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隻兔子。
    沒有歧意的，很單純的，屬於哺乳動物之一種的生物。
    這是從身體上來說的。
    我不是一隻兔子。
    我能聽得懂人類那瑰麗複雜的語言，我會製造工具，我會獨立思考。
    這是從精神麵上說的。
    綜上所述，可以總結出兩種結論：第一種，我亦人亦兔；第二種，我非人非兔。
    我討厭第一種。因為人界有一種叫做兔男的人，看了讓人特別惡心。
    我討厭第二種，因為第二種一聽就知道是個怪物，而人界對怪物的歧視嚴重，他們處置怪物的手段尤其殘忍。
    不過最後，我還是傾向於第二種。畢竟，有一點我閉上眼睛也不能否認的－－無論怎麼用言辭修飾，用借口裝飾，用行為掩飾，用能力文飾－－始終的，我還是一個怪物。
    會思想的兔子，在兔群中是怪物，在人群中也是怪物。
    我於是稱自己為神兔。意思是，我有兔子的樣子，卻和神一樣，無所不知，無所不在。
    神一樣的兔子。
    我的生命大概會和其它兔子一樣短暫，最多一年兩年，就得背貼黃土。
    我的記憶卻更短暫。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是不是也如自己一般是隻神兔…
    或者我根本沒有父母，而是孫悟空的兄弟－－石頭裏蹦出來的。
    我沒有那段記憶。
    有記憶的時候，我已經在這座山間，叢林裏來回的跑。
    這座山，是我的家，我隻在這山裏活過。
    也曾溜下山去，那兒沒有青青樹林，沒有馥鬱鮮花。
    隻有一隻隻的腳。
    大的，小的，三寸蓮的。
    草編，帆布，厚板底的。
    落在地麵就像轟隆隆的雷，地麵都要被震裂。
    我的身子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小。
    他們走路時又總看著天，從來看不到我。
    我隻能在他們快速起落的腿腳間，以更快的速度來往。
    這對訓練反應力很有幫助。
    卻沒有人，不，兔子，會願意長此以往。
    生物都有惰性，我們都樂得安逸。
    所以我離開危機四伏的城市，重新回到山上。
    隻在嘴饞的時候到山下人家偷東西吃。他們煮的東西總是很有味道，聞在鼻裏都香。
    對了，有一點忘記說了，我雖長成一隻兔子，卻是能吃葷的，而且能喝水。
    盡管這些對於一般的兔子來說無諦於毒藥。
    還是一碰致命那種。
    所以這更證明了，我是一隻神兔。
    我在山上會和一些兔子玩耍，它們都是很尋常的兔子，隻會到處亂跑。
    我沒幾天就膩味了，離開它們這堆裸奔群，去尋找自己的遊戲。
    我在叢林間探險，最後發現了一間大院。
    那大院大得就整一個宮殿。
    哦不，是宮殿群。
    裏頭雕欄畫棟，金壁輝煌，富麗堂皇。
    裏頭人們來來去去，卻是優雅妙曼的，腳尖踮著，沒有山下那種轟隆雷鼓。
    我在這兒呆得特舒心。
    也覺得這裏特熟悉。
    好像我小時候就該在這裏長大，悉知其中的牆牆院院，磚磚瓦瓦。
    我甚至沒兩下就找到了一個足我出入的牆角小洞，偌大的院子裏唯一一個老鼠洞。
    一般老鼠不敢靠近這裏，不知道為什麼。
    我卻覺得這兒特別親近。
    親近得就像，我的家。
    一個可以完全放鬆靈魂的地方。
    然後，就到了那一天…
    那一天…
    那一天的天空和往常一樣明朗，乳白牆麵被光洗成金黃。
    我從小洞裏鑽進去，在宮殿裏遊蕩。
    花草盛茂，樹葉扶疏。
    太陽的影子是灑落青磚的斑駁。
    我來到了一個房間，房間大得望不著邊，簷梁高得望不著邊。
    當然，這隻是對我，一隻兔子而言。
    我平時從不亂進房間，因為那是最危險不過的地方。
    那裏到處都是死角，一旦被發現，往往想躲都沒地方躲。
    所以我從來不去。
    隻是今天，我收藏的一顆黑珍珠卻滾了進去，雖然危險，卻不得不進去找。
    黑珍珠，那麼漂亮又值錢的寶貝，你說我怎麼能讓它從我鼻尖下溜走呢？
    於是我在鋪遍紅毯的房間裏奔跑，大紅的帳簾飄成了紗，像妖嬌的花。美麗的，詭異的，馥鬱的，曼珠沙華。
    我摸進紅浪軟床的底，黑珍珠在那兒靜靜躺眠。身上流溢著反射出來的光。如明玉，如寒星，如人類的兩隻眼睛。
    我爬過去，用嘴巴銜住。
    然後撒開爪子往外跑。
    “啪～”
    撞上了東西。
    我揉揉腦袋呻吟了一聲，真是，跑太快了，竟沒看路。
    抬頭看看被我撞倒的。
    一隻白色的靴子。
    長長的靴筒，銀光閃閃的鞋扣和綴在上麵的鏈子。側麵還別了幾根繽彩的羽毛，像斑斕的雀鳥。
    我這麼一撞，有一根淡黃色的就浩浩緲緲地飛起來，在空中打了個旋兒，翎尾落到地上。
    我一怔，撲去把靴子扶起。
    越看越眼熟，越看越眼熟。
    然後我放下它，慢慢爬出了床底。
    於是刹那間，紅色世界就盈了滿眼。特別的刺眼，特別別扭。
    我怎麼看怎麼覺得，這梁，本該是白色的；這牆，本該是白色的；這床，本該是白色的。
    而紅色就是讓人難受，像血腥，像疼痛，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我又去床地把靴子拖了出來。長長的扣鏈磨在地上，茲茲拉拉，沙沙啞啞，聲音很大，很不好聽。
    可是我沒手遮耳朵。
    又舍不下這漂亮的靴子。
    雖然我人長得很小，小到總是被忽略的地步。但是我的心很大。
    我相信一句話：天縱大，海縱深，心如疾風，可以飛越長空。
    我有雄心，我想得到一切我想要的東西，把它們緊緊拽在手中，不放鬆。
    就像這隻我怎麼也不肯放手的靴子。
    和我嘴裏怎麼也要含著的黑珍珠。
    你們可以說我貪心。
    而我，我其實隻是，不想歎氣，不想失去。
    因為每歎一口氣，就會少一份自信。
    因為每一次失去，都會造成更多的失去。
    要提醒自己無所不能。
    要告訴自己什麼都能獲得。
    就算，我是一隻兔子。
    就算我隻是一隻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