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再次回到家裏的時候，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改變了，眼前的景象讓他觸目驚心。
    “為什麼這樣！……家裏怎麼了……？！”他驚恐地環顧著四周如崩塌的沙灘城堡一般的廢墟，幾乎站不穩倒在地上，“姐姐他們呢？怎麼就剩下你一個了？你也要走嗎？”他緊緊抓住正在哭著打點行李的小蝴蝶，眼睛通紅地看著她，目光恐懼而又茫然。
    “少爺您……”小蝴蝶欲言又止，她寧願相信她的小少爺經曆過落榜的打擊之後已經磨練出了堅強的心理素質。
    “還是我來說吧，”三變平日裏最親近的詩友張三影也來了，“三變啊三變，這都是你闖的禍呀！還記得發榜那天你一氣之下寫的那首詞嗎？‘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句話已經傳到宮裏去了，結果惹怒了聖上，你父親柳大人受到牽連，當即被免官發配。本來是應該拿你試問的，可是他們沒有找到你，就把柳岸小姐帶進宮去當歌妓來給你頂罪了……”
    “你，你是說……我姐姐她，她再也不能回來了？再也不能回來了？再也不能……”三變嘴唇失血，用近乎白癡的語氣反複地問。
    “景莊你理智點！”他的另一位詩友，今科進士晏殊拍拍他的肩膀，字斟句酌地繼續道：“因為那天你早已不知去向，隻有這樣才能不追究你的責任，但是剛才不少官差來把你的家抄了，他們還拿著聖旨……現在家裏的人早就不知去向了……景莊，你，聽我一句勸，別再鬧下去了，先出去躲躲風頭吧……”
    “少爺，您還是走吧，為了您和夫人……”
    “別再叫我少爺！從今天開始，我，就是個流浪漢！”三變一把推開小蝴蝶，可是他忽然愣住了，觸目凝神地看著她。這個叫小蝴蝶的婢女服侍了自己這麼久，自己卻從來沒有真正地注意過她，沒有仔細地觀察過她，其實，她長得很漂亮，很漂亮。然而，她對自己的一切都是那麼了解，那麼盡心盡力……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平等地注視著她，這一刻，他忽然恨透了等級這東西了！
    三變深情地擁抱小蝴蝶，然後取下隨身攜帶的飾物放到她手中：“你終於自由了，祝你好運……”
    “少爺，如果有幸，我來生還當您的奴婢，隻要您還肯用我！”
    三變又轉向他的兄弟們：“同叔、三影……各奔前程吧，沒有什麼好送你們的，就一起再到‘少年遊’去一次好嗎？你們像以前一樣，再把我灌醉一次，好嗎？好嗎？……”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裏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獨立寒秋。黯淡而壓抑的濃雲下，柳三變癡情而又茫然地環顧眼前的一切，他明白，很快，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永遠地不屬於自己了。
    “真的要走嗎？”寒夜深處依約飄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冽冽風中瑟瑟發抖。
    柳三變沒有回頭，他不知如何麵對身後的影子，隻默默地在心裏苦笑道：柳三變啊柳三變，你的責任心都跑到哪去了你？你自己闖下了大禍要家人承擔，害得整個柳家家破人散，自己卻躲在妓院裏逃之夭夭。如今你又要拋下她不管嗎？
    “係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柳三變痛苦地閉上眼睛，向著江邊客船的方向飄搖而去，他的背影永遠都是那麼的瀟灑，因為，他已經被這無邊的陰暗和無盡的遙遠壓得窒息了。“影子，等我……”他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的俊朗，以至於他自己都聽出了其中的哽咽和嘶啞。
    “三變……”影子從後麵緊緊挽住他的手臂，生怕他會飄走，“三變，讓我再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