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流卷  第三章 滄 浪 出 水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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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滄浪出水
    飛出臨安城不久,長鯨燈內柱蠟俱將燃盡。老者望見前方已是錢塘江,當下吹滅殘蠟,長鯨燈直墜下去,落在江麵上,隨流而去。江上風浪甚大,長鯨燈直被拍打的吱嘎吱嘎,幾要架散支裂。
    老者抱著古梁陽翻身燈背之上,古梁陽瞧著長鯨燈後不斷奔騰而來的凶浪,一顆心怦怦直跳,叫嚷道:“淹死了,淹死了,看來我真要給喂王八啦!”老者一副神思不屬的樣子,眼觀大江逝水,諸般現實交織一起,流過心頭,一時間,今昔作感,淒悵莫狀,渾忘記身在何處。古梁陽叫嚷無果,抓起老者右臂,衝他手背上狠狠一口咬下,老者手背上登時留下一排鮮紅齒印。這下果是奏效,老者吃痛,猛地回神,瞪著眼道:“小髒鬼,我又沒招惹你,你咬我作何?”古梁陽道:“再不咬你,咱們可都掉江裏喂王八了!”話音甫落,一個浪花打來,長鯨燈險些傾覆。古梁陽接著道:“我說的沒錯吧,再遲片刻,咱們就都去釣王八啦。”老者搖頭道:“錯了錯了。”古梁陽自覺委屈,大聲道:“你個老烏龜,不識好人心,不講道理!”老者笑道:“我說你錯了你便錯了,你若不信,看著便是。”身子斜飛而起,一腳踢翻長鯨燈,抽出燈腹下一支木橇,用力擲出,飛身踏上,輕功一展,淩江滑出三丈。老者哈哈道:“浪高百尺在腳底,長與英雄共魂魄!小髒鬼,信也不信?”古梁陽啐道:“很了不起麼?我要長大了,也不會差你多少。”老者聞聲笑笑,將身一縱,足底微微觸水,橫踏江浪,他一聲仰天蒼嘯鼓足中氣,在奔騰的江浪中飛揚而出,有若一條灰龍,行跨百丈江麵。
    老者躍上沿江舊堤,歎道:“物移人非,國將不國。可恨奸人當道,空有一身功夫,卻無用武之地!”古梁陽望著卷入渾渾江波中的長鯨燈,想到是借其逃出命來,心中滿是不舍之情。
    老者挽著古梁陽的小手,一步三歎。古梁陽寸步也不敢離開,他瞧著老者愁容滿麵,道:“老烏龜,你的苦瓜臉好醜呀!”老者道:“你就不興別人難過麼?小髒鬼,還沒問你,為何喊我老……那個?”古梁陽道:“ 大壞蛋不是喊你‘老歸頭’嘛。”老者道:“那他也沒說老歸頭等於老……那個呀!”話一出口,忽瞧得背後曠野上聚起一團黑壓壓的雲塊,疊走過來,越來越近,馬蹄音已是先刺耳中。
    老者心如肚明,冷冷道:“好個難纏的潑皮!”他思慮片刻,步下堤去,覓了處隱蔽小洞,讓古梁陽藏身進去,再三叮囑道:“勿出洞去,等我回來!”他在洞外摟了把雜草紮成孩童樣子,袍袖掩住,抱在懷中,蹲身洞口,深深看了古梁陽一眼,眼中切切,道:“小髒鬼,我去騙開壞人,不一時便回來,你在此等著,別亂走開。”
    老者走出兩步,後麵響起古梁陽的話音,“老烏龜,當心啊,別給壞人弄傷龜殼!”老者大步一收,身軀一熱,心道:“我孑身半生,想不到今日也會有人牽掛自己安危。”呆了一陣,雜念一拋,提步而去。
    老者挾著草人,奔出數裏,眼見甩開追兵,不料此時一聲巨響追身而來,那響聲的威力足能撼天動地。他匆忙掉頭,這一下隻見身後山丘下竟是變作了一片汪洋澤國,四野灌江,水侵腳下,即便萬馬忽至,海嘯呼來也無此般緊張,不由駭然道:“錢塘決堤!”,遠遠望去,古梁陽藏身之所早已不見,留有的隻是水波蕩漾的冷光。他霎時麵色青灰,腿腳不由自主搶進身前江水中,一顆心沉入水底,又是懊悔又是自責:“小髒鬼,是我害了你呀!我不該留下你一人,是我……”言下老淚縱橫,半生未曾悲痛如斯!
    錢塘江兩岸堤壩本就年代久遠,南宋當權者又隻曉紙醉金迷,無瑕顧及修補加固。當此湧潮之日,江水漫過堤頂帶走築堤泥石,破舊的堤身變得更薄更軟,無力阻擋上遊來水,俄頃間,萬千江水如脫韁野馬,一瀉而出。
    卻說古梁陽聽從老者所言,安安穩穩呆在洞裏,過得一時,耳聽得江堤上麵一聲炸響,尚未明白發生何事,自己已被破堤而下的洪流吞入嘴中,混濁江水洶湧灌向眼耳口鼻,激流衝擊之下,弱小身子翻來轉去,隻覺腦袋發漲,胸口似被壓扁,這時間,他也不知從那裏來的力氣,奮力遊上,向著頭頂上方的一線光影,一個尖衝,腦袋露出水麵,沒等換到半口氣又給浪花拍進水下。古梁陽卻也不氣餒,依仗良好水性,再又一個尖衝。
    這般上上下下四五回,古梁陽終究氣力耗盡,意識漸自模糊起來,隻覺好累好累,雙足似被裹住,身子發輕,慢慢沉往水底,便在此時,不覺一呆,頭頂上方的一線光影竟幻作古諾然堅毅的臉龐,他心頭顫抖:“爹爹在上麵等著我,等著我……”求生之念重生,艱難地向上遊去,意雖堅強,奈何再無氣力可用,雙腿一鬆,知覺點滴消失,激流撲麵而來,身子似被拍散一般。就在命懸一線之際,古梁陽突覺身子被一大物托起,浮出水麵,心頭一喜:“爹爹變作大魚,救我來了。”他此時半昏半醒,“哇哇”嗆出半盆江水。
    古梁陽定了定神,始才發現自己並非在什麼大魚背上,而是在一似舟非舟,狀若海鶻的奇怪物事上,禁不住吃了一驚。那怪物體長十步,頭低尾高,前窄後寬,流線型木製外殼,覆有一層生牛皮,首尾兩處各設有一對水平升降舵,尾處另裝有一架螺旋槳。怪物中央有一圓木柱橫穿而過,圓木柱中間橫嵌一段鐵棒,鐵棒兩端各吊有一百十餘斤的鐵球,利用鐵球的靜動轉向來控製滄浪舟的停行進退。圓木柱兩端各裝套一架螺旋槳。古梁陽坐起身,滿眼盡收水光,暗想:“我給大水衝走,老烏龜就找不到我了,老烏龜找不到我,那我怎麼去找娘親啊?”想到這,心裏著慌,一急之下哭了出來。“小蛤蟆,哭什麼,哭媽媽呀?”忽地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聽來再清楚不過,說話人就仿佛是在他身旁近處。古梁陽環顧前後左右卻不見半條人影,不由害了怕:“這古怪東西分明不是人能造出來的,可不是遇見鬼啦……”他不敢往下想去,此時隻盼老者能夠盡快找到自己,到那時即便真是有鬼,諒也不能把他怎樣。“小蛤蟆,挪開屁股,老子要出去透透氣啦!”這一聲可了不得,古梁陽倒吸一口涼氣,失聲叫道:“媽呀,我把鬼爺爺坐在屁股底下了!”跳起身來,腿腳不聽使喚,嘩啦一聲,掉進下麵水中,隨手抓住身旁的螺旋槳,一顆心撲騰撲騰劇烈跳著。
    古梁陽落水的同時,怪物的木製外殼緩緩打開,鋼製內殼展現出來。一胖乎乎老頭露出頭來,頭頂灰發蓬亂,衣褲不料古舊且是久未洗過,赤著雙足,不似常人,瞅了兩眼古梁陽,八字須吹得老高,笑咪咪道:“小蛤蟆,落水裏,呱呱呱。”古梁陽看清胖老頭是人非鬼,隻歎白白虛驚一場,當下攀著螺旋槳爬進怪物內殼。胖老頭道:“小蛤蟆,你叫什麼名字呀?”古梁陽道:“老蛤蟆,你又叫做什麼?”胖老頭笑道:“我先問得你,自然你要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呀。”古梁陽道:“你先問自當先答,我後問自是後答。”胖老頭性情直率,道:“先答便先答,老子越滄浪,小蛤蟆,你呢?”古梁陽學著他的口氣,道:“老子梁小古。”他記著父親的叮囑,是故編造了個名字。他話一出口,憶起老者所言,極是驚訝道:“你就是那個腦筋新鮮奇特,天地自古未有,曠千載而特生的大聰明人麼?”越滄浪丈二摸不著和尚,問道:“什麼……什麼呀,你說清楚些。”古梁陽手指怪物。道:“這可是你親手所造的滄浪舟?”越滄浪萬沒想到一個乳臭孩童竟也知曉自己造化天工的滄浪舟,心下得意至極,樂嗬嗬道:“小蛤蟆,你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啊!”古梁陽道:“你這滄浪舟,也不見有撥水槳板,怎生做到下潛上浮,行走水中的啊?”越滄浪道:“滄浪舟為我九華機關造物的大成之作,其中道理關涉甚繁,非是一言兩語能講出的,更非你個小蛤蟆所能懂的。你說,老子跟你講啦豈不是對牛彈琴,白費口舌。”微頓,又道:“是那個告訴你我是那個什麼腦筋新鮮奇特,天地自古未有……曠千載而特生的大聰明人呀?”他所言的“對牛彈琴”本為無心之說,但古梁陽聽了卻不以為此。古梁陽道:“其中經過非是一言兩語能講出的,更非你個老蛤蟆所能記住的,你說,老子跟你講啦豈不是對牛彈琴,白費口舌。”越滄浪聽他將自己所言原話奉還,且是話中帶刺,輕輕扯了扯下古梁陽的耳朵,咧開嘴巴哈哈道:“有意思有意思,你我扯平了。”
    時近晌午,越滄浪瞧得一群長江鰱魚遊近滄浪舟,手掌一揮,九華勁氣帶起一股激流,將五尺外的一尾鰱魚震斃,餘鰱受驚欲逃,他追發三掌,掌風所及,再斃三尾。古梁陽“撲通”湧下水裏,再出水時,一條活蹦亂跳的鰱魚抱在胸前,喊道:“我逮活的。”越滄浪道:“放它活命去吧,四尾已足夠我倆添飽肚子,何必多加殺生呢?”古梁陽隱隱覺得暗合心中所想,雙手一鬆,那尾鰱魚撿得性命,眨眼沒入水底,逃命去了。
    越滄浪烤魚之時,古梁陽想到老者,正要開口相求他將自己送會錢塘堤下。偏在此時,一艘鬥艦,駛來這邊,牙旗滿豎,女牆上弩窗矛孔處俱是寒光森森。古梁陽隻一眼便瞧見了高坐鬥艦船棚之中的千裏寒,一時間,小小拳頭握住,嘴唇緊咬。越滄浪瞧出端倪,道:“小蛤蟆,敢情是你呀,我還納悶呢,近來自己也沒去招惹這群兔崽子哈!”古梁陽手指千裏寒,大是激動,道:“就是他個大壞蛋害了我爹爹,燒了我家房子!”
    鬥艦臨近滄浪舟,千裏寒雙掌在坐椅一撐,身子平平下艦而來,足尖微一點水,身子飄落滄浪舟之上。“‘寒迫十州,九尺冰峰斬’千裏寒。”“‘測空脈’九華越滄浪。”越滄浪、千裏寒兩人次遞喊出。千裏寒瞥了眼古梁陽,冷然一笑,道:“千某可算是幸運,榮身又見一位九華高手,真是不勝之喜啊!”越滄浪笑笑道:“幸與不幸,倒也難說。”千裏寒道:“說得是說得是,‘滄浪出水,當世無對’那自是還盼閣下成全則個。”越滄浪將一尾烤好的鰱魚丟給古梁陽,道:“小蛤蟆,你先吃著。”轉又朝千裏寒道:“我想知道,一個小娃有何緣由值得你們如此勞師動眾呢?”千裏寒道:“千某有命在身,恕難相告。”越滄浪狷介之性,道:“既是如此,我可以告訴你,你今日便是不幸了。”千裏寒聲音一冷,道:“九華高手果真是些硬骨頭,看來閣下是想做我“火龍出水”下的煙灰啦!”越滄浪咬下一口鰱肉,嚼個半爛,哈哈道:“煙灰怎了?做一篷煙灰也好過去做一堆軟骨頭。九州之大,少我越滄浪一個不少,何況這世界,兵戈不息,每一時每一刻都有人死,有人給殺死,有人被餓死,誰也不知明天會不會死?說不定你馬上就落水淹死。”千裏寒道:“咱們賭一把吧,看你是早做煙灰還是我先給淹死?”越滄浪音若錘落“無妨!”古梁陽一旁衝千裏寒嚷道:“祝你個大壞蛋有輸無贏!”千裏寒道:“有零輸,無不贏。謝了……”越滄浪截住道:“差矣差矣,小蛤蟆說你是定有大輸斷無小贏,哈哈”古梁陽響應道:“對也對也!”千裏寒頭一低,出口罵道:“老小蛤蟆,做你們的春秋大夢去吧!”冷目一翻,雙袖一振,兩側各自騰起一股水柱就如懶龍抬頭,袖臂引動,疾風般打向對麵越滄浪,勁急萬分,勁力磅礴。越滄浪見他發難,閉目一索,開口笑道:“一千斤,一千斤。”古梁陽不知他所雲什麼,心裏幹自著急。千裏寒心頭一稟:“我這一擊不多不少正是千斤,好神奇的‘測空脈’功夫!”袖臂一沉,收回兩成勁力,暗道:“你測得一千,我偏給你八百。”越滄浪瞬間覺出有異,叫道:“一千尚且不難,八百更就容易!”使開“回流勁”,兩股水柱彙在一起,繞著他腰身一匝,倒戈反激千裏寒。測空脈意在以自身脈搏跳動跡象測知對手勁力大小,洞敵強弱,應對有度。對手一旦動身發力必將施壓於周圍空氣,自身脈象既有感應。對手所發勁力愈大,空氣受壓就會愈大;空氣受壓愈大,脈象感應便會愈加強烈。反之一樣,脈象因變生變。
    千裏寒橫劈一掌,擊散水柱,斜步一跨,虎爪拿向古梁陽。古梁陽無力抵抗,轉眼間落入虎爪之下。越滄浪阻攔不及,千裏寒如箭後縱,冷笑道:“彩頭到手,老蛤蟆,你該去做煙灰啦!”話音尚未落定,鬥艦上麵的眾軍已領其意,四名軍漢一組,急急忙忙抬出五支首尾龍形身長七尺的薄竹筒,這些便是千裏寒所說的“火龍出水”。每支火龍體內裝有神機火箭數枚,引線全部扭結一起,從龍頭下的孔中引出。龍身下,前後共裝四個半斤重的火藥筒。前後兩組火箭引線各將其引線扭結在一起。前麵火藥筒底部和龍頭引出的紐結線相連。發射時,先點燃龍身下部的四個火藥筒,推進火龍向前飛行。火藥筒燒完後,數枚神機火箭由龍口飛出,射向敵人。火龍出水既可以射向空中,也可以用於水戰。它用於水戰時可在水麵上飛行數裏,殺傷力極大。
    越滄浪打了一眼,神色鬆弛,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是與他無什關係,跺著裸足,哇哇叫道:“好你小子,不講規矩,不害臊麼?快快放了小蛤蟆,我可免你做條落水狗。”千裏寒目射冷光,心道:“千某倒想看看火堅還是你的骨頭硬?”眾軍正欲動手點燃火龍出水射向滄浪舟,抬頭卻見越滄浪身子好似掛在空中,一時竟皆訝然,手臂停住,忘去點燃火撚子。越滄浪揮手之間,水波攪起,織成一道水席,鋪蓋在五支火龍出水身上。火藥受潮失效,千裏寒見狀生怒,猛一抬腳,將近前兩軍漢一並踹到艦下。餘下軍漢正自戰戰兢兢,唯恐步那兩人後塵,但覺眼前一花,越滄浪已是如一隻大鳥來到鬥艦甲板之上,左掌虛晃,右掌實劈,大斧般劈向千裏寒的肩頭。千裏寒見他掌來,絲毫不敢大意,翻掌抵擋。越滄浪掌向一轉,往千裏寒的麵門拍去。千裏寒保命要緊,抬掌十成十迎上,如此一來,抓扣古梁陽的虎爪不自然的鬆了些。越滄浪得機,錯步而出,繞其身後,掌斬千裏寒要肋。千裏寒顧前顧不得後,一口熱血湧到喉間,強壓未吐,虎爪卻是卸了開來。越滄浪袖臂一抄,將古梁陽奪了回來,此時隻覺肩後風起,一軍官大刀砍來,他微一側身,讓過背心要害,食指一屈,對準落下的大刀刀尖輕輕一彈,大刀立時反轉回去,帶走那軍官的一條膀子,頓時疼得倒在地上打起滾來。越滄浪忽覺下身又有風來,身子一起,跳過削他雙腿的兩軍漢,雙腳送出,兩軍漢身子失衡,仰麵撲出,正巧進了千裏寒的懷裏。千裏寒前路受阻,狂怒道:“死東西,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胸勁一吐,兩軍漢倒成了兩支火龍出水,豁拉豁拉,將船棚撞破兩個大窟窿,飛出艦外。其他軍漢眼見千裏寒拳頭握得“喀喀”作響,神色說不出的陰鷙,均知他殺性大起,渾身穀觸,趕忙齊步退後,無人再敢上前。此一變故頗悅越滄浪之心,他原怕數百軍漢一擁而上,亂刀從中傷了古梁陽,現好,省了份心。千裏寒心道:“丞相委我重任,豈可無功而返?”胸中一熱,叫道:“孩子,拿來!”揉身急上,腿腳齊施。鬥艦地方狹小,不能令他一展所長九尺冰峰斬。越滄浪有些起興,笑道:“好說,想要孩子,先打過我再說。”千裏寒喝道:“那就先行擺平你!”越滄浪抬腳去踢千裏寒的胸口,千裏寒暗罵:“你這越滄浪,未免太過小覷人啦!”鐵拳迎上,打在越滄浪腳心。越滄浪本就身子重慣性大,再借偌大拳勁,一時飛退數步,竟見著飛出了鬥艦,他嘿嘿道:“人頭豬腦,哎喲哎喲,三百斤三百斤,舒服舒服!”千裏寒出拳不當,反倒送了對手一程,心頭大是不爽。越滄浪空中發掌,攪起一股水柱,衝向千裏寒。千裏寒揮臂一擋,便感大不對頭。隻見那股水柱由中間斷開,他震散下半股,上半股卻生生澆在了頭上。古梁陽笑道:“老蛤蟆,好一招‘水淋狗頭’!”越滄浪唱和道:“不對,喚作‘水洗豬腦’不是更佳,哈哈。”千裏寒生平未曾受此羞辱,隻氣得是七竅生煙,巴不得將那老少生吞活剝,方才泄恨。
    越滄浪抱住古梁陽躍入滄浪舟的內殼中,開啟內裏機關,速速合上外殼,沉入水下。“老小蛤蟆,那裏逃!”千裏寒撲得氣壯卻是遲了半步,冰峰刀一斬落空,刀氣隻拍得水波八方噴灑。滄浪舟潛入水下,內裏本來水平靜止的鐵球,驀地被鐵夾一放,一球墜下,一球升上,半周過後,兩球上下態勢交換。圓木柱兩端的螺旋槳即被帶起旋轉開來,劃水撥浪,滄浪舟向前行出。滄浪舟行在水下,就似一條活潑潑的大魚,它內有一手指肚粗細的竹管直通水上供給呼吸,頭處覆有一層透明的東西,通過它竟能將模糊的水下世界看得清清楚楚。古梁陽不覺驚呆了,隨口問道:“老蛤蟆,咱們去哪兒?”越滄浪道:“去哪兒不急,我先把上麵的那些兔崽子弄成落水狗再說。”
    要知滄浪舟一啟動,水上水下便盡成了它的天下。滄浪舟悄沒生息的潛至鬥艦下麵,冷不防浮起,鬥艦體型較小,著它背脊一頂,頓時大副搖動,一半軍漢如同裝入麻袋的稻穀嘩嘩落進水裏,另一半則在船上大呼小叫,亂作一團。千裏寒生於北方,不善水性,急忙下令掉櫓回逃。滄浪舟潛後再度浮起,這回將鬥艦徹底頂翻,眾軍無一擺脫狼狽入水的下場。千裏寒倒也聰明,落水之際,抽下一塊甲板以做救生之用。
    滄浪舟浮出水麵,外殼打開,越滄浪站起身來,撫掌哈哈道:“好一群落水狗呀!千裏寒啊千裏寒,我沒不給你機會,可惜你不知珍惜。”古梁陽瞧出千裏寒不悉水性,喊道:“淹死個大壞蛋,淹死你個大壞蛋!”縱身下水的一霎,給越滄浪一把拽住。古梁陽急道:“你做什麼?大壞蛋不會鳧水。”越滄浪道:“我知道,可你要是能殺得了他,他就不是千裏寒啦!”大手一提一放,將古梁陽按進了內殼裏。千裏寒雖是一敗如水卻也不失氣度,一字一字冰冷道:“滄浪出水,名不虛傳,千某今日認栽啦!閣下所賜,改天定當如數奉還!”越滄浪嗬嗬道:“客氣了客氣了,他日再見,咱們再賭一把。”
    千裏寒心知滄浪舟一旦行動,縱有天下舟艦,也休想追得上他,不由望著滄浪舟留在水麵的波章,一臉無可奈何。
    越滄浪駕著滄浪舟行入錢塘江,逆流而上。滄浪舟上達三江源頭,下入東海汪洋,暢行無阻,能進能退,能翻能轉,一遇暗流,加快而行便即穿過,造化之奇實甲天下。過了幾個時辰,越滄浪忽道:“小蛤蟆,咱們上去瞧瞧。”說話間,滄浪舟破出水麵。古梁陽本來沉浸於欣賞江底的各色景物之中,聞言而醒,急急道:“老蛤蟆老蛤蟆,我要去找老烏龜呀!”越滄浪問道:“誰是老烏龜啊?”古梁陽道:“是個比你……和你年紀差不多的人,我也不知他叫什麼名字,他……”他心中火急火燎,一時嘴裏也說不明白。越滄浪打開滄浪舟外殼,鑽出身子,清爽江風拂麵而來,喊道:“痛快痛快!小蛤蟆莫急,我這滄浪舟日行千裏,待我鬆鬆筋骨,咱們填飽肚子,再行送你去找那位老烏龜,保管誤不了事的,嗬嗬”古梁陽知他所言非虛,焦急之情減去幾分,不再催他。
    滄浪舟靠住江岸,老少兩人上岸而去,在附近尋了處小店進食。
    “小二。”兩人坐下,越滄浪叫道“兩籠蟹黃湯包上來。”
    “好來,客官稍等。”小二汗巾搭肩,敞開嗓子喊“蟹黃湯包,兩籠啦!”
    古梁陽道:“老蛤蟆,蟹黃湯包好吃麼?”越滄浪道:“我先不說,待會你吃吃看便知了。”
    “來了,來了。”不一時,小二端上來兩籠湯包,含笑道:“這可是本店的招牌,蟹肉肥美,湯清不膩,大爺小爺,盡請品嚐。”
    小二打開籠蓋,熱霧蒙蒙中,一股香濃的味道率先鑽入古梁陽鼻中。仔細看來,籠中每隻湯包有若小碗大,包身捏了二十四道花紋,包口捏成鯉魚嘴形狀,宛如飽滿圓潤、幹瓣緊裹的玉菊。越滄浪拾起竹筷夾了一隻放入桌上碟中,笑道:“小蛤蟆,吃吃看。”
    “哦。”古梁陽幹脆以手代筷,張大嘴巴,抓起一隻丟進嘴裏,牙齒剛一碰到,包中滾燙的雞湯破皮流出,燙麻舌頭,不住叫道:“燙,燙,……”
    “急啥,又沒人與你搶。”老者倒了碗涼茶遞給他。
    “好吃麼?”“好燙!”古梁陽撇撇嘴。越滄浪笑道:“這蟹黃湯包吃來是有口訣的,輕輕提,慢慢移。先開窗,後吸湯。”“那你不早說。”古梁陽這次將嘴巴湊到一隻前,輕輕咬下一口,但覺入口滑嫩,慢慢嚼來,更是味道鮮美爽口。
    越滄浪自己也夾了隻,邊吃邊道:“小蛤蟆,你不知道,這蟹黃湯包是有名的小吃名饌,據說是三國是留下來的。蜀主劉備白帝城托孤後,一命嗚呼。當時身在東吳的夫人孫尚香萬分悲痛。忠貞的孫夫人遙望滾滾大江,滿含悲憤登上了北固山。她祭拜過上蒼和丈夫亡靈後,便即跳入長江。後人為了追懷孫夫人的忠貞賢淑,用白麵包上蟹肉餡兒的饅頭,前往奠祭孫夫人。這種肉饅頭味道鮮美可口,便是…”古梁陽搶先道:“便是我現在吃著的蟹黃湯包。”
    古梁陽越吃越覺好吃,兩籠湯包不多時便給掃盡,他一手抓來最後兩隻,嘿嘿一笑。越滄浪手中竹筷停在半空,抬頭叫道:“小二,再來一籠。”眼神忽發異樣“還有,好酒盡管上來。”
    古梁陽道:“你身上帶夠銀子了麼,我可沒錢。”越滄浪笑道:“我也沒錢。”“啊!”古梁陽含在嘴裏的湯包差些掉落出來。他偷偷覷了一眼店家,低低道:“老蛤蟆,咱們趁早開溜吧!”
    “不行,吃了東西那能不給錢呀!”
    “我也知道,錢是要給的,可問題是咱沒錢啊!”
    越滄浪拍拍他的小肩膀,極是輕鬆道:“放心,有人給咱付賬的。”
    古梁陽環顧店內,未見其他客人,滿腹疑惑道:“那有人麼?”越滄浪抬手一指店外,道:“看,付賬的人到了。”
    店外,響起急促的馬蹄聲。古梁陽掉頭看去,四騎快馬而來。馬上四人三男一女,盡是紅袍華服。
    四馬轉眼至店前,一持盾男子翻身下馬,一副粗大嗓門喊道:“小二,快去拿些饅頭酒水過來,咱要忙著趕路,要快!”懷中一摸,一塊銀錠子扔給了小二。他一句話中帶了兩個“快”字,顯然身有急事,片刻耽誤不得。
    小二一張明亮眼子看出來者身份不凡,陪笑道:“這就好,這就好,大爺奶奶先請店裏歇著吧!”持盾男子擺手道:“免了,快些拿去吧。”小二仍想討好,道:“大爺奶奶下來歇個腳,也不礙事麼。”“快忙你的,倘若誤了爺們的事情,小心擰下你的腦袋來!”馬上一男子手中丈半朱蛇鞭一揚,樣子凶巴巴的。
    小二給嚇住了,忙不迭跑去後堂廚房。
    “丹砂玄澗,朱崖赤岸。雲中四將,好大的威風啊!”
    馬上馬下的三男一女目光紛紛投向店內,俱是臉色生變。持盾男子道:“我道是誰呢,越老頭你呀!”越滄浪手在桌子上一按,身子已是來到店外,身影奔向持盾男子,男子急忙揮盾去擋,哪知人影在他身前一閃而過,突一轉,人已返回店內原處,去返快得不可思議。
    持盾男子心下落慌,叫道:“越老頭,你要作麼?”越滄浪手指夾著一塊銀錠子,晃動了兩下,笑道:“玄澗,又沒少皮掉肉,慌麼?我不過是借你點銀子花花。”
    持盾男子名玄澗,乃雲中侯座下四將之首。適才揚鞭男子為朱崖,餘下一男為赤岸。四將之中唯一女兒便是丹砂。丹、玄、朱、赤,意皆為紅,正是彰表四人追隨雲中侯,效忠宋室的一片肝膽至誠。
    玄澗被他取去懷中銀錠,竟自懵然不知,一時大感丟了顏麵,卻又忌憚他的詭異功夫,隻得嘴上找回些便宜,冷冷道:“說的好聽,該是有借無還吧!”
    “我那小雪徒兒可好?”越滄浪問了一句。
    丹砂答道:“大小姐一切安好,隻是……”“四妹,慎言!”玄澗提醒道。
    “隻是下不得雲中城,終日鬱鬱不歡,以淚洗麵吧!十年啦,十年啦,苦了這孩子了,我這當師傅的也是沒用,幫不了她。”說話間,越滄浪一臉落寞,似乎是突然間又蒼老了許多。
    丹砂道:“大小姐若非當初……也就不會如此辛苦啦!”她也是女人,想到雲沐晚十年來所受的苦楚,大生同情之心。越滄浪忽發怒氣道:“小雪沒有錯,要說有錯也是雲卷客那個老東西。自己女兒歡喜誰就該幫助她,成全她。世上那有如此狠心的父親……哼,那個老東西還沒死吧?”“沒有。”丹砂一時聽得恍惚,順口答道,話一出口,方知失言。
    “瘋老頭,我家老爺豈能容你辱罵?吃我一鞭!”朱崖性如烈火,一聽之下,朱蛇鞭脫出手臂,就如長蛇出洞,向越滄浪嗖地掃去,這一鞭力道委實不小,抽在人身上非要皮開肉綻不可。
    “我便是辱罵了又能怎樣?我今日還非是要當這你們雲中四將的麵,痛痛快快罵那老東西一頓不可。”朱蛇鞭將是打來,越滄浪卻是瞧也不瞧,一動不動立在那裏,漫天開罵起來,樣子極像是個胡攪蠻纏的頑童。“老蛤蟆,小心!”古梁陽快跑幾步,身子一撲,抓向朱蛇鞭。朱崖斷喝道:“小鬼,不要命了麼?”朱蛇鞭陡然回撤。古梁陽被鞭尾掃中胸膛,痛叫一聲,摔落在地,雖是受了些皮肉之苦,幸無性命之憂。
    越滄浪見他舍命相護,眼裏頗有驚訝之色,讚許道:“小蛤蟆,真有你的!”古梁陽揉弄著胸膛,痛色掛臉,道:“你先是救我,後又請我好吃的蟹黃湯包,我為你擋一鞭子又算得了什麼?”
    “瘋老頭,你欺人太甚!”朱崖朱蛇鞭一抖,重又嗖地掃出。古梁陽叫道:“又來了,你看著辦吧,我可再也擋不了了。”話雖如此,卻也忍住胸口傷痛,站起了身來。越滄浪哈哈一笑,仍是分毫不動。古梁陽瞧他神氣從容,暗想:“老蛤蟆既是大聰明人自該有辦法應付這一鞭子,我擔心個鳥蛋呀?”不覺鎮靜下來,有心去看看越滄浪使個什麼法子來擋朱蛇鞭。
    “你這一鞭該有一百斤重吧,開個西瓜正好。”越滄浪一語驚呆朱崖。朱崖強自穩住神色,顫喝“開你腦瓜也非難事!”手上驟然加勁,朱蛇鞭威勢更勝。“一百五十斤啦,開我腦瓜還欠少些!”越滄浪說話間,兩根手指已然夾住朱蛇鞭尾,四將無一人看清他是如何動作的。
    “瘋老頭,看盾!”玄澗大喝入戰,玄鐵重盾推出,勢若一座生了兩隻腿的小丘,盾前生出一道狂飆,丈外野草隨風僵伏。越滄浪笑道“好大蠻力!”玄澗聽他將自己的玄盾神力叫作“蠻力”,怒氣噴薄,粗嘯一聲,玄盾以移山添海之勢奔向越滄浪。
    越滄浪見玄盾逼近,心忖:“玄盾神力果是非比尋常,萬不能任其主攻。”念生手動,用勁一拽之下,朱崖摔下馬來。開步放足,迎盾而上。
    眼見人盾相交之時,卻見越滄浪身形外偏,讓過正麵來盾,肩頭從玄盾下方聳起,頂在玄澗持盾肘下,玄澗隻覺大力湧來,驚呼一聲,盾棄人飛,正撞著來援的赤岸,二人滾作一團。
    古梁陽一旁瞧在眼裏,猜道:“老烏龜厲害,老蛤蟆也不差,不知他倆打起來誰更厲害一些?”
    丹砂,她以前隻知越滄浪造物新鮮,不曾想武功竟會如此奇高,一時矯舌不下。帶著滿臉的疑惑與驚訝,下馬來,依次扶起三將,道:“軍國事大,我等須要盡快找到侯爺稟明詳情,今日不如暫且作罷,改日小妹定陪你再找這瘋老頭算賬。大哥以為怎樣?”她看出便是合四將之力也奈何不得越滄浪一人,再加糾纏不過是徒耗氣力,隻得圓說一番。“大哥,四妹所言極是。”朱崖、赤岸附和道,他二人見識到了越滄浪的厲害,俱不想再與計較。
    玄澗一想也是,堅聲道:“就依四妹,軍國事大。”四將紛紛跨上各自坐騎,正欲夾馬揚鞭。
    越滄浪足下一動,已是攔在四將馬前。四將臉色俱變,均是粟粟生危。玄澗勒住馬頭,憤然道:“瘋……你還要作麼?行事別太過分,我們雲中四將也並非是人拿人捏的軟柿子!”越滄浪籲了口氣,道:“韃子可是又是來犯?”他這一問頗領四將意想不到。玄澗道:“不錯,韃子又打來了。”越滄浪道:“想來這次韃子是從水上而來吧?”玄澗訝道:“你是如何得知的?”越滄浪道:“是丹砂告訴我的。”丹砂一愣。卻聽越滄浪又道:“雲中城的洞庭湖水師乃是我國水軍的能戰之師,若非韃子的精銳水師出巢,你們又何須急急忙忙找尋雲承影那小子呢?倘使韃子陸上殺來,又關那小子屁事?成千上萬的韃子在合州釣魚城給長槍串成了麻花,他們陸上不行自然改換水上了。”
    四將聽他粗言粗語,但卻頭頭是道,不由都暗生佩服。
    古梁陽單聽清了“麻花”兩字,插嘴道:“那有麻花?麻花我是吃過,好吃的很啊!”越滄浪道:“好吃個頭,死人串成的人肉麻花也能吃麼?”
    “咱們忙著趕路,相煩移步,行個方便!”朱砂道。越滄浪自自問道:“雲承影現在何處?”丹砂無心瞞他,道:“侯爺帶著珊珊少主出遊多日,按日子計算如今該是到了錢塘。”越滄浪道:“我問你,由此地到錢塘需要耗費多少時日?”丹砂略一沉吟,道:“便是不眠不休,也要四日。”
    “下馬,下馬。”越滄浪心中已有決斷。四將不明所以,齊齊一愣。越滄浪道:“你們騎馬趕去錢塘需要四天,而我的滄浪舟不消半日。騎馬乘舟,你們自己選擇吧。”玄澗有些不大相信,試探著問:“你要送我們去找侯爺,是真是假?”越滄浪瞧他一眼,不予理睬,大步跨立道旁,讓開了四將馬前的去路。
    四將商量過後,重又下馬。越滄浪方道:“若非看在你們為國為民的份上,蛤蟆兒子才送你們!”四將隻想盡早找到雲中侯,倒也不敢開罪他,情願由他喪氣兩句。
    “小二,過來。”越滄浪招來小二,指著古梁陽道:“相煩照料這孩子一時,等咱回來。”小二一口一個“是是”,連連應允。
    越滄浪輕握著古梁陽的小手,笑道:“小蛤蟆,我先送四位叔叔阿姨辦件急事。”古梁陽不樂意道:“我的事情也很著急的。”越滄浪拍拍他的腦袋,道:“他們的更著急些。”“哦。”古梁陽思想去找老烏龜晚個一時三刻也不打緊,道,“不過答應我快快回來。”
    滄浪舟內裏局促,隻能容下三人,朱崖赤岸二將留了下來。二將擇了張桌子坐下,要了些酒菜,以解乏饑。古梁陽眼珠兒在桌子上掃了一遍,瞧得盤子裏的醬鵝肥美,甚是饞人,當下也不跟二將客氣,伸手撕下一隻鵝腿,塞進嘴裏。
    赤岸以為他是窮苦人家的娃娃,舉筷拈了一隻鵝腿,擱在他眼前碗裏,道:“喜歡吃就多吃些,叔叔們不愛這個。”古梁陽並不領情,隨手扔去尚未啃得幹淨的鵝腿,道:“誰沒吃過?從小到大,少說我也吃過一百……一千隻鵝腿,隻隻都比今天的好吃。”朱崖火道:“小鬼,不吃拉倒,毛病還不少哩!”赤岸微微一笑,道:“將就著再吃一隻,不就吃過一千零一隻了麼?”古梁陽瞧他言辭溫和,眼前一潮,想起以往在家裏吃飯,總有爹爹溫言溫語勸自己多吃一些,如今他早已化在火裏,想到此般,頓覺內心酸楚,默默拿起碗裏的鵝腿,一口一口和這鹹鹹的眼淚咽進肚中。
    忽感地麵一陣晃動,店外遠處道上塵土滾滾,隻見十餘名壯漢簇擁著一個青衣男子呼啦啦而來。壯漢一個個虎背熊腰,緊衣裝束,身邊擱著硬弓箭囊,一臉殺氣。青衣男子將者風範一目了然,顯然為其中頭目。他身材更是高大異常,腰跨馬刀,眉間隱隱透出一股大漠勁氣,坐騎通體血紅,骨骼神駿,遠非壯漢座下所乘能相比的。
    行至店前,青衣男子坐騎停得過急,希聿聿一聲長嘶,人立而起,他卻緊貼馬背,顯是騎術精良,馬鞭淩空一振,虎虎生風。一壯漢甩蹬下馬先進店內,嘰裏咕嚕說了一句,竟是蒙古語。小二聽不懂,正感著急。一個洪亮硬朗的聲音傳入店內“達達爾,身在漢地,當講漢話。”青衣男子說話間邁過門檻,來到店內,顧盼一番,揀了處凳子,坐了下來,道:“達達爾,要到錢塘還需幾日腳程?”那叫達達爾的恭恭敬敬道:“照此下去,三日可到。”青衣男子顯然並不滿意,搖搖頭道:“還是慢啊!”
    朱崖赤岸肅然警覺,二將均想:“蒙古人也去錢塘,且是趕的較我們還急,莫非欲要不利於侯爺?”卻見青衣男子為眾壯漢一一倒了碗酒水,繼又交代了幾句,說的竟全是蒙古話,眾壯漢聞言紛紛舉拳過頭頂,信誓旦旦。朱崖知赤岸通曉蒙古語,問道:“二弟,他說了些什麼?”赤岸臉色凝重,道:“他說‘勇士們,此次南下,我等務必要趕在雲中人馬之前找到雲中侯,招降不成便行除之,以絕後患!為我忽必烈大汗入主天下立下一大奇功!’”朱崖原本平原式的麵龐一下有了丘陵式的起伏,拍桌而起,故意大聲道:“那裏跑來的隻野狗,剛吐出一句人話,便又汪汪叫了起來,畜生終究是畜生!”他這話說的極是陰損。饒是青衣男子度量極大,也不由便了麵色。達達爾厲聲叫道:“大膽!”朱崖冷笑道:“大膽?哼,我不光是大膽,我還是大肝大肺,大腸子呢哈!”他話沒說完,眾壯漢已是給氣得臉色鐵青,那達達爾更是一等一的奴才,作勢便要上前,當仁不讓的架勢流露十足。青衣男子卻一擺手止住,端起碗酒,一飲而盡。
    朱崖不依不饒道:“店家,勞你去外麵接兩桶馬尿給他喝,我請!”來的都是客,小店老板誰也不敢得罪,朝著青衣男子連連哈腰,滿是歉意道:“大爺,對不住啦!這位爺怕是喝過頭,說起胡話來了,您別介意!今日所用酒水小店請了,分文不取!”青衣男子道:“別介,小本生意養家糊口也不容易,酒錢還是要付的。”臉色一冷,“我先來幫他醒醒酒!”口一張,噴箭似的一股酒柱射向朱崖臉麵,酒柱滑空,仿如一條水蛇,蜿蜒向前,卻也不沉不落。朱崖頭向後一仰,應變迅疾,滿以為避得開來,誰成想酒柱淩空一散,化作水線齊注他臉上,煞是難看。
    以達達爾為先,眾壯漢哄然叫好。青衣男子冷目一照,道:“不知兩位與雲中城有何幹係?”他為人機敏,心下已是猜到了八九。
    朱崖抹去臉上酒水,抓起桌上朱蛇鞭,嗖地掃去青衣男子的頭顱,一發既至,實有打裂頭骨之力。青衣男子看出其中厲害,身子托地後折,兩足緊釘地麵,後額觸地,腰脊略挺,隻聽“啪啦”一聲,他後麵桌上的酒壇已是七零八碎。
    青衣男子挺身一刹,朱崖棄鞭換劍,身形一進,挺劍刺去。青衣男子尚未立穩,右掌抬起,護在前麵。朱崖喝道:“削你狗爪!”眼見右掌馬上不屬已有了,忽見其右臂縮短半尺,左臂陡然增長半尺,仿佛是右臂一下補給了左臂一塊。不單手掌得保,還徑易守為攻,旋即斬下朱崖手中長劍。朱崖如何也不虞有此,左掌揮出。
    掌來掌擋,兩掌噗地一聲竟沾在一起。朱崖隻覺對方掌力如大漠狂風,喀刺一聲,他腳下石板已然震為碎粉。
    青衣男子師從“西域魔方”蒙古鐵獅班巴斯,這一掌所用正是班巴斯親授的“戈漠黃沙天”。那班巴斯為西域公認的第一高手,武功奇幻詭異,深不可測,世有傳言:“西域魔方,招神役鬼”。
    青衣男子掌力一摧,朱崖功力不及,七暈八素之下,噌噌退開數步。達達爾高唱讚歌:“漢狗!嚐到我家將軍厲害了吧!”
    赤岸籌思道:“這一幹韃子欲要加害侯爺已是無疑,我等在此拖得一時,侯爺便安全一時!”赤魂槍握手,厲聲道:“雲中小將赤岸領教!”未等青衣男子開口,達達爾向前一步,馬刀出鞘,道:“區區一條漢狗,何勞將軍再動金手?”青衣男子笑而不語,已然默許。
    赤岸躍出店外,赤魂槍一擺,喝道:“出來受死!”眾壯漢齊喊一聲,紛紛持刀殺將出去。赤岸見狀,笑喝:“來得好!”赤魂一抖,刺倒壯漢一人,轉身再喝一聲,又是劃破一人胸膛,殺人竟如割草一般輕容。三壯漢一前兩後揮刀砍來,他搶攻上去,一槍打落在前一人的大刀,手一揚,抓住那人的後背,借著對方的力道,將那人當空掄起,掃翻後麵跟來的兩名壯漢。青衣漢子心頭一稟,這十幾名手下都是軍中的百夫之長,誰想竟會在槍下走不出一招。餘下壯漢倒也悍不畏死,如狼似虎,爭先上前。赤魂掃過,又是結果兩人,一個眉心中槍,一個人頭落地。達達兒正要攻上,卻被青衣男子叫住。
    青衣男子濃眉揚起,道:“雲中四將確有本事,小將倒是看低了!”朱崖冷笑一聲,道:“曆來都是狗眼看人低,實屬再正常不過!”青衣男子卻也不與計較,道:“當今宋帝碌碌,實不足論!倆位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將才,若能棄暗投明,來我蒙古,定能橫行天下,名成功就!”朱崖聽他遊說之言,罵道:“棄你媽媽投你爺爺個屁!辱沒祖宗的事情老子決計不做!”朱蛇鞭又掃,疾若驚風。
    “愚忠!”青衣男子一改先前樣子,馬刀出手飛快,刀風霍霍。一眨眼,朱崖已受兩處刀傷,戰力大損。青衣男子全無罷手之意,刀刀要人性命,形勢危殆之至。赤岸頓然明白,身形一掠,赤魂槍一挑,格住馬刀,暗叫:“好賊子,心機一深如斯!”原來青衣男子的遊說之說實是欺敵之策,無非是激怒烈性朱崖,借機先除一將,若是隻剩一將便會容易對付多了。青衣男子眼見快刀未能取下朱崖一命,暗呼可惜。
    赤岸看了眼朱崖,道:“一起來!”二將一左一右,鞭槍夾攻而上。青衣男子馬刀左擋鞭風右攔槍影,一把刀如車輪般將二將圈在一起,二將均感到似是單獨和他對敵一般,竟不是二將合攻他,倒像成了他包戰二將。
    達達爾見首領毫不落下風,遂是帶著其他壯漢安心觀戰,呐喊助威。
    三人由店外戰至店內,又自店內戰往店外,小店內外的擺設物事,一股腦兒全給葬身激戰,店家也不敢索要賠償,隻顧收拾細軟,匆匆逃命去也。此時,古梁陽瞧著空中碗碟橫飛,生怕一不小心給打破腦袋,趕忙伏倒,兩手抱頭,兩肘著地,一撐一拄在桌下椅間向前挪移,姿態甚是滑稽。
    激鬥一久,青衣男子的征戎馬刀源源展開,當真是有摧枯拉朽,大殺四方之勢。二將徒呼負負,勉強支持。赤岸定下一念,心中振振道:“家中妻小,相煩侯爺代為照料了!”一念既決,提起全身氣神集於赤魂槍之上,直奔青衣男子的胸口,勢要來個玉石俱焚。
    倉促間,青衣男子馬刀奮力格開驚魂一槍,全未想赤岸突然放開赤魂槍,雙拳電擊而出。青衣男子揮刀一削,一瓢熱血濺撒臉上,自己被赤岸的連環拳勁擊退三步,連吐出兩口鮮血,達達爾正欲前來相扶,卻給他一聲喝住。再看,赤岸已是胸膛破裂,血如泉湧,大紅袍殷成深紅,欲要站穩卻有不能,搖晃幾下,倒入朱崖懷中。
    青衣男子也不察傷勢,微微換了口氣,抬起雙眼,目光之中霸氣餘四成,佩服居六分,道:“西入強秦,荊軻之膽,好漢子!”微頓“隻可惜……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話到此處,目光中盡換作惋惜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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