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平薏檸就被葉琴給她安排的貼身丫頭喚了起來。前一日晚上入睡得遲，所以這會兒她多少顯得有些神情倦怠。鋪席、焚香、燃燭，這個丫頭年紀雖小，辦事卻妥帖機靈，一連子活兒做得井然有條。平薏檸坐在床沿上靜靜地看著她忙動的身影。
    “小姐，奴婢幫你換嫁衣。”小丫頭捧著簇新的紅裝便要幫她換。平薏檸淺笑著擺了擺手，道：“不用了，我自己來。我又不是什麼正經的大家小姐，江湖上浪跡慣了，不興這些虛禮。”
    “小姐可不能這麼說。不管家裏富不富，家裏人官當得大不大，女孩子嫁人的這一天都是最美麗、最尊貴的，應該受到最好的待遇。所以，今天小姐把這些事都交給奴婢來做吧。”說著，笑嘻嘻地迎上來。
    平薏檸無奈，伸起胳膊配合著她。“你叫什麼名字？”平薏檸不經意地問道。
    “小姐是問奴婢以前的名字還是現在的名字？”
    “你有兩個名字？”
    “恩。”小丫頭使勁地點了點頭，“奴婢以前跟隨母親在一個富人家做下人，那時候叫‘婉兒’，後來母親得了傳染病去了，主人家怕我受到了母親的傳染，就把我趕了出去。那時候我又餓又怕，幸虧遇到了師傅。師傅收我做了她的徒弟，還給我起了個新名字，叫‘絕念’，我不是很懂它的意思，但是這是師傅取的，奴婢想一定是個好名字。”小丫頭起初提到母親的死時還梨花帶雨，後來說到葉琴時又滿臉崇敬。一段話裏又是“奴婢”，又是“我”，引得平薏檸一徑莞爾。待聽得“絕念”兩個字時，平薏檸臉上的笑意卻漸漸褪去，她輕輕念起那個名字，“絕念------”絕音，絕纖，絕念------師傅，你也要讓這麼靈動的小女孩變得像我們一樣絕情絕心嗎？
    “小姐，小姐，你怎麼了？奴婢說錯什麼了嗎？”小丫頭見她目光滯滯，不由得著急起來。
    平薏檸回過神，一抹笑意重又牽起，“沒什麼。以後不要再自稱奴婢了，也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姐姐’吧。還有，我比較喜歡你以前的名字，所以以後我會叫你‘婉兒’。”
    小丫頭起先還有些怔愣，不久便大大方方地點起了頭。
    待換裝、洗漱完畢，婉兒便出門請來了一位婦人替平薏檸梳頭。按照規矩原本要請新娘的母親或是族裏有福的已婚女子替新娘梳頭，但葉琴一介江湖女流，無福無貴可言，因此隻能出去另請。而如今請來的這位婦人是靳宣城裏富貴人家的夫人，她倒也樂得成人之美。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精巧的蓖梳順著綢緞般的長發緩緩滑下，婦人的口中高聲唱著吉祥話。鏡中的容顏皎潔中帶著霞彩，她對著鏡中的自己淒然一笑，即便如此，依然是光影生華。那婦人也不禁怔了怔，驚歎道：“姑娘真是風華絕代啊。”
    平薏檸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婦人隨即又囑咐了她一些事，平薏檸隻是靜靜地聽著。待得一切已準備得差不多時，屋外漸漸響起了喜樂，接著又是驚天動地的鞭炮聲。婉兒麵上一喜，催促著平薏檸起身，卻被婦人笑著打斷道：“不用急，這叫做‘催妝曲’‘催妝炮’，待會兒還會有人來催，等這些事都做齊了，喜氣才更濃。另外，讓新郎官兒多等等才更顯出姑娘的嬌貴與矜持。”果然，不久便有人來催妝。婦人這才幫平薏檸蒙上了新蓋頭，婉兒則攙著她小心翼翼地朝外走。
    門打開的刹那，喜樂聲、鞭炮聲、歡笑聲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頂上的紅蓋頭是碧綃紗所製，隱隱約約透出四周的人物。三丈開外的地方，裕楓披紅戴花，滿麵笑容，他自馬上一躍而下，向她走近了幾步，卻沒有再向前，而是轉臉向葉琴抱了抱拳，行了一禮。平薏檸在婉兒的攙扶下走向那頂大紅花轎。轎簾在她抵達之前早已掀起，她沉穩地坐入其中，轎簾卻沒有被立即放下。按照習俗，起轎前新娘要與父母親告別。於是，葉琴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厚厚的麵紗遮去了她所有的表情。與慣常的泣涕相送不同，葉琴隻是緊緊握住了轎中人的手，低沉的聲音在那麼近的距離下再沒有第三人聽得到。她說，對不起。平薏檸抬起頭，即使隔了一層紗，她依然能看清她的眼神。然而下一瞬，她又看到麵前的人飛快地向侍立一旁的婉兒傳遞了一個眼神，隻見婉兒微微頷首，目中帶著一片了然。
    轎簾被放下的一瞬，平薏檸閉起了雙目，心中一時空落落的，腦子裏依舊浮現著婉兒剛才的神情，那與之前截然不同，表露得恰到好處，也掩藏得恰到好處。這樣的她絕不可能對今日的事一無所知。這樣的她即使曾經天真無邪，現在也絕不是了。
    “起轎——”隨著一聲唱喏，喜樂又盛了幾分。一路上，她緊緊地握著手中的蘋果。平平安安------這一次，她隻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