花間裙。這套裙子少說了用了三匹顏色深淺不一的布拚織出來,衣領處是淺淺藕粉色,延伸至腰際則轉為濃鬱的胭脂粉。裙擺處,則是藕粉色與淺紫色紗布豎向間隔織出來的一褶一褶。此衣物絕對包含了所贈之人的私心,謝晉光是看著它,就已經能想象出穿在身上會是什麼樣子了。慕容磊這小子還真是大膽,如此大膽“示愛”,哪個姑娘敢要啊。不過,若真是沉蘇穿上了,那絕對又是驚世駭俗的美。她又看了一會兒,把兩套衣服都好好地疊起來收進了包袱裏,還不到穿的時候。
慕容磊穿著新衣服,去於府見姑媽了。其餘人則留在客棧裏。沉畔傳了幾張通訊符,詢問沉焱是否已將劍送至星移宮。
謝晉在房中待了一上午,正悶得無聊。不想沉帆竟推門而入,笑嗬嗬邀請她出去走走。
“你對餘杭很了解?沉大哥和蘇姐姐在忙什麼?”她這是兩個問題,不過也差不多是一個問題。意思就是,問他們倆去不去。
沉帆倚著門框看她,若有所思:“若是師兄師姐不去,咱倆就不能單獨出去玩玩了?”
謝晉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但她又覺得沒什麼可解釋的。難不成她還能說,自己更在意沉焱的行蹤麽。見沉帆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她當即便道:“說吧,想去哪兒?”
“逗你玩的。”沉帆露出白花花的牙,笑道:“師兄可不放心咱倆單獨出去。是他提議的,說城內有個戲園子不錯,讓我們一起去逛逛。”
出去走走也好。謝晉看了看還在茶壺裏泡著的鯰魚,心想倒也不必叫醒它,沒必要時時刻刻都要帶著它,反正它也跑不了。她提起包袱,朝門外走去。
正當午時,眾人用過午膳,便前往戲園。
沉畔又換回了雲來鎮初見時穿著的那件青色衣衫,步履遲緩地走在前麵。謝晉在後頭跟著,想起慕容磊送的那件新衣裳似乎也是差不多的顏色,一時之間猶豫著自己能不能穿了。
鬧市之中,眾人行走著,將餘杭的繁華盡攬眼底。整座都城猶如一幅潑墨畫作在眾人麵前徐徐展開,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肉鋪、廟宇等等。商店中有綾羅綢緞、珠寶香料、古玩字畫等,此外還有藥鋪醫館,放眼望去頭頂皆是各個鋪子的旗幟用以招攬生意,街道人流湍急,摩肩接踵。這根之前在江寧看到的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景象。街市旁便是護城河,船夫乘船滿載一眾旅人從半月型的拱橋下過,口中吟唱著吳儂軟語。眾人雖是聽不懂內容,但隻覺曲中似有款款深意,娓娓道來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
“大城市果然不一樣啊,這般熱鬧在我們那兒恐怕隻有過節的時候才有吧。”沉帆穿過人群,走到河堤旁,望著河中與船隻並行的鴨群,俊俏的臉上露出笑意。
少年都貪玩兒,謝晉也許久沒有見過這樣的街景了,被他強行拉過去了。
“看戲多沒意思啊,要不咱倆去坐船遊河吧?這條河看起來挺長的樣子,應該會很有趣。”沉帆歪頭看她,征詢她的意見。
謝晉回頭望向人群,見沉畔與沉蘇已經不見蹤影了。這才一會兒的功夫,他們四個人就被人流衝散了。她也不怎麼喜歡聽戲,便答應下來。
二人便去了對麵坐船的上岸點等待,待船劃了一圈重新回到此處,原先的遊人下來了,才尋了個好位置坐下來。跟著船遊河,一人次是五文錢,價格倒也還算公道。
船夫一曲唱罷,停下來趁著遊人上下船的功夫抓起酒囊猛灌了幾口,清了清嗓子,對著新上來的遊人喊道:“大家夥兒坐好嘍!馬上開船!”也是吳儂軟語,雖然不全能聽懂,不過也是能聽出個大概。
他背過身去,雙手撐起船蒿,待眾人坐穩,便向前劃去。船上零零星星坐了七八個人,除此之外還有一個說書先生。謝晉本來跽坐著,待開船後,見其餘人都散漫著,便也放鬆下來,身子微微一側,靠著船艙斜躺下來。
“今兒個真是個好天氣啊。”說書人開了開嗓,對著眾人熱情澎湃:“最近大家夥兒肯定能感覺到這城裏熱鬧的氣氛,是因為賞花節要到了,有不少外地的旅人都到咱們這兒來參觀賞玩,我們今兒個船上坐著的就有不少生麵孔。大家來餘杭,可要玩的盡興啊。”
他的口音比起船夫,更容易辨識,鄉音的味道沒那麼濃。既然是說書先生,那應該是這城裏的百曉生了,謝晉覺著反正來都來了,不如跟他打聽點情況。便問道:“先生既然說到賞花節,可給我們講講賞花節怎麼個過法?”
“這位姑娘可算是問對人了。”說書人樂嗬嗬地看著她,繼續講道:“大家夥兒來杭州這邊玩兒,一定注意到金秋時分,我們這邊的桂花開得格外好。賞花節雖名為賞花,實際上卻不僅僅是賞花這麼簡單。從本月十五一直到月底,都在賞花節之內。屆時,大家可以先去西湖那邊遊賞,期間再回餘杭,遊運河,品毛峰。賞花節期間,夜間不設宵禁,並且年輕女子亦可上街賞玩,夜間街市多有燈會,可買心愛之物贈予心上人,獲贈之人若也有意,便可回去交換雙方庚帖,成全一段佳話。據說在賞花節締結良緣的便是天作之合要受天上月老祝福,可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說來說去又是跟凡人的姻緣有關,謝晉垂下眼眸,望向船下碧波萬頃。賞花節在她眼裏跟尋常的七夕也沒什麼不同嘛,自從她因為姻緣果那事被貶下凡曆劫以後,便對姻緣二字避之不及。要是可以,她寧願當初自己沒有動那心思,如今也不至於在凡界苦心經營怎麼回去。
沉帆倒是聽得越發感興趣,接連追問道:“賞花燈會都有些什麼好玩的東西?女子可贈男子信物,男子是否亦可相贈?”
“那可太多了,這位小哥。桂花糖,桂花酒,桂花蜜,做成小魚形狀的茶包啊,藤編的同心結之類的,都能買到。不過我們這當地的姑娘手藝可好著呢,能編出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啊,螞蚱,小鳥,小馬駒,那都是栩栩如生啊。你要是見識過了,才知道什麼叫心靈手巧。您要是有喜歡的姑娘,盡可想送什麼送什麼。咱們這兒美人多,不會叫您失望的。”
謝晉在一旁聽得無聊,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說書人餘光瞥見謝晉,以為自己又頗為抱歉地笑道:“小人口誤,這位公子的心上人就坐在旁邊,我剛剛說得什麼絕沒有旁的意思。您別多想,這位小娘子也別氣惱。”
“嗯?”謝晉愣愣地望著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又見一旁的沉帆隻是笑而不語,頓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她現在就算澄清,也會被人以為是惱了故意這麼說的吧,畢竟在凡界女子上街本就是少數,身旁若還跟著男子的話不被人誤會才怪呢。
船已經遊完一圈了,身後跟他們同行的已經自行下船離去了。沉帆又給了船夫十文,示意他再轉一圈。陸續又有新的遊人上船坐下去了,船再次開啟。
她那邊還在暗自惱著,說書人已經語音一轉又談到另一處去了:“當然若隻是賞花節,也不會有如此多遊人來到餘杭。跟賞花節幾乎同時間展開的還有星移宮的納新大會,星移宮那可算是一等一的修仙門派,雖然跟北疆的飛鴻宮沒法相提並論,可在東邊也算得上修仙大派了。那些求學碰壁、走仕途不順暢的,幾乎都會來星移宮碰碰運氣。”
這可算是說到她感興趣的地方了。謝晉又端坐起來,仔細聽他說。
後頭傳來其他遊人的詢問之聲,問的也是謝晉心中的疑惑:“修仙一事不是最講究天賦根骨了嗎?為何近年來,大家對修仙的熱衷似乎遠遠超過考取功名呢?我聽說星移宮今年的納新大會,報名人數居然破萬了。”
一般來講,普通修仙門派的弟子數量不會超過五十人。因為修仙跟讀書不同,初時剛入門學習理論知識的時候,還可以開大學堂,所有人在一處學習。越到後麵,根據資曆分出內外門弟子之後,內門弟子,通常每四五人由一個師父帶著繼續修行。而外門的弟子則被認為沒有修行天賦,隻能負責仙門日常的打雜瑣事,可以選擇就此放棄下山,或者繼續賴在這裏庸碌一生。而最終能真正飛升成仙的,也是萬中無一,比起考狀元來講一點也不簡單。師尊都不夠分的,又怎麼可能招那麼多弟子呢。凡事都要講究付出和回報是否成正比,才能考量值不值得繼續下去。而仙門選拔新弟子的納新大會,一般會跟各個書院招收新生的日期接近,這就是變相在逼大家做出一個選擇——修仙還是考學。隻能二者擇其一,而不要妄想都要試試看。如今,星移宮的納新大會報名人數已經破萬了,那麼勢必書院那邊的報名人數就會相對應減少很多。究竟因為何種原因,產生了這種現象呢。
謝晉想來想去,總覺得不可思議。
說書人似乎料到會有人這麼問,早就預備好了答案,毫不猶豫道:“大家都知道,自百年前妖魔大舉入侵仙界,毀了當時的仙門第一大派馮虛宮之後,當時,大家都對修仙一事產生了懷疑,認為修道之人若是連自保都做不到,那豈不是笑話。直到飛鴻宮的崛起,並一路斬妖除魔,為百姓們做了很多實事以後,仙門的威望才重新樹立起來。百年間,又有諸多門派崛起,這其中以餘杭的星移宮、南海的落神殿最為得人心,因而形成了如今跟飛鴻宮三足鼎立的局麵。”
“馮虛宮那不是個傳說嗎?還真有這麼個地方?”不知是誰發出了質疑。
“各位,”說書人明顯底氣也沒有那麼足,話不敢說得太絕對:“這故事都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我的師父便是這麼講給我聽得,你們問我是真是假,這我怎麼好說呀。我又不可能活好幾百年。”
“要真有這麼個地方,你倒是告訴我們它在哪兒啊?總不可能消失的無影無蹤吧。”質疑聲又出現了。
再度聽到“馮虛宮”三個字,沒想到居然是民間的說書中,謝晉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兒。曾經的馮虛宮,是如何的風頭無兩,豈是如今這三個門派可比的。倘若沒有當年那件事,如今的馮虛宮應該還牢牢地立於昆侖之巔,獨占鼇頭,又豈會淪為民間傳說。隻可惜往事如煙,曾經見過飛鴻宮的人,都已經入六道輪回了,如今的人不相信也是正常。
幾日前噩夢中的景象,一瞬之間又在眼前閃現,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我三姑姑的兒子就報名了今年星移宮的納新大會。”身後,有遊人講道:“他不是讀書的料子,就來試試運氣,看看能不能修仙,反正也不要錢。”
“不要錢倒真是稀罕。我侄子去白鹿洞書院,每年要花掉幾十兩,家裏早就入不敷出了。等我回去也勸勸他來修仙試試。”另一個說。
耳畔嘈雜之音靡靡,謝晉封禁了自己的神識,外界便再也不能幹擾到她。
船隻搖曳,速度慢慢減緩下來,一圈又結束了。沉帆看了她一眼,又丟給船夫十文,對說書人道:“繼續講,不要停。”
“不知這位公子想聽什麼?飛鴻宮,星移宮還是落神殿?這三個門派的奇聞異事,我多少也是知道點的。”
謝晉不語,恍若未聞。沉帆倒是覺得好笑,總不能出門一趟,聽別人說自己門派的壞話吧。於是他勾了勾唇角,吩咐著:“那就說說星移宮吧。”
“說起這星移宮。”說書人的聲音再次洪亮起來,“其實若論師尊長老的本事,那根飛鴻宮完全沒有可比性。畢竟,我聽說,星移宮的創辦人便是從飛鴻宮那邊出來自立門戶的。隻不過,飛鴻宮在北疆,苦寒之地令無數想修仙的人望而卻步。而落神殿又在南海,算起來位置也有些尷尬。隻有星移宮占了地利,在這景美人美的蘇杭一代坐落,才成了許多富家子弟的首選。”
“照你這麼說,星移宮的弟子豈不是非富即貴?真有這麼誇張?”沉帆略一沉吟,問道。
“您是從外地來的,不知道也不奇怪。”說書人講了許久,有些口幹舌燥,端起一旁的茶壺抿了抿,繼續說:“雖然星移宮跟飛鴻宮和落神殿一般,不收報名費。但是,大家都知道,它們就喜歡家事不錯的弟子。寒門子弟壓根也不能進入內門,隻能在外門打打雜。這是因為,星移宮的創辦人,也就是人稱重明師尊的那位,便是出自豪門大戶,他對寒門似乎有些偏見……當然這也隻是我聽說的,不敢保證就是千真萬確的。”
“既然星移宮有這樣不成文的潛規則在,那報名者還有那麼多,難道說餘杭的貴公子和小姐們都報名了?”沉帆問道。
“差不多是這樣。因為在飛鴻宮和落神殿,對弟子的身份往往等同視之,不會因為你是寒門還是貴族,便有所偏頗。但因這兩個地方所在距離朝堂太遠,一旦踏上變成了不歸路,所以所收弟子主要是寒門。這些人一朝得道,以後或留在仙門裏做師尊,便會更加傾向於收寒門弟子。久而久之,大家都對此事心照不宣。星移宮則反之,近豪門遠寒門,如此一來三個門派招生這塊是不衝突的。寒門與豪門也能在修仙界各占山頭,發展各自的勢力。”
聽到這裏,謝晉終是忍不住睜開了眼睛,眼底一片寒意。修仙本來是一件需要摒除私心雜念、全身心投入,要心無旁騖才有機會進入大道,修成正果的事。但是在某些凡人的眼裏,卻成了寒門用來反擊豪門階級固化的手段,亦或是門閥世族培養自己人借以孤立寒門的道具。雙方廟堂之上的那套被他們原封不動地搬來了修仙界,真是令人不快。
船再度輕輕地靠岸了,船夫回頭過來,對著沉帆使了個眼色,似乎在問你們還繼續坐嗎。
“我們回去吧,出來也有些時間了。”謝晉起身往岸上走。
沉帆攤了攤手,笑道:“我也正有此意,就算你不說,我也沒錢再坐一圈了。”
作者閑話:
更新不固定,全看什麼時候靈感比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