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慎之緊隨著韓修上了車架，李言側開身子，讓這二人走了進來。
    韓修進來時將手搭在了李言的肩膀上，道了聲，“多謝。”
    李言笑笑，搖了搖頭。隻是那笑意似乎未達眼底，蒼白空洞。
    蘇慎之扶著韓修坐到了馬車後方，斜倚在靠枕上。
    “如何？”蘇慎之低聲問著韓修。
    韓修搖了搖頭，目光掃過李言。蘇慎之順著韓修的目光側首望去。
    那邊王宗正要放下手中的馬車簾子，李言卻握住了他的手，“宗哥哥……”
    李言秀眉蹙起，那蒼白的臉色，帶著一絲擔心。
    王宗伸出另一隻手拂過他的眉眼，雙眸輕柔如水，他說道：“無事，放心。”
    說著，他拉下了李言的手，緩緩放下了馬車簾子。
    外間幽光漸漸隱去，蘇慎之看到李言眸中暗淡一片，似是感傷，又似無助。
    那樣的眼神，像是瀕臨死亡時的小獸，睜大著眼睛，愣愣望著頭頂的蒼穹，它不明白，它為何會死……
    這樣的眼神，讓蘇慎之心下一緊，他起身向著李言走去。
    馬車外，王宗坐在車架一側，揚起手中的皮鞭，“啪”的一聲，抽了下去。
    “噠噠”馬匹漸漸奔跑了起來，在這夜色中繼續趕著路。
    “言公子。”蘇慎之蹲在李言的身側，淺淺喚道。
    李言抬眸看向他，雙眸如死水般平靜，他薄唇微動，問道：“嗯？”
    蘇慎之對著他笑了笑，外間夜明珠的光輝滲進馬車內，映著蘇慎之的側顏，這個相貌僅僅隻是清秀的公子，在這瞬間竟比之李言還要美上三分。
    馬車顛簸在路上，身後的血腥氣已再無可尋，隻是這一夜間，那些所有的要遇見的人，都已經遇到了彼此。
    命運的齒輪依舊轉動著，而他們，也將譜寫下亂世的長歌。
    車內，韓修斜倚著靠枕，閉上了雙眼，似是已睡了過去。
    李言倚在蘇慎之的肩膀上，亦是昏昏的睡了。
    外間，王宗獨自趕著車，不知疲倦。
    車內，蘇慎之聽著耳畔不時響起的馬蹄“噠噠”聲的聲音，垂著頭，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突然，李言囈語了句什麼，雙手抽動了下，蘇慎之緊著摟緊了他，輕怕著他的肩膀。哄孩子似的在他耳邊說著，“不怕，不怕。”
    漸漸的，孩子一樣的李言不再抽動，呼吸也平穩了許多。
    馬車後，韓修緩緩睜開了雙眼，他幽幽瞧著李言，劍眉蹙起。
    那時，蘇慎之沒能看到韓修的神色。
    正如師父常說的，這世間，哪有那麼多的如果。
    否則，他定是會問上韓修一句，為何……王宗，亦是會聽到。而李言，或許將此生不會踏入北盟。
    而那時，我的老祖宗，韓修也並不是真的清楚，這讓他感到心驚不已的孩子，究竟是何人……
    ……
    馬車到達鎮子的時候，鎮上長街空無一人，隻有幾座府苑門外掛著的大紅燈籠亮著明黃的幽光。
    這個點兒，客棧也都關門了。
    王宗拉住韁繩，客棧裏間漆黑一團，大門緊閉著。
    “宗先生？”蘇慎之在車內淺淺喚道。
    王宗沒想到，這人竟還沒睡，聞言將身子向後靠了靠問道：“怎麼？”
    蘇慎之淺淺的聲音自車內傳出，“先生可是找不到休息的地方？”
    這蘇慎之眸間淺淡，卻有著一雙慧眼，更善解人意。
    “客棧關門了。”王宗如實回答道，“我下去敲門，你在車裏等著。”
    “好。”蘇慎之答道。
    王宗下了馬車，徑直走向客棧大門，抬手“砰砰”敲了兩聲。
    沒一會兒，客棧裏亮起幽幽燭光，一道懶懶的聲音自裏間響起：“誰呀？”
    王宗在外說道：“煩勞店家開下門，我們兄弟四人路過此地，尋一住處。”
    客棧裏間，那人聞聲走來打開了大門，睜著朦朧的睡眼看向王宗，卻“啊”的叫了一聲。
    不怪這小二一驚一乍，實在是這王宗身高太過驚人，衣衫略有破碎的掛在身上，又沉著一張臉，臉上還有幹涸的血跡。
    煞神一般站在大門口，這小二年紀輕輕不曾經事，當下便被王宗嚇到，燭台從手中掉落。
    王宗微一彎身，接下燭台，未有不悅，淡淡問道：“可有房間？”
    這小二也總算看清了王宗這人，還算長著一張好皮囊，隻是這臉上的血跡，卻讓他說不出一個“有”字，捂著嘴，向後退去。
    “寧子，發生了何事？”小二身後一道響起一道蒼老的聲音。
    小二聞言，回頭望去，驚呼道：“爺爺！”
    王宗亦是向著裏間看去，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身上披著外衣，一手拄著拐杖，一手舉著支燭台緩緩走了過來。
    這老人亦是看到了王宗手上的燭台，微微皺起眉頭，“這個爺……”
    王宗對著老人點了點頭，麵容緩和了一些，正要說話，自他的身後響起一道淺淡的聲音，“老人家，我們從聊城而來，要去北盟。無奈，路上遇到了狼群，耽誤了進鎮子的時辰。您看，可方便給我兄弟幾人，找間房間休息一晚。”
    是蘇慎之，他跳下馬車，對著老人說道。蘇慎之雖有些狼狽，但公子的氣質清淺，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子弟，教養得體，彬彬有禮，同這王宗走過江湖路的滿身煞氣不同，更容易博得人的好感。
    果然，這老人見了蘇慎之便不再有所顧忌，老人點頭，對著少年小二吩咐著，“寧子，你去樓上，給這幾位客人收拾下房間。”
    這客棧不大，分樓上樓下兩層。樓下是大廳，廳中隻擺了四張桌子，已經滿滿當當的。樓上是住房，房間亦是不多。隻是，這幾年北盟內陸摩擦不斷，去往北盟的人，少了許多。而這鎮子小，而鎮上也隻有這一間客棧，勉強養活著祖孫倆人。
    “小公子，請。”老人對著蘇慎之笑笑，說道。
    蘇慎之淺淺一笑，對著老人點了下頭，道：“多謝老人家。”
    隻是他並未進入客棧大門，而是走向身後的馬車，掀開了馬車簾子，“韓修。”
    車內，韓修已經醒了，方才便是他醒了，看蘇慎之麵色著急的聽著外間的動靜，挪了挪身子，坐在蘇慎之身側，對著他說道，“我來扶著他，你去吧。”
    蘇慎之這才那緊緊摟著他的將李言交到韓修的懷中，下了馬車。
    而今，李言靠在韓修的肩膀，沉沉的睡著，許是韓修身上的香火氣寧神，他竟舒開了微皺的眉，麵色也似乎紅潤了許多。
    而韓修依靠在靠枕上，一動不動。
    蘇慎之正要上馬車，接下李言，便見王宗已將半個身子探了進去，長臂一揮，直接將昏睡的李言抱在了懷中。
    蘇慎之脫掉外衫，蓋到了李言的身上，說了句，“夜色涼。”
    王宗深深看了他一眼，隻見蘇慎之將手伸進了車內，攙扶著韓修下了馬車。
    韓修腳沾到地麵時，身子晃了晃，索性蘇慎之及時接下了他，攙扶著他，走向客棧大門。
    韓修長發淩亂，衣衫帶血，路過老人時，側首對著他道了聲“多謝”
    老人自韓修下了馬車後便愣愣看著他，直到韓修路過他身側時，他猛地叫住了他，眸間震驚，“先生？”
    蘇慎之停下腳步，看向老人。
    老人卻突然搖了搖頭，嘴裏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先生若是還活著，那肯定比我還老了，怎還會是這幅年輕麵孔，定是我老眼昏花了，哎老嘍，老嘍。”老人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
    “老人家……”蘇慎之喚著他。
    老人聞言，抬起渾濁的眸子看向他，嗬嗬笑了下，“讓公子見笑了，快些樓上請吧。”
    蘇慎之點了點頭，看向一側的韓修，隻見他低垂著頭，眸色淡淡。
    “我們走吧。”蘇慎之對著韓修說道，韓修點了點頭，同蘇慎之一並走上樓梯。
    王宗抱著李言走在後方，他一腳踏上樓梯時，似是想起了什麼似的，扭頭看向那老人。
    隻見，那老人仍舊愣愣看著韓修走遠的背影，嘴裏小聲的念叨著，“不是先生，不是先生……”
    王宗劍眉皺起，看向前方的韓修同蘇慎之，突然，他懷中的李言輕輕咳嗽了一聲。
    他垂眸看向李言，隻見李言已經醒了過來，睜著漆黑的雙眼看著他。
    李言見著王宗看向了他，複又閉上了雙眼，似是夢了一般，隻是王宗知道，這非幻覺，是他不願……
    王宗大步踏上樓梯，樓梯口處，小二等在哪裏。見了他，輕聲說道：“爺，您同我來。”
    王宗頷首，跟在小二身後走去。
    小二方才已給韓修同蘇慎之引了路，他們住了一間，這樓上共有五間客房。在他們來之前已有兩件客房被人住了。
    現下他們有四人，也就是隻能有兩人一間，韓修受傷不輕，蘇慎之便留下照看他，故而兩人住了一間房。
    而剩下兩間，正好，王宗一間，李言一間。
    王宗路過韓修那間房間時，向著打開的房門裏看了一眼。這屋子裝修簡單，裏麵的東西卻實在，床榻置於房間最裏端，挨著窗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