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河回身去帶田清源過來，田清源看著眼前的柳葉泉便沉默了起來。
    這泉也跟他的夢裏一模一樣，同樣的形狀，同樣的樹，隻是夢裏的泉好像沒有這麼深。
    他低頭往下看去，突然像是感受到一種力量，好像那泉要把他吸進去一般。他一陣頭暈，身子晃了兩晃。
    宋河見田清源的身子晃動，好像要掉進柳葉泉裏去了，嚇得他臉色都變了，一把拉住他，把人摟進懷裏，抱著他後退了好幾步才停住。
    “清源，你怎麼了？”
    田清源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灰白，眼睛微微閉著，仿佛厥過去了。宋河嚇壞了，手忙腳亂的把人扶到旁邊的石頭上，讓他靠在自己的懷裏，想要給他掐人中，卻又怕弄疼了他。
    “清源，你還好嗎？”
    田清微微閉著眼睛，像是暈過去了。宋河又問了一遍，他才緩過氣來，微弱的道：“水！”
    “好，水。”
    宋河拿過一旁的水囊，打開塞子，放到田清源嘴邊。
    田清源卻搖了搖頭，自己費勁的從懷裏掏出瓷瓶，“我要喝……”
    他掏出瓷瓶，臉色一下子灰白起來，他把帶來的水喝光了，又把剛才從水囊裏灌的水也喝光了。
    他喃喃道：“沒有了。”
    宋河拿過瓷瓶晃了晃，裏麵果然沒了水。
    他急道：“你的瓶子裏沒了水，我這水壺裏還有。喝我的。”
    田清源眼睛黯淡的搖頭，卻不得不說，“不能喝……你把水倒進瓷瓶裏，我再喝。”
    宋河有些惱怒，瞪著他道：“這是幹淨的，我沒喝過。”
    田清源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他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勉強道：“我不是嫌棄你，我是……隻有把水裝進瓷瓶裏，才能喝。”
    “啊？”宋河沒想到居然是這樣，懊惱道，“對不起，我誤會你了，我馬上倒水。”
    田清源無力的靠在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他聽著宋河把水囊的水倒進瓷瓶裏的聲音，隨後聽宋河輕柔的叫他，“清源，可以喝了”。
    田清源疲憊的連胳膊都抬不起來了，就著宋河的手“咕咚咕咚”把水全都喝完了。
    喝過水，他像是緩了過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慢慢睜開了眼睛。
    宋河見他睜開眼，提著的心終於放了下去，“清源，你好些了嗎？你可嚇壞我了！”
    田清源眼睛低垂，輕聲道：“對不起。”
    “我不是要你說對不起。我，我隻是……”宋河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隻得道，“清源，你身子不好，我們這就回去吧！”
    “可是，我還想去看看那個泉……”
    宋河粗聲粗氣的打斷了他，“不行！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差點兒掉下去了？”
    說完了，他像是意識到自己態度太過強硬，緩和了口氣道，“清源，我們已經看的很清楚了，這個泉子已經幹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田清源也知道自己身體不好，但是好不容易上來一趟，不弄清楚這柳葉泉跟自己的淵源，不搞明白這田家山的秘密，他怎麼能走呢？
    他掙紮著站起來，“宋河，我好不容易上來了，怎麼能就這麼下山？”
    “你……”宋河跟著站起來，抓住他的胳膊，試探著說了句，“你……清源，水已經喝完了。”
    果然，田清源站住了腳，回過頭來，眼中全是不敢置信。
    “你是說，帶來的水都喝完了？”
    宋河一邊點頭，一邊把手裏的瓷瓶和水囊的頭朝下的晃了晃。
    “你看，空了。”
    田清源蹙起眉頭，他知道下山比上山還難，可況北邊的這條路更加陡峭狹窄，下山要消耗的時間說不定要比上山還要長，要是沒有了水，自己能熬得住嗎？
    自己堅決回到田家山來，可不是要把命喪在這裏的。他這麼年輕，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宋河見田清源遲疑，知道自己的話有用，連忙又道：“清源，你要是想看，咱們明天再來好不好？咱們今天跑了一趟，路已經熟悉了。明天多帶些水，我再陪你來。反正這泉在這裏，也跑不了。好不好？”
    田清源歎了口氣，宋河說的也有道理，今天還是算了吧！
    “好，咱們下山吧！”
    宋河見田清源點了頭，立即上前扶他。
    田清源想的不錯，下山的路確實難走。他好不容易走到平坦些的半山腰，整個人要喘不過氣來了。累是一個原因，更主要是身體深處的那種焦躁饑渴，在深深的折磨著他。
    田清源頹然的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下，顫聲道：“宋河，我們歇一會兒。”
    宋河也覺得累，答應一聲，也靠在了旁邊的石頭上，不停的拿手扇風。
    走了這麼長的路，他的臉上身上都冒出汗來，一張臉因為爬山和太陽曬著的原因，自己摸上去都覺得發燙，雖然他看不到，但也知道一定紅的厲害。
    他再看田清源，臉上沒有一絲紅暈，反而白的嚇人，並且隱隱透出一層灰色。再看他的額頭鼻尖，沒有一絲汗意。
    他早就發現了田清源的與眾不同，要時不時的喝水，而今天他又發現了他第二個異常之處，田清源居然不出汗。現在雖然是初春時節，但天氣並不冷，陽光很透，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穿著夾襖，田清源穿著薄棉外套，走了這麼久的路，自己身上快要被汗濕透了，而田清源臉上居然一點兒汗都沒有。
    衝動之下，他貿然開口，“清源，你的身體……究竟是怎麼回事？”
    田清源知道，隻要跟自己長期相處的人，自然能發現他的異常之處。他把宋河留下時，就做好了跟他坦白的準備。
    他微微一笑，淡然道：“沒什麼，從小就是這樣了。不過是比常人喝水多些，也沒什麼大礙。”
    “看過大夫嗎？”
    “當然是看過的。那時候我父親還在世，家裏生意很好，父親不知道請了多少大夫來給我診治，還帶我去見了很多有名的郎中，可惜，湯藥喝了不知凡幾，都沒有什麼用處。”
    “那你……不舒服的時候是一種什麼感覺？”
    “也沒什麼，就是覺得幹渴些，想要喝水。”
    宋河見他雲淡風輕，但看著他的臉色，定然不是這麼簡單。隻是田清源不說，他也沒法兒再問。
    “那你喝水為什麼隻能用那個瓷瓶呢？別的瓶子裝的水都不能喝嗎？”
    他剛才匆忙間把瓷瓶裝進了自己懷裏，此時掏出來細細察看，瓶子不大，有自己手掌那麼長，細細短短的脖子，圓圓的肚子隻有拳頭那麼粗，上好的薄胎瓷瓶，瑩瑩如玉。瓶身一側畫著山水，明明隻是一副畫，卻仿佛籠著一團霧氣。
    這瓷瓶的品相不錯，小巧玲瓏，放到身上也不占地方，但他怎麼看也沒看出有什麼神奇之處。
    田清源知道宋河會問，坦然道：“從我記事起，這瓷瓶就在我身邊了。聽我父親說，我小的時候並沒有發現有渴水症。後來搬到城裏去，突然就幹渴焦躁的厲害，每天喊渴，可喝了很多水也沒有用。有一天竟然暈厥了過去，當時找了城中的大夫來，大夫也束手無策。後來來了一位遊方的高僧，給我用了針，讓我蘇醒過來，還送給了我這個瓷瓶。他說我要喝無根之水，而且隻能裝到這個瓶子裏喝才行。”
    “什麼叫無根之水？”
    “無根之水，就是雨水。”
    “啊？要是不下雨怎麼辦？”
    “是不太好辦。所以每次下雨田叔總是會幫我接水。”
    宋河突然想起來，那天田有確實從馬車上卸下一個大木桶，當時他以為裏麵是酒，原來是給田清源準備的水。
    說了這麼多話，田清源覺得那股幹燥饑渴的感覺又湧了上來。他知道不能再耽擱了，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扶著石頭站起身來。
    “宋河，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下山吧！”
    “好。”
    宋河小心的把瓷瓶交給田清源，“清源，你趕緊收好，小心不要碰到了。”
    他剛才隻是覺得這瓷瓶精致好看，現在卻覺得自己手裏的是一個稀世珍寶，雙手捧著遞給田清源。
    田清源不知道宋河為何如此小心翼翼，接過瓷瓶放進了懷裏。
    頭頂的太陽越來越烈，差不多是中午了，不說田清源身體狀況不好，有叔也該著急了。
    宋河站起身，就見田清源的身體軟軟的往後倒去。
    “清源！”
    宋河下意識的大叫了一聲，幾步上前把人抱在了懷裏。“你究竟怎麼樣？”
    “沒事兒，就是累，想喝水。”
    田清源強打著精神，想要擠出個笑容，但落在宋河眼中，卻是勉強的很。
    宋河懊惱於自己喝過水囊的水，早知道如此，他一口都不會喝，都留給田清源。
    他起身站到田清源麵前，蹲下身子，“清源，我背你回去，我腳步快。”
    “那怎麼行？”
    田清源果斷拒絕，一個人下山就不易，何況還要背一個人？
    宋河堅決的蹲著不起身，執拗的回頭看著田清源。
    身體的焦躁越發明顯，田清源知道再堅持下去，自己很有可能下不了山了，他長歎了一口氣，趴上了宋河的背，無奈道：“你能行嗎？還有好長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