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梅閣，平薏檸忽覺得心中一片淒傷。這半載來，發生了太多的事，越來越多的人已然遠去或正在遠去，聆問、師姐、寧姐、祖師婆婆、絕纖，甚至是碧簫------嚴冬的寒意侵骨，她渾身一片瑟然，卻在心中忽地念起一個名字時，一寸寸地溫暖起來。她忽然加快了腳步------
    “楓哥哥！”當看到那襲白衣出現在眼前時，她忽覺得心中泛起一陣酸意，快步上前抱住了他。
    裕楓怔了怔，擁住了她，笑道：“怎麼了？我們不過是半日沒見，你的樣子怎麼像是半年沒見麵似的？”
    平薏檸卻似沒聽到他的話，隻靜靜地靠在他懷裏。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複住心緒，緩緩抽出身。“我們去那邊走走吧，我有一件禮物要送給你。”平薏檸的目光迎上麵前的俊顏。
    “哦？”裕楓挑了挑眉，又道：“我恰好也正等著檸兒的禮物呢，不知道會有什麼驚喜？”
    平薏檸淡然一笑，也不接話，轉身便移開步子，裕楓跟隨而去。
    一小片竹林植在園牆邊，稀疏的竹葉隨風簌簌抖動，自成一派意趣。平薏檸緩緩停下了腳步，對身邊的人道：“貴重的禮物我買不起，楓哥哥也絕對不缺。所以，我隻能依托一點小玩意來表表心意。”
    “貴不貴重在於我怎麼看，檸兒何必妄自菲薄？”裕楓的目光中透著溫和與鼓勵。
    “那麼我就送楓哥哥一支曲子吧。”
    “曲子？”裕楓看了看隨風輕曳的修竹，隨口道：“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這是一首名為《竹裏館》的小詩。
    “不是彈琴，是奏笛。”平薏檸掏出隨身攜帶的長笛。
    裕楓撩開袍子，灑然落坐於石凳上，意態疏閑，目光投注在執笛翩立的女子身上。
    平薏檸將長笛湊到唇邊，一縷清音緩緩逸出，如一株空穀幽蘭在清風朗月下悄然舒放------笛音中漸漸融入纏綿與深情，不食人間煙火的幽蘭悄然滋生情愫，留戀於紅塵情愛-------情到深處，難舍難分，但天意弄人，雖相思相望卻不得相親，笛聲過處如泣如訴-------事過境遷，往事如煙，曾經的情愛、曾經的誓言隻能永遠地埋藏於心間，曲音到此竟透出淡淡的淒涼------
    裕楓漸漸收起閑散的姿態，凝神感受著這纏綿悱惻而又淒傷哀婉的曲音，幽深的黑眸中閃動著什麼。曲音漸漸收合，他沉默了半晌，道：“這首曲子叫什麼？”
    平薏檸收起笛子，道：“莫失莫忘。”
    “莫失莫忘------”裕楓的神情有一絲恍惚。
    “誓言莫失，舊情莫忘。”
    “你下山就是為了這首曲子嗎？”裕楓又道。
    平薏檸微頷螓首，道：“這首曲子醞釀了好久，中間有頗多改動。我既然把它作為禮物，自然不能因為練習而提前泄露，所以下山找了個清靜地方單獨練習。”頓了頓，她又道：“人的心念真是瞬息萬變。我曾經對你說過，不需要你的誓言。這麼些天下來，突然就開始害怕，害怕那不可知的結局。所以，我想要回那個誓言，可以嗎？”
    裕楓卻是笑了，長身離座，道：“看來，檸兒真是個矛盾的人啊。我怕過一陣子你又緊逼著我收回那個誓言了。如此往複，天上的各路神仙恐怕都得頭暈了，不得不感歎一句‘人心叵測’了。”
    平薏檸深深凝注著他，眸中沒有一絲笑意，卻浮動著淡淡的哀傷。
    裕楓見她神情認真，忙收起戲謔之態，正色道：“不管檸兒接不接受，我既然發了誓，自然會謹記誓言。檸兒又非大奸大惡之徒，於家於國皆無害，我有什麼理由要放棄你呢？”
    平薏檸心裏猛地一跳，半晌才道：“楓哥哥是不是把雲山派的人當作家人看待？”
    “我自小在這裏生長，我是個孤兒，沒有親人，他們自然就是我最親的人。”裕楓見平薏檸的目光突然暗淡下去，以為她又多心，忙道：“青璿已經跟師傅說了，她決定成全我們。看來，青璿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感情。”他說來看似無意，卻有心要讓她消除煩惱。可他怎知眼前這個人的心裏裝的是另一份驚心動魄。
    “楓哥哥，喜歡這支曲子嗎？”過了許久，她輕聲問道。
    裕楓攬過身邊的女子，道：“曲音雖妙，卻過於淒傷。我們之間是不會有那麼多無可奈何的，所以下次檸兒還是換個輕快些的吧。”
    平薏檸不再說話，隻靜靜地倚在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