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顧沒有聽到阿文的呼喚，阿文跑進密林中時，早已失去了馮顧的身影。
    林間小路縱橫，他不知道馮顧走的是那條路，手中提的藥包微重，阿文也隻得歎了口氣，想著現下隻能先回客棧照顧蘇慎之了。
    他轉身便要離去，耳邊卻聽見一道淺淺的聲音從前方拐角處傳了過來。
    阿文想著馮顧，以為是馮顧少家主，便小心地走了上前。離得近了，才聽到那道淺淺的聲音，是個女生。
    那人說著，“北盟……現在的楊氏帝王才是真正的篡位者。”
    阿文心下微驚，北盟這幾年同內陸一直摩擦不斷，便是他們這些個深府中的下人也都有所聽聞。便在兩年前，羲和公主遠嫁北盟，兩邊的關係才漸漸緩和了下來，可是慧明帝卻下過令，不許人們再私下議論北盟。
    怎的，這聊城的江湖人還關心朝政麼？
    阿文不想多事，隻聽了這一句便轉身要離去，正在這時，一隻微涼的手卻猛地抓住了他的脖頸。阿文嚇了一跳，“呀！”的驚叫出聲。
    那隻手軟弱無骨，指甲上染著鮮紅的朱蔻，玉指纖纖，說不出的美妙。
    可，就是這樣的一隻手，死死抓住了阿文的後頸，微微用力間，便見那阿文哼都沒哼一聲，昏了過去，摔倒在地上。
    藥包掉落在地，混合的藥材灑落了一地。
    我隻覺自己的後頸微涼，下意識的捂住，抬頭間便看到那手染朱蔻的女子站在阿文方才所站的位置，幽幽收回了手。這女子的身形全部遮在寬大的黑色鬥篷中，看不出身材如何，而她的臉上覆著銀質的神鬼麵具，圖騰老舊。
    淡淡的聲音自神鬼麵具後傳出，她道：“此人，不能留。”
    自女子身後，一位身材凹凸有致的女子緩緩走出。那女子手拿一隻煙袋鍋子，著低領赤色露膊長裙。她先是對著那著鬥篷的女子行了一禮，才幽幽說道：“是，大人。”
    這女子竟是那天在瀟湘花坊所見的胡娘子。
    隻是，這被她稱呼為“大人”的女子又是哪位。
    那黑衣女子淺淺“嗯”了一聲後，轉身離開，胡娘子跟上，而在她們之後，威玉堂的副堂主陳鋒從轉角處走了出了，他瞧著地上昏迷的阿文，對著身後揮了下手，涼涼說道：“來人，把他抬著。”
    ……
    夜，霸刀宗。
    宗內弟子來報，王宗揮揮手，讓其進來。
    矮榻上李言抱著一本話本，細細看著，見有人走入，抬頭對那人笑了笑。
    王宗放下手中擦拭的長刀，抬眸對來人說道：“如何？”
    來人名叫王無畏，霸刀宗內人，也是早上王宗派出去城內打聽事兒的人。
    王無畏這是初次見到這小公子，隻覺眼前一亮，尤其是那雙純色黑眸，清明透徹。
    “咳！”王宗睨著王無畏，重重咳嗽一聲。似是提醒，更像是警告。
    王無畏回過神來，對著那小公子抱拳道：“小公子。”後看向王宗，麵上帶著一絲敬畏，“宗主，查到了。”
    王宗涼涼“嗯”了一聲，示意王無畏繼續說下去。
    王無畏道：“宗主，聊城官兵已撤了城中馮顧的畫像，我托了關係才從獄卒口中得知，那馮顧已被洗清了嫌疑。”
    李言從話本中抬起頭來，看向王無畏，“那顧哥哥現下在哪裏？”
    這聲顧哥哥刺耳的很，王宗聞言，不由微皺起了眉頭。手中變形的抹布掉落在紅木桌上。
    王無畏聽到李言的問話，扭頭看向他，答道：“那馮顧早就逃了，說是打傷了獄卒，現下不知人在何處。”
    李言“奧”了一聲，從矮榻上站起了身。王宗看向他，眸中帶著一絲柔意，“莫急，會找到的。”
    李言卻搖了搖頭，說道：“不用了，現下官府既已查清事實，不再追捕他，那他就是安全的。再著，顧哥哥功夫好，他既然已經逃了，自會有保全自己的方法。”
    王宗聞言點了點頭，揮手便讓王無畏出去了。
    王無畏對著李言抱了下拳，退了下去。
    王宗緩步走到李言跟前，靜靜瞧著他。
    “懂得思考是好事，但是有些事，注定沒有一個結果。”王宗說道。
    這話，我似乎是在哪裏聽到過……
    隻見那李言聞言，抬頭看向王宗，澄澈的黑眸中帶著一絲鬱色，“原來成長，這麼累……”李言幽幽說道。
    王宗隻覺心疼，眸中滑過一絲不忍。他伸手將李言環進懷中，大手在他腦後輕撫著，“人生在世，諸多不易。你隻有真的明白，才能分清哪些該放下。”
    李言不懂，卻仍是點了下頭。
    便是今日，王宗在這間房中對他說的，思考……
    李家老家主隻會告訴李言，外間危險，府中安全，將他圈在府中。
    馮顧對他說，三歲，一切有他。
    可是，這世間誰能真的陪伴誰一輩子呢。便在幾天前，馮顧被人抓走，而他因為不懂人情世故，被人牙子賣掉，而後，遇到了王宗。辛而，他遇見了王宗。
    王宗對他說：“用心去看，用腦子去想，什麼是真的對自己好……”
    李言將頭悶在王宗懷中，良久，他說道：“宗哥哥，我想在宗內走走。”
    王宗放開他，他低頭瞧著他，微點了下頭，道：“好。”王宗不知道自己是否殘忍，強迫他真的長大。但是，他有一種預感，成長對於他而言，是必須的。沒人來教他，那麼就讓他來。
    這個時間，校場上燃著火把，隻是沒有了訓練的人。王宗二人穿過校場，從西側門走出，那是一間庭院，假山，花草，涼亭。
    這庭院倒似深府閨房小姐們，平日裏撫琴吃茶之地，清幽雅致，倒與這不拘下節，粗獷的霸刀宗不似一家之地。
    李言似是很喜歡這裏，他踩著石子路，繞過青石假山，直奔涼亭而去。
    “跑慢些。”王宗在李言身後囑咐道。他走著，腳程倒是不落李言，二人始終僅隔著一步之遙。
    李言小跑著回頭看向王宗，笑道：“快呀，宗哥哥。”
    那時的少年，笑眼明媚，容貌傾城，最是他回眸一刹那間，那不曾嚐過情愛的糙漢，有了預感。
    這個人，他必將傾他一生，護他左右。
    那是情竇初開的少年，回眸一刹，那人高大的身影映入他的眸間，頂天立地！
    而我，聞到了，陰謀的味道。
    很近了。
    今夜，少有的無星無月。
    霸刀宗內，長亭中突然在一瞬間亮起無數支火把。那晃晃的火光，照在王夏的臉上，映出一絲擔憂之色。
    陳銘舉著火把站在她的身側，低聲喚道：“少宗主？”
    王夏揮了揮手，止住陳銘的話，側首看向王無畏，問道：“可有叫人去請我大哥？”
    王無畏眉頭緊皺的看著地上捆綁著的男子，點了點頭。
    幾人正說話間，隻見宗內子弟讓開一條道路，王宗走上前來。
    他似是方才應經休息了，白日裏穿過的外衣披在身上，長發散著。
    王宗雙眸掃過眾人，眉頭微皺著，地上那被捆綁著的人也看到了他，不由桀桀一笑。
    王宗看向王夏，微抬了抬下巴，“發生了何事？”
    王夏見他望來，伸手指著地上那著一身夜行衣，偷偷潛入宗內的刺客，向王宗娓娓道來，“大哥，正如你所見，這人為那李言而來。”
    王宗抬眸掃過她，宗內眾弟子大氣也不敢出，舉著火把退後三步。這方，寬闊了起來，那黑衣刺客的大刺刺的坐在地上，正抬著頭看向王宗。
    王宗不緊不慢上前兩步，伸手將那刺客遮麵的黑色紗巾拉了下來。
    一張熟悉的臉出現在宗內的眾人麵前。
    這人，竟是威玉堂的弟子，陳鋒的左膀右臂，仲夜。
    “仲夜？”王宗蹲在仲夜身前，微低著頭瞧著他，“你來，可是陳鋒指示？”
    “嗬嗬。”仲夜吐出一口血沫，瞧著王宗幽幽笑了起來，“我來？嗬嗬，我來是瞧瞧，你這霸刀宗還有沒有活人……”
    王夏聞言震怒，上前兩步，一腳踹向那仲夜的心口，將他踢的向後滾了三滾。
    王夏不覺解氣，還要再踢，手臂卻被王宗一把拉住。
    “大哥，你……”王夏不解問道，話未出口卻見王宗已抬起一條腿對著那仲夜的左腿踹了過去。
    隻聽“哢嚓”一聲悶響，仲夜的大腿已經斷掉！他抱著那條變形的左腿痛苦的喊叫著，聲音淒慘無比。
    “說，誰讓你來的。”王宗幽幽問道。
    仲夜也算是條鐵血的漢子，聞言，他不再嘶喊，看向王宗的眸中充滿著恨意。他咽下喉中血沫惡狠狠的對著王宗說道：“你們得罪了大人，你們完了！王宗，你這霸刀宗全宗人都會因為你的決定而死！而我，等著那一天！”
    “哈哈！”仲夜似是失心瘋了那般瘋狂的大笑著，宗內有弟子想要上前將他的嘴堵住，卻見那被綁住雙手的仲夜困獸般的掙紮著。
    王宗站起身，對著宗內子弟揮了揮手，弟子退下，王無畏同陳銘一道上前將那陳銘打昏，托了下去。
    宗內子弟有隨著陳銘二人一道走遠的，還有留下的，舉著火把，垂頭瞧著腳尖。
    王宗淡淡對著眾人說了句：“都散了吧。”
    留下的子弟，應是，退了下去。長亭中隻剩王宗和王夏兄妹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