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葉琴笑容淒楚，下一瞬，她便正色道：“我隻有塵兒一個兒子。”
    “離塵舞飛絮，落楓添琴幽。還記得這兩句詩嗎？塵兒再世為人，以前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我幫他定了一個‘楓’字，你覺得怎麼樣？”淩宇溫柔地看著她。
    “離塵落楓------離塵落楓------”葉琴一遍遍反複地念著，眼中漸漸起了淚光，“他真的是塵兒嗎？”大口的鮮血隨之噴出。
    淩宇微微頷首，微笑著柔聲道：“塵兒是我們的孩子，我怎麼舍得取他性命？現在他出落得一表人才，你可欣慰？”
    “阿塵哥哥------”平薏檸失神呢喃。
    “為什麼？為什麼要讓我們母子相殘？”葉琴哀喊道。插入背部的長劍刹那間被震飛出去，淋漓的鮮血噴湧一地，她腿上一軟，身子直往下墜。平薏檸大驚，飛掠而來，快速封住她身上的幾處大穴，防止鮮血繼續噴湧，後才將其小心扶坐。
    裕楓眼見她被他傷得如此之重，卻手足無措。這一切來得太快，他原本是個孤兒，此刻卻突然有了雙親，而他竟然親手重傷了自己的母親。他努力地回想，試圖在記憶深處找出某些片段，卻隻是徒勞。他抱住頭使力捶打，依然是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我什麼也想不起來？”葉家被滅門之時，淩塵已經十歲，若他是淩塵，不可能沒有一點記憶。
    淩宇輕歎了聲，目光穿過前方看向更遠的地方，他的聲音如同來自於遙遠的過去。“當年在塵兒得知一切後，痛不欲生。我知道若要他的一生沒有陰影，就必須讓他忘掉之前的一切。於是，我千辛萬苦地找到了退隱江湖的日沉閣碧家，請求碧神醫為我配製一劑能夠讓人失憶的藥。他提出條件，要我承諾在他兒子碧簫踏入江湖後收其為徒並傾力培養，我沒有多想便應下了。塵兒服了那劑藥之後果然漸漸忘記了一切，最後連我也不認識了。我將他送入江湖，卻派了人暗中保護。直到我創立了雲山派，收了汲隱和碧簫兩名徒弟後，才將塵兒帶回雲山派。從那以後，他便成了雲山派的三少爺裕楓。”淩宇的目光漸漸移向裕楓，“楓兒，還記得嗎？你問過我為什麼一定要讓你繼任雲山派掌門，現在你應該知道答案了。因為你的真正名字叫淩塵，你是我淩子穹唯一的兒子。”
    “原來這麼多年來反複出現的夢境都是真的，我和她竟然已經認識了那麼多年。”裕楓的眼神暗淡無光。平薏檸清楚地明白他話裏的意思，曾經在斷泠崖下的大膽猜想竟一朝成事實，她不知是喜還是悲。
    傅青璿怔怔地看著眼前眾人，刹那光景他們就連成了一片，似乎惟獨她是個局外人。但當她的視線移至駱璃音時，她的心不由一痛。
    他不是不想擁有自己的孩子，而是不願和她分享。她一直都明白，他的心裏藏著另外一份感情，她以為年年歲歲、日日月月，過去的一切終究會淡去。卻不想他的那份感情早已開花結果，枝枝蔓蔓，填滿了他的整顆心。她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機會，十年的等待皆成虛妄。原來一切皆是捕風，一切皆是捉影。淒苦的笑意自她嘴角絲絲漾開，是時候回家了。
    此時，平薏檸突然緩緩立起身，一點點握緊手中的紫玄劍，一步步走向淩宇。
    “等等。”在她舉劍的那一刹那，淩宇突然道。“我早晚都是一死，你又何須心急？在我臨死之前，必須揭開最後一個秘密。你若錯過它，隻怕會後悔一生。”
    “說。”平薏檸道。
    淩宇笑著移開視線，柔聲道：“青璿，這個秘密和你有關。”
    “啊？”傅青璿大吃一驚。
    淩宇溫和地笑看著她，道：“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極力撮合你和楓兒的婚事嗎？”
    “為什麼？”傅青璿迷惑道。
    “因為一個承諾。”
    傅青璿越發不解。
    淩宇的目光轉向葉琴，道：“小琴，還記得嗎，當年你見塵兒和檸兒情投意合，私下央求我同意讓塵兒日後娶檸兒為妻。”
    “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葉琴悵然若失。
    “可是他們終究成婚了，這也許是天意。”淩宇道。
    “你忘了，這是一場算計。因為我們之間的恩怨，毀了他們的幸福。”葉琴苦笑道。
    淩宇不置可否，又道：“當年我雖將葉家恨之入骨，卻鬼使神差地想要遵守那份承諾。我原本以為葉檸已經葬身火海，那麼唯一的補救辦法就是讓塵兒娶葉家的另一個女兒。”
    “另一個女兒？”平薏檸驀地抬眼，目光灼灼地看著他。“茵兒？”
    傅青璿莫名地看著他們。她不知道他們口中的這些人、這些事和她有什麼關係。
    “是啊，她叫葉茵。”淩宇目光飄渺。
    “茵兒沒死？！你說，她到底在哪裏？”紫玄劍驀地襲來，抵住他的下顎。
    淩宇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我不是說要讓她代替你嫁給塵兒來完成那個承諾嗎？現在，塵兒即是楓兒，那麼，你說，茵兒是誰？”
    平薏檸心裏已猜得八九分，隻是不願相信。“不可能，不可能是她。”
    漫天花燈下，滿室茶香中，她白衣素顏，顧盼生輝，宛若天之嬌女。漓城秋陽裏，她偶得紫玄劍，固執地不願將它物歸原主。花魁初賽時，花隨劍動，百花齊放，她仗劍起舞，傲立群芳。斷泠崖下，萬仞青天外，他提起她時笑容柔軟，讓她心生嫉妒。蒼茫雲山上，她隻是個外人，而她卻是上憐下愛，就連他，亦因為自己的拒絕而對她心懷不忍。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麼可能是她的妹妹？她曾經將她當作敵人放在心裏，她怎麼可能把自己的妹妹當作敵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青璿的的確確是你的妹妹，是葉之誠的女兒。當年她不過六歲，那場大火之後，她一直哭個不停，吵著要找爹娘，要找姐姐。後來，她看到了塵兒，漸漸不哭了，一直跟在塵兒身後。當時塵兒已經知道事情真相，心中愧疚，也與她親近起來。兩個人竟有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我就想，這對塵兒也許是種彌補。所以，那劑藥被我分作了兩份，他們兩人都因為服食了那藥而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我極力地撮合他們，就是希望可以對過去作一些補償。”淩宇的聲音裏透出深深的疲憊。
    “師傅，義父------”傅青璿怔怔地看著他。
    “青璿，她們都是你的親人，跟她們走吧，離開這裏。”淩宇輕聲道。
    “茵------兒-------”平薏檸眼中已是淚珠滾滾，腳步卻重得絲毫抬不起。她想過千百種姐妹重逢的場景，卻從未想過這樣一種。她一直都在她身邊，她一直就在她身邊。她對她，有恨，有怨，有妒，或者淡然無視，或者冷眼旁觀，卻惟獨沒有愛。
    “師傅，”傅青璿忽地璀然而笑，“你不用編故事討好她們，我和裕師兄應付得來，不用怕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