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盡散時已是申時一刻，傅青璿回到東閣喝了碗“醒酒茶”，便去陸緣房中。坐在榻旁，一時覺得有些疲乏，便伏在他床邊，不一會兒就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醒來時，卻感覺到有一隻手輕柔地撫著她的頭發。她心中一動，頓時泛起一陣狂喜，卻又怕自己的期冀落空，她緩緩抬起螓首，隻覺眼前的深眸中似有月光傾瀉而下，照得她滿心清輝。榻上的人衝著她微微一笑，有著劫後重生的淡靜。千言萬語、前因後果、前塵後路------所有的一切似乎在這淡淡一笑中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於又一次在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
    “陸緣------”
    “青璿------”
    兩人幾乎同時喚出，兩人又都輕輕一笑。
    “我是不是躺了很久？”
    “是啊，久得我都差點放棄了呢。”傅青璿淡淡地嗔怪道。
    陸緣卻是笑了笑，握起她的手，緩緩道：“我昏迷的時候隱隱約約聽到旁邊有一個人說了許多話，卻是聽不分明，隻覺得說得很動情，就是不知道是誰。”他含著笑意看向她。
    傅青璿驀地把手抽回，嘀咕道：“明知故問。有感覺也不知會一聲，害得別人瞎操心。”
    “我是很想醒來，當時卻力不從心。”說著，陸緣伸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龐，神情極盡溫柔，“那些話你還願意再說一遍嗎？”
    “好話不說第二遍。”傅青璿微微將臉避開。
    “哎喲——”陸緣哼了聲，手緊緊地按住胸前的傷口。
    傅青璿一下著了慌，探起身子就要查看。“怎麼了？碧師兄說你的傷已好地差不多了，怎麼還會這麼疼？”
    她緩緩解開他的單衣，素手輕輕撫上他胸前纏著的紗布，柔聲道：“痛嗎？”仰首之際卻見他靜靜地看著她，隨之從他臉上逸出一絲笑意。
    “你騙我。”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傅青璿一把推開他。不料胳膊卻被榻上的人拉住，順勢一帶，她便落入了他的懷中。她一時又羞又惱，臉上竟不禁泛起酡紅。陸緣捧起她的臉，她剛想打開他的手，卻見他眸中盡是柔情，一時呆住了。他溫柔地吻住她的唇，一點點向裏麵探索。待她反應過來，手中的拳頭已揮了出去。陸緣悶哼了一聲，放開了她。傅青璿一下從他懷裏解脫出來，身體也不由得挪遠了一點。
    “這回真的很痛。”陸緣的聲音裏透著委屈。
    “這是你自找的。”傅青璿嘴上想說句狠話，心裏卻沒底氣，以至於一句話說得竟有幾分像打情罵俏。
    “青璿，你心裏其實並沒有接受我，是嗎？你所做的一切隻是不想我死，隻是不想對我有所虧欠，對嗎？”陸緣的神情中透露出深深的寥落。
    見他越說越悲傷，傅青璿急了起來，“不是的，不是那樣的。我已經請求師傅，讓他成全裕師兄和平姑娘，我已經放下了那段感情。我已經決定，隻要你醒過來，等裕師兄成親了，我就和你一起離開，離開雲山派，離開這個生我養我的地方，離開我所有的親人，海角天涯，隻求和你在一起。”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臉上籠著淡淡的光華，他隻覺得心裏有什麼正慢慢愈合，又有什麼正漸漸複蘇。這是他的新生，是他們倆的新生！
    “剛才------剛才我那麼做是因為-----是因為我怕被別人看到，並不是我不接受你。”傅青璿囁嚅著，見陸緣正看著她笑，一時覺得很尷尬，心裏暗暗罵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又想，這樣一來，隻怕以後在他麵前說任何狠話都沒了底氣。
    “我出去了，我------我去把禮物交給裕師兄。”她看都不看榻上的人，隻低著頭往外跑，卻撞上了剛跨進門的清兒。傅青璿什麼也不說，繞過清兒就跑。
    清兒正納悶，一抬頭卻見一直昏迷在榻上的人正朝著她的方向笑。她先是一驚，然後又是一喜，說道：“老天保佑，陸公子你終於醒了。”
    “謝謝清兒姑娘的關心。”
    “我是擔心我家小姐。對了，小姐剛才怎麼了？”清兒道。
    陸緣不答，臉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傅青璿來到北閣一落時，幾名弟子和丫頭們正在清理場子。她徑直去往裕楓的屋子，到屋外時，看到兩扇門緊緊地闔著。她輕輕地敲了幾下，屋子裏漸漸有了動靜。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來開門。
    “裕師兄，沒打擾你休息吧。”傅青璿衝著屋裏的人甜甜一笑。
    “沒有，酒勁過了，我也正打算出去走走呢。”裕楓側身讓她進屋。
    “那就好。師兄，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猜猜，是什麼？”她的雙手背在身後，神秘地笑了笑。
    裕楓刮了下她的鼻頭，笑著搖了搖頭。
    傅青璿抽出背在身後的手，把手中之物呈現在裕楓眼前，她抿著嘴笑了起來。
    裕楓見她手裏握著一個卷軸，當即猜道：“是一幅畫？”
    “隻猜對了一半。”說完，她走到桌子前，把手中的卷軸一點點展開。裕楓的眼中顯露出震驚。
    “這幅畫可不是用毛筆畫出來的，它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的。”傅青璿道。見他一臉詫異，她又道：“我可是為了這份禮物而專門學的刺繡，手指都刺破了好多次呢。”
    裕楓開始認真端詳這幅畫。畫上呈現了一個個不同的場景，雪地嬉鬧、野外落水、課堂詩鬥、穹園試劍------寂芷燈會，畫上的人漸漸長大，隻覺得過去千百個日子就這樣一下捧到了眼前，裕楓默默地看著，眼中不禁多了幾分感傷。
    “這些都過去了。我說過，以後我們一直都是師兄妹，最好的一對師兄妹。師傅已經答應我，成全你和平姐姐。所以，裕師兄，你不必再為我們的事煩惱了。”傅青璿笑了起來，眸中綻放出他久違的光彩。“這些畫麵多麼像一部我們的成長史。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做《挽思》。當我一針一線繡著它的時候，我也把它刻進了心裏。所以，在我心裏，也有一幅和這一模一樣的畫。以後若我們分離了，我可以通過心裏的那幅畫來回憶過去的日子；而師兄你，也會在看到這幅畫的時候想起我。”
    “青璿，謝謝你，師兄會永遠珍視你的這份禮物。”裕楓輕輕抱住眼前的人。
    “裕師兄，這也許是我們的最後一次擁抱了呢。以後，陸緣和平姐姐恐怕都不會允許了。”傅青璿緩緩脫離他的懷抱，而後衝著他笑了笑，便向外跑去。
    裕楓呆呆地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忽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隻是這麼一眨眼，一切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