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抬頭看去，隻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看上去很年輕，上身穿水綠短衫，下身著靛藍碎花群，蓬鬆的頭發隨意挽成發髻，白皙的臉龐垂落發絲，若不是眉宇間帶著幾分遇神殺神的煞氣，倒也算得上是個美人兒。
    錢掌櫃杵在門口怔住，見屋內坐著一個極像嫖客的狐媚男人和一個極不像妓女的俏麗少女，一時忘記了反應。
    僅是半會，眼睛一橫，聲音一粗：“夏侯暄那王八羔子往哪邊跑了！”不再看任何人，而是死死地盯著桌案上擱置的那邊玄色長劍，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一個劍客，連自己的佩劍都忘記帶走，可見跑路時有多慌張。
    無涯搖頭以示不知，不料柳玉蝶隨手一指，轉眼便泄露了夏侯暄的去向。
    夏侯暄的輕功厲害，誰知那錢掌櫃的輕功更厲害，隨手抄起桌上長劍，怒罵聲還留在原地，人早已追了出去。
    知情的人，道她行事風風火火；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在追著偷腥的丈夫。
    柳玉蝶撫嘴笑了幾聲，回過頭，隻見無涯不悅地望著他，便道：“你可是惱我把夏侯公子的去向告訴了她？”
    無涯沒有回答，也沒有搖頭否認。
    柳玉蝶道：“若是其他人來尋夏侯公子，我必然守口如瓶，若是這個女子，便當例外。”歎了一聲，又道：“更何況，他的確是該回去天劍門主持大局了……”
    原來，那錢掌櫃乃是這胭脂樓對麵那家“雲來客棧”的掌櫃，閨名佩玉，其父與夏侯暄之父是一對酒友，錢佩玉與夏侯暄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年長夏侯暄兩歲，從小就像姐姐似的嘮叨他，再加上她性格火爆，為人潑辣，夏侯暄從小便怕她。
    誰說劍客都是殺人不眨眼、冷冷冰冰、滿臉滄桑的？
    夏侯暄就不是。他風流、多情、幽默、嫉惡，而且還懼怕一個武功不如自己的女人。
    其實，有時候男人怕女人，不是真的怕她，而是尊敬她。
    無涯道：“天劍門掌門夏侯鏡是怎麼死的？”
    柳玉蝶道：“病死的。”
    無涯又問：“什麼時候的事？”
    柳玉蝶回答：“兩天前。”
    跟夏侯暄廣發邀請函是在同一天。
    為什麼夏侯鏡剛死，夏侯暄便要擺起擂台，欲要獨挑天下群豪？
    無涯搖頭歎息：“他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剛剛死了父親的兒子。”
    “有些人的傷心，從來不會放在臉上。”倒酒飲盡一杯，柳玉蝶幽幽道：“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夏侯公子打從心底裏敬愛，那就是他的父親。”
    無涯突然閉口不再應答，因為“父親”這樣的稱呼，在她的世界裏太陌生，她也不懂這種情感，更不屑去懂。
    她，不過是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兒。
    父母拋棄了她，於她無情，她縱然不能於人無義，也不想庸人自擾。
    廂房內安靜下來，他們不再談論這個話題，畢竟死者如斯太過沉重。
    柳玉蝶揮退屋內所有的人，隨即往後仰去，靠著身後的牆壁舒張開那兩條修長筆直的腿，緩緩吐了一口氣，含笑的望著無涯，道：“好了，現在四下無人，我們總算可以做些隻有我們兩個人能做的事了。”
    無涯瞪大眼睛，修羅刀立即出鞘三分，怒斥：“無恥淫賊，你若膽敢輕舉妄動，休怪我刀下無情！”
    紅的衣，紅的刀，紅的唇，紅的臉，紅得如此可愛。
    柳玉蝶一瞬不眨地盯著無涯看，眸心幽光暗湧。
    這眼神讓無涯熟悉得心驚，情不自禁脫口喚了一個名字：“無塵哥哥！”
    柳玉蝶臉色一變，隨後別過臉將麵部輪廓遮進陰影裏，隻手撫著額頭大笑起來。
    笑聲沉沉，如山如淵，在空曠的房間緩緩蔓延，讓人聽不出喜怒。
    隻見柳玉蝶背著無涯，幹澀道：“你先前說我是假冒之人，現在又喊出那個名字，你又如何認為，我就是他？”
    燭火幽幽，聲音幽幽，背影亦憂。
    無涯收起修羅刀，俯首坐下，緩緩道：“數月前，我去過即墨村，在那裏遇到無塵，一天夜晚，我中了柳玉蝶的迷魂香被無塵所救，他把我帶回客棧要我好好休息，可是我醒來的時候，無塵卻不知道去了哪裏，一直到傍晚時分，無塵回來了，腳上沾著即墨村北邊樹林才有的紅泥，他卻跟我說去了南麵石屋。後來我暗自去了一趟北樹林，發現了一個秘密。”
    柳玉蝶歎了口氣：“你發現那晚輕薄你的采花賊被冰封在池水裏，早已氣絕身亡，而能在五月的天氣裏冰封起一方池水的，隻有無塵的玄冰掌。”回首看向無涯，眸子幽亮如星，麵容平淡如水：“所以，從那個時候你就知道了，無塵愛你，為了你什麼都願意去做，哪怕是殺人。”
    所以，無涯一見到柳玉蝶，就知道他是假的，死人怎麼可能變成一個活人？
    誰又會知道柳玉蝶已死，從而易容成他的模樣？
    除了無涯，便隻有殺了柳玉蝶的那個人！
    而眼前這個柳玉蝶，看著她的眼神，實在太過熟悉。
    那是愛人的眼神。
    無涯的眼睛紅了，眼淚像是斷了閘的水怎麼也止不住，一遍又一遍喃喃說著：“無塵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衣衫猝然作響，修羅刀“哐啷”一聲跌落在地，無涯已被用力拉入一個寬厚的胸膛，漆黑如夜的眼睛深深地盯著她，滾燙的手掌捧著她的臉。
    那人沙啞道：“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可恨……”
    吻，落下，濕冷的觸覺宛若冰水，卻灼熱得欲要融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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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
    哦也，KISS了……
    哎……29章埋下的伏筆，今天總算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