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章夜遇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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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慎之手中的餅竟還是溫熱的,我想起來了,這餅,韓修之前似乎一直放在懷中溫著。
餅上的芝麻密密麻麻的,餅皮酥脆,不時有幾粒芝麻從餅皮上掉落在地。這叫燒餅,一種北方特有的食物,巴掌大小,是用死麵製作而成。死麵不好消化,但是卻更容易保存,這個陰冷的時節,涼東西吃了對胃口更是不好。所以在聊城,家家戶戶都會在月初多烙些燒餅儲存著,何時吃,便扔進鍋裏熱熱再吃,或者配上一碗大油的菜湯。
這荒郊野嶺可沒有湯菜,隻得吃著幹硬的燒餅充饑,韓修一貫是有得吃就不錯了,從沒挑過食。可這蘇慎之不同,蘇家最小的公子,自小錦衣玉食,這窮人家的吃食如何能入得他的口?
我這邊正想著,便見那蘇慎之已止住了眼淚,他的雙眸通紅,眼神空洞。隻見,他倏地緊抓了手中的燒餅,狠狠咬了一口,機械式的咀嚼著。
韓修不知何時回來了,他站在遠方望著蘇慎之,直到蘇慎之咽下最後一口餅他才走上前來。
“喝口水吧。”韓修彎身撿起地上的水壺,遞給了蘇慎之。
蘇慎之看他一眼,低下頭接過了水壺。
這裏已是長安邊界,過了長安,便到了北盟。
蘇慎之正要喝水,耳邊忽聞一聲淺淺的哭聲。他抬起頭,見韓修亦是聽到了聲音,看向北方。
“那邊有人。”韓修說著,向著北邊走去。蘇慎之放下水壺,站起身跟在他的身後。
離得近了,蘇慎之才發現這哭泣的人,是位年過半百的老婦。
隻見,她坐在地上,穿著一身灰麻舊衫,頭發花白,雙目渾濁,身側是一根舊木杖,歪歪斜斜的倒在地上,正摸著眼淚。
這老人,摔到了。
韓修緊著上前,攙扶起老人,蘇慎之彎身撿起木杖遞了過去。
“老人家,這是發生了何事?”韓修半抱著老婦,低聲詢問著。這老人,身子極輕,臉色黑黃饑瘦。
老婦聞言,哭的更是上氣不接下氣,嘴裏絮絮叨叨的說著什麼。
這老人說的,是北方方言。蘇慎之聽不懂,他見這老人哭的傷心,從袖中抽出帕子,給這老婦輕擦著臉上裂痕。
“莫哭了,阿婆,當心哭壞了身子。”蘇慎之眉目淺淺,性子和善。他動作輕柔,老婦也是察覺到了這公子的善意,止了哭聲,抽泣著的說著什麼。
蘇慎之聽不懂,韓修確實聽懂的,這老婦方才一直絮絮叨叨的便是她的兒媳婦,如何如何惡毒。這家庭瑣事,不歸他管,他隻得裝聽不懂。
而現下,這老婦漸漸說開頭緒,她嘴裏絮叨著的,是她兒媳婦將她的孫子給賣了。老婦離家出來,是在找她的孫兒。
這個當下,人口買賣這事,慧明帝都管不完,他韓修更是無能為力。
他點著頭,偶爾附和著老人家說上一兩句,“注意身體。”半抱著老人向著他們的馬匹那方走去。
一路老人嘴裏都在念叨著,“我找我孫兒,我找我孫兒。”
說著便又要哭起來,蘇慎之拿來了水壺,打開後,遞到了老婦的嘴邊。老人家就著蘇慎之的手,喝起了水。
這老婦不曉得是哭了多久,嗓子都啞了。蘇慎之心微微疼著,他是蘇家祖母一手帶大的,對著孤寡的老人總是會莫名的心疼。
隻見,他從包袱中拿出包著燒餅的油紙包,將油紙撕開,置在手心,正成了一個碗裝。他又倒了些溫水進去,將燒餅泡在了裏麵。
韓修取下包袱,放在地上,扶著老人坐了下去。這邊,蘇慎之手中的餅,也漸漸軟和了下來,他小心的將餅包好,喂到了老人的嘴邊。
老人看了看韓修,又看了看蘇慎之,渾濁的雙眼再一次掉下淚水,她唇角抖動著,開口問道:“兩位公子,可有看到我孫兒?”
老人的話說的並不是很標準,隻是蘇慎之和韓修卻聽懂了。蘇慎之心裏微疼,再次將泡軟的餅遞到了老人家的嘴邊,柔聲安穩道:“阿婆,身體要緊,您先吃口東西吧。”
這話,老人家聽懂了,她微低下頭,一口一口吃著溫熱的燒餅。
韓修歎了口氣,蹲在老人身側,檢查著老人的身體狀況,片刻後他對著蘇慎之點了點頭。
蘇慎之心下安穩,這老人,身體沒有什麼大礙。
老人這餅隻吃了半塊就再也吃不下去了,她對著蘇慎之二人點了下頭,用著不太標準的語言,說了句,“謝謝兩位公子。”
說著,她用手撐著地麵緩緩站起了身子,對著二人微微行了一禮,蘇慎之手裏攥著那剩下的半塊燒餅,水漬順著他的指縫間留下。
韓修同蘇慎之一同站起了身,老人從韓修的手中接過了木杖,再次對著二人彎身行了一禮。
“阿婆。”蘇慎之叫住老人,他將油紙包裹著的剩下的那三個燒餅連同水壺一並塞進了老人的懷中。
“這個,您拿著。”他說。
那餅沉甸甸的的,壓在老人瘦弱的臂彎中,她點了點頭,眸中流露出無奈,向著同韓修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老人的背影漸漸走遠,瘦弱又蒼白,一如這腐朽的明朝,楊氏的帝國。
“那孩子,死了。”韓修望著老人遠去的方向,突然間說道。
蘇慎之劍眉微擰,扭頭看向他,問道:“你說什麼?”
韓修歎了口氣,眸中那股隱藏的悲傷,無處可藏,他說道:“這老人家的孫兒,已經死了。”
韓修雙指間,香灰絮絮落下,那灰白的顏色,刺痛了蘇慎之的雙眼。
他看著老人已經快要消失掉的身影,突然向著她那邊跑去。
韓修一把拉住了他,對著他搖了搖頭。
蘇慎之眉頭緊皺著,原本清明的雙眼,混沌了些許。
“為什麼?”蘇慎之問道。
為什麼?他可知道自己在問什麼?
隻是,這世間,哪裏來的何事都要有一個必須的解答呢?不過,幻夢一場,錯覺罷了。
生死入輪回,誰又記得,自己曾愛過誰,做過什麼,負了誰呢……
師父那時是這樣對我說的。
我那時是怎樣回答的呢?我記不清了,我好像是回了師父一句。
“可是,我們韓家人沒有輪回……”
……
韓修搖了搖頭,說道:“老人家方才說那孩子名叫劉多笑,我方才焚香查問了下,那孩子生機已斷,隻是並未入輪回,我也不知是為了什麼。隻是,逝者已逝,生者卻仍要繼續活下去。我方才瞧見你將銀錠子塞進了油紙中,就這樣吧,蘇慎之,讓老人家存個念想,活下去吧……”
道理,蘇慎之懂。隻是,他……
“走吧。”韓修對著他幽幽說道。從這裏,騎馬至少要兩個多時辰才能到達最近的鎮上。夜晚的野地陰冷,他們沒有了溫水幹糧,這夜晚不好熬。
韓修將包袱綁在了馬匹上,正收拾著地上的東西時,蘇慎之走了過來。
“走吧。”他說道。
韓修點了點頭,蘇慎之上馬,韓修在後,二人再次踏上前往北盟的路。
這北方的夜,來的比之南方早了許多。
申時方過,天色已是沉了下來。
夜色降臨,帶來的便是刺骨的寒意。
蘇慎之握著韁繩的手指冰涼,忽然自他身後伸出一雙手,覆蓋在他的冰涼的雙手之上。
那雙手溫熱,帶著淺淺的香火氣。
“駕。”蘇慎之輕喝著馬兒,馬匹不知疲倦的奔跑著,隻是,這天色一黑,路便看不清了。
隻是他們現下所在的地方,離著他們要去的鎮子還是有些距離。
夜色曼延,又是荒野,指不定會有什麼危險出現。
韓修摟著蘇慎之的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停下。”
蘇慎之勒住韁繩,馬匹停了下來,卻不安躁動四蹄踢動著。
黑夜中,亮起了幽幽綠色的鬼火,一明一暗間,向著蘇慎之二人這邊,聚攏了過來。
胯下馬匹越發的不安了,蘇慎之拉緊了韁繩才沒有被馬匹甩了下去。
身後,韓修摟著蘇慎之的腰,他的胸膛溫熱,雙眸緊緊瞧著那星星點點的“鬼火”。
“狼群?”蘇慎之低聲問道。
身後,韓修點了點頭,輕聲“嗯”了一聲。
“可有辦法?”蘇慎之心下一緊,低聲問著。
韓修搖了搖頭,劍眉蹙起。
韓家,不殺生。
身後,沒有回答。蘇慎之卻已經知道了他的回答。他望著越靠越近的鬼火,鬆開了手中的韁繩。
“我去引開它們,你騎著馬逃。”蘇慎之對著韓修說道,他是文弱公子,身子病弱,若是下去,那便是去送死了。隻是,他心下遺憾,他亦是想要去到北盟,親口對著害死阿文的劊子手,問上一句,為什麼……
蘇慎之言罷,便要下馬,韓修卻拉住了他。
“你不能走,你的命,不會留在這裏。”韓修說道,眸中似有光輝亮起。
這馬兒越發急躁,前蹄高高揚起。蘇慎之方才放了韁繩,這馬兒躍起時他未能拉住韁繩,連同韓修一並摔到了地上。
隻聽“砰”的一聲,韓修在後用身子護住了蘇慎之。
“嗯!”韓修痛苦的悶哼一聲,而蘇慎之趴在他懷中,並未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