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天地無涯 第002章 玉麵羅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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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臘月。
北風凜冽聲聲呼嘯,如鬼哭狼嚎,大雪肆虐下了足足三天三夜,猶未見停歇跡象。
天上天下,縱橫萬裏,蒼生萬物一身白裝,仿佛洗盡了鉛華。
城外五裏坡,有一破舊山廟,廟裏住的都是一些乞丐和無家可歸的流浪兒。
如今這般天氣,那缺梁斷牆的破山廟口,已然躺著幾具屍體,橫七豎八,各個渾身僵硬,麵覆白霜,乃是活活凍死。
雪下了三日,人便死了三日,無人來此憑吊,也無人為他們收屍,且不說這冰天雪地,沒人願意離開炕上的溫暖走出門去,縱然真的有人打經此處,又豈會多看那些可憐蟲一眼?
要知道,人心淡漠,死人見多了,也漸漸地習以為常了。
山廟口不甚起眼的角落裏,一個女娃蜷縮在地,襤褸的衣衫遮不住刺骨北風,冷風中瑟瑟發抖,臉蛋布滿泥濘,模糊了五官,隻有一雙黑白分明眼睛正安靜地打量世界。
灰蒙無垠的蒼穹,滿眼紛飛的雪花,在她的眼中喪失了全部的美感,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絕望。
怕是挨不過今日了罷……她虛弱地嗬出一口白氣,死了也好,反正是條賤命,生來沒爹疼、沒娘愛,連自己叫個什麼名兒也不知道的狗雜種,死了倒也清淨。
積雪如碎冰綻裂,腳步聲在耳邊響起,一個錦衣少年隨之映入眼簾,一襲紫緞明月襖,披著赤色狐裘披風,蓬帽處嵌著白色貂毛,襯得臉龐俊美如鑄,黑目燦若星子,眉心一道赤色朱砂渾然天成。
少年側首,迎風而立,軒昂之姿,令她錯以為見到了神人。
若非神仙,怎生得這般好看?
冷眼俯睨,少年的視線在觸及女娃的雙眸時乍現寒光,卻不曾見她偏轉目光,忽而升起趣味的笑。九尺彪悍大漢也不敢直視他含怒的眼,此等小人兒竟敢看得一眼不眨,也當真有趣!
少年隨手指向女娃,“爹爹,孩兒要飼養她。”
男人雙手負背立於少年身後,雙鬢沾染滄桑,鷹眼森冷陰鷙,唯獨看著少年時生出幾分寵溺,淡淡道:“天兒,她是一個人。”
少年輕笑,“我說她是條狗,她就得是一條狗;我要飼養她,她就得被我飼養。”
男人道:“你要知道,飼養狗跟飼養一個人是有區別的,人的想法遠比狗要複雜的多。”
少年點頭,“是的,狗是忠誠的,人卻是危險的,有時候你甚至無法預知,那個人什麼時候會反咬你一口。”
男人眼中漸露笑意,“你知道就好,那便不要因一時突如其來的興致,把未知的危險留在身邊。”
少年也笑了,“但是我還是要帶她回去,無論你是否同意。”
男人看著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蹙眉道:“既然你早已經有了決定,為何還要來問我?”
“因為你是我的父親,你的建議我一定要聽。”少年側身笑道:“雖然我聽了,但是要不要這麼做,還是由自己決定。”
男人瞪了他一眼,隨即縱聲大笑,“好!不虧是我刑霸的兒子,果然夠狂夠自信!”
少年笑著,迎風身姿如傲雪春梅,閑步至女娃身前,道:“從現在開始,我是你的主人,你的名字就叫無涯。”
不是詢問,不是命令,隻是一道淡淡的口吻,陳述著一個事實。
不容拒絕,也不容反駁,隻能接受。
女娃抬頭仰望,雙手相交捂在胸口,那模樣姿態,就宛如在瞻仰神明。
是的,便是從這一刻開始,她視他如神。
她的這一生都會記得,就在她對生命絕望之際,刑天就如天神降臨般出現在她的眼前,給予她新的名字和人生。縱然這樣的人生,就像一個無底的深淵,她仍要感激他,朝他膜拜。
※※※
這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夜。
六月的夜怎會寒冷?冷的不是這個夜,而是她的心。
她的心之所以冷,是因為今夜,有人的身體要永遠冰冷。
無涯靜立於庭院中間,一身豔豔紅衣宛若蔓延在黑暗中的一灘血,抬頭看向五丈外的廳堂,俏麗的容顏,空白的表情。
長風山莊大堂富麗,燭火通明,一家人正在進餐,餐具器皿咚咚碰撞,不時傳出聲聲笑語。
眾人歡愉,猶且不知死亡正漫步而來。
斂下眉眼,隨手掏出腰上玉簫,舉手附於唇前,無涯凝神輕吹。
夜空悠悠響起美妙旋律,幽遠了長空,寂寞了冷夜,飄飄渺渺宛如仙樂。
誰人可曾聽過仙樂?誰都沒有,但凡能讓人身心顫抖、終生難忘的,那便是仙樂。
乍聞簫聲,屋內一家子募然止住了動作,筷子、勺子紛紛從手中掉落,臉色刷白,渾身抖個不停,倒真有幾分像是聽到了仙樂。
餐桌主座上,一個白發老翁起身,應門而出。
老翁名為笑長風,乃是長風山莊的莊主,壯年時憑借著一雙鐵拳名噪江湖,一手創立了長風山莊,雖無盛人風頭,也不失為一道強葩。
葩卉再強,若要維持昌盛之勢,便離不開光源恩澤。
長風山莊的恩澤,源於稱霸南方的玄天門。
笑長風有勇有謀,攻於心計,頗得刑天賞識,自他歸附刑天麾下,蒙其庇佑,在江湖得一時威名。
奈何,行走江湖之人,若徒有忠義之名,卻無忠義之心,便是不幸的開始。
笑長風為利益所趨,意欲脫離玄天門,改投北冥宮座下。
與虎謀皮,又有幾人能安然身退?刑天鼓掌,能成就一人英名,便能毀人於無聲無息。
今夜,笑長風見庭院陰暗處那道恰似勾魂無常的紅影,便知刑天獲悉了一切。
蒼白的臉,正如他滿頭蒼白的頭發,深深吸了一口氣,睜眼道:“沒想到笑長風區區一條賤命,竟能勞駕羅刹大人親自動手,刑門主真是太瞧得起在下了。”
簫聲止,冷風漸起。不是風,是殺氣。
玉簫於纖指間幾下旋轉,嗖然一聲重新落於腰間,無涯平眉順目,道:“門主念你多年來為玄天門立下無數汗馬功勞,特命我來送你上路。”上的不是一般的路,而是黃泉路。
“老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可否放過我那一家老小?”
無涯緩緩抬眼,麵容平淡,就如同她說話的口吻:“主上之令不可違。”斬草除根,不留活口,那是刑天行事的原則。
蒼老的臉瞬間褪盡血色,仿佛一夕老去十歲,眼底慢慢浮上一絲狠絕,手一揚,黑暗之中便有數百弓箭手應聲而出,將無涯團團圍於中間。
箭頭銳利,刷刷齊對,月下寒光閃閃。
一聲輕蔑的嗤笑:“困獸之鬥。”玉手反轉,長刀出鞘,紅的衣,白的手,黑的刀柄,紅的刀刃。
銀月之下,無涯靜立,麵似修羅;劍指長空,形似殺神。
江湖一句箴言:修羅刀出,萬世皆殤,血不流盡,至死不休。
笑長風心懼其害,大喊:“快、快放箭!”一聲令下,百箭齊發,箭勢如雨。
無涯神情一斂,揮刀而出,刀氣四溢,如白虹裂空,百支長箭原路返回,一夕間哀嚎不止,屍橫遍野。
殺氣不止,紅影如同鬼魅瞬息逼至笑長風麵前,長刀仗天,一揮而下——人,猝成兩半。
笑長天至死不知,刀從何而來。
無涯進屋,眾多家眷皆趴倒在桌席,探鼻已沒有了氣息,早已服毒身亡。閉眼,長刀再揮,眾人皆成兩半。
死,不留任何活路,這是刑天教予她的準則,她時刻不敢忘。
漆黑夜空,一場大火熊熊燃燒,染紅了無盡如淵的夜,盛放出哀豔紅蓮。
輝煌一時的長風山莊,一夜之間永遠消失,三百五十一口人,一個不留。
風止,樹靜。
紅的衣,紅的刀,來是什麼模樣,去也什麼模樣。
這正是無涯喜歡的,唯獨這樣,才不會被鮮血濺染。
“主人,無涯回來了。”單膝跪於金花浮雕朱門前。
門的那一頭,琴音糜爛,美人嬉笑如婉轉黃鶯。半刻後,靡音漸消,響起一道輕笑,聲音低沉,夾雜幾分懶怠:“退下罷。”
“是,門主。”四個美人漫步而出,搖曳著婀娜身姿,嫋嫋行遠。
“無涯,進來。”
房間內,刑天側身臥於榻上,漆黑長發如墨傾瀉,勾出流水曲線,半闔雙目,嘴角含笑,眉間朱砂碎裂,宛如紅蓮,掠過妖豔紅光,添了幾分邪魅,金樽在手,抿嘴飲下,瓊漿玉液自嘴角蜿蜒流淌,濺落在白袍上,留下淺淺水印。
察覺來人已近,刑天懶懶抬眼,對著無涯淺笑,生風眉目掩不住風流,“任務完成了?”
無涯俯首,“回稟主人,無涯幸不辱使命。”
“抬起頭,讓我看看你。”輕柔的聲音,宛如一道春風。
無涯抬首,觸及刑天魅惑雙眸,便見他輕笑道:“果然,血染了的你才最美。”
隨手一揮,輕巧褪去無涯那一襲紅衣,如玉般姣好的身形赤裸呈現,附在她的耳畔低問:“無涯,冷麼?”
細密疙瘩漸出,無涯閉目抽氣,搖著頭,又嬌羞地點了點頭。
“恩?到底是冷,還是不冷?”濕熱的唇輕輕舐舔著飽滿的耳垂。
“無涯……冷……”
終於聽到想要的回答,刑天滿意一笑,手臂一勾,將無涯橫身抱起放於臥榻,“那就讓我來溫暖無涯罷。”
緯紗在揮袖間落下,如夢中彩蝶紛飛,卻遮不住滿屋的春光,嬌喘聲、喘息聲、肉體碰撞聲,蔓延著無邊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