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司馬嚴手持著酒杯，坐在屋頂上，抬頭看漫漫星空，點點星辰在空中眨眼，閃著千篇一律的光彩，閃著那些他熟悉的神色。
    昨夜星辰昨夜風。
    該過去的，都過去了。
    隻是，固執地守著過去的，又何止他一個呢？
    半夏就坐在司馬嚴的旁邊，手中拿著酒盞，黃金的酒盞，精巧的讓人歎息，她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沒有裝酒的酒盞，眼中漸漸露出迷醉之色。
    酒不醉人人自醉……
    司馬嚴微微一笑，飲盡杯中酒：
    “丫頭啊，我醉了！”
    半夏醉眼迷蒙地搖頭，手中的酒盞晃了晃：“老頭子，你沒有醉！”
    繼而，她伸手拍了拍司馬嚴的麵頰，“你是一流的演員，連裝醉都這麼像啊。”
    司馬嚴大笑。
    笑聲回蕩在夜色裏麵。
    他笑著笑著，背影突然有驚人的孤單。
    他突然摸著自己的臉頰，頰邊落下顆顆滾燙的淚水，落在他的長袍上麵，淚水是鹹的嗎？為什麼落在唇邊的淚水，還帶著苦味？
    司馬嚴摸著自己的臉頰，無聲的笑了，這笑容讓半夏心驚，當年，她跳崖之時，也便是這種笑容。絕望美麗的笑容。
    許久，司馬嚴抬眸看著星空，眼中露出迷醉之色：“半夏，你說，人是不是死了以後就會升入天空變為星辰？”
    半夏點點頭，她抬手指著漫漫星空，星河燦爛無比，若吸取了太陽的璀華，閃耀奪目，“老頭子，你能看到空中的星辰中，若是有一顆紅色的星星，那便是懷念你的人，盡管他已經死去。”
    司馬嚴抬眸看著星空。
    空中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帶著他所不熟悉的璀璨，那星空太璀璨，險些讓他灼傷眼睛，他看著空中，白色的，黃色，各色的光彩，隻是沒有紅色的星星。
    他低下頭，喃喃自語：
    “原來你並不想念我……”
    淚水簌簌落下。
    他的背脊僵硬的佝僂著，倔強的不要倒下。
    “我悔，悔啊……”
    司馬嚴的聲音輕若耳語，半夏聽到後，隻覺得司馬嚴與平時不太一樣，這個老人，也有這麼感性的一麵嗎？
    她亦抬眸看著星空，空中有顆血紅色的星星，她明白那是她的國人們在提醒她莫忘報仇，血仇深似海，如何能不報。
    她的手指握緊。
    一根一根痛苦的收緊。
    她要報仇。
    瞳孔間，一點如血殷紅，越發凸顯。
    半夏忘了的事情是，今天，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所以，她離那個深埋了十七年的謎底，擦肩而過。
    ×××××
    在半夏意料之內的，第二天，冥雪戮和風霧隱以及君北影在夜宴中同時爭奪一個女子的故事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
    對此，她僅僅一帶而過，她心知肚明，雪戮和霧隱不過是在演一出戲給人看，要讓別人以為他們的金三角有了裂痕，才好暗度陳倉，助蟬羽登上皇位。
    至於……君北影？她懶得去想這個男人想幹什麼，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好了，她不介意玩一場名為“愛情”的遊戲，在這場遊戲裏麵，必將有一人死亡。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時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她站在窗邊，看著那剛剛升起來的太陽，紅彤彤的光芒好似是什麼人流淌的血液，她忽然想起了那首詩。
    寂寞沙洲冷。
    距離上次去碧落樓已經兩個月了，半夏想了想，身為樓主，也確實該現身一次了。於是，在這天清晨，她又一次獨自溜出府。
    沒有想到的是，剛剛出來正自尊心膨脹的時候居然就碰見了一個人。
    那人站在陽光下，一身白衣，燦爛過了太陽，他就那麼立著，好像一把遠古神刀，溫柔似水的眼神中卻有著神刀般的銳利若隱若現。
    他看著她，微笑：
    “一起出去？”
    不得不說，雪戮挑的地方很合半夏的口味，居然是城外的草原。
    策馬奔跑在草原上，是什麼煩惱都可以忘掉的吧？
    這麼想著，她便把碧落樓的事情拋在了一邊，答應了雪戮的邀請。不曾想的是，雪戮牽出來的馬，居然是和烈焰齊名的寶馬冰霜。通體白色，它仰天長嘶的時候她有種錯覺，似乎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意氣風發，終究如琉璃般隕落。好似流星劃過夜空。
    雪戮翻身上馬，同時伸出手拉住她，輕輕一帶，她便坐在了他的前麵，嗬，傳說中的寶馬，一直未能一見，居然也有自己騎在這馬上的一天啊，心情還不是一般的爽。
    冰霜奔跑的速度不亞於烈焰，風嗖嗖的從耳邊穿過，她甚至有些睜不開眼睛，眼睛被風刮得生疼。
    一片白色擋在她的麵前，她抬頭，是雪戮的袖子，他對著她微微一笑：“冰霜比較快，你的眼睛會不適應。”
    那一瞬間，她分明看見，這個男子眼底的寵溺，沒有了那絲銳利，溫柔的似乎將人融化，那是——沉澱的溫柔。
    “你是怎麼有冰霜馬的？”她疑惑，當年，她也一直在找冰霜，因為隻有冰霜才能和冰魄相互搭配。
    雪戮的聲音混雜在風中，在她耳邊回蕩：
    “它自己跑到我家門口的。”
    也對，神馬是會選擇主人的，當年烈焰和焰破也是自己跑到她身邊的，那麼，冰霜選擇了雪戮嗎？這個氣質若刀的男子，擁有出神入化的武功，他的確配得上冰霜。不過……她的神色凜了凜，他還缺少一樣東西，那便是冰魄。
    “既然得了冰霜，為什麼不去找冰魄呢？”
    她忍不住問道，得到那種絕世寶劍是任何一個人的夢想吧。
    他的聲音輕若歎息：
    “那種絕世寶劍，我也是得不到的，它早已隨它的主人在十七年前逝去。”
    不，它在我這裏！
    這句話幾乎要衝口而出，冰魄是應該屬於雪戮的！半夏露出一個了然的笑容，隻有這樣的武者，才配得上她千辛萬苦尋來的寶劍。
    既然動了這個念頭，她便是一定要把冰魄送給雪戮了。
    “雪戮，你想要冰魄劍嗎？”
    她的聲音在風中也是恍恍惚惚聽不大清楚，他說了聲：“若是能尋到，當然想。”
    接下來，在無邊的風中，他突然看見，一道閃著寒意的白光，在眼前放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刺目，好似要遮擋住太陽的光芒……
    冰霜突然自己停下來。
    雪戮下馬，他看向馬背上的少女，少女一身紅衣，長發未挽，在風中飛舞若蝴蝶，她的手中尚握著一把半透明的寶劍，劍身好似是冰塊煉成，刺骨的寒意從劍上散發出來……
    是冰魄。
    他的聲音抑製不住的有些顫抖：“冰魄。”
    是陳述句，能散發這般寒意的寶劍，隻有冰魄。
    少女微微一笑，頜首，把手中的劍放在他的手邊，示意他接住：“喏，送給你啦！”
    當然，半夏也不是傻瓜，如果他是冰魄的主人，就不會被凍傷，神劍和神槍是會自行選擇主人的，如果不是它們所選中的主人，則必然被傷到……
    當年，有人要動她的烈焰，就被火焰焚身，死無全屍。
    冰魄劍被他握在手中。
    沒有凍傷他。
    少女笑得開心，有如撕裂的朝陽：
    “哈，雪戮，它接受你了，你是真正適合它的人！”
    如果，如果……
    少年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心底忽然有暖暖的東西流過。
    “冥雪戮，既然我把冰魄送給你了，就代表——”
    少女的脖頸高高揚起，露出美瓷一般的肌膚：
    “我許諾你——半個夏天！”
    躺在綠草茵茵的草地上，抬頭看著躲在雲朵後的太陽說不出的愜意。
    身邊開滿了不知名的花朵，五顏六色，爭妍鬥豔。
    白色和紅色的身影仰麵躺在草地上，冰霜在一旁悠閑地吃草。
    “雪戮，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天空是藍色的？”
    半夏看著頭頂蔚藍如洗的天空，那碧藍色瑩瑩若雨，憂鬱的藍色，讓人的心也跟著憂鬱……
    “為什麼？”雪戮問道，頭頂的天空藍色不像是真是的，像是夢中的國都，遙不可及，恍恍惚惚。
    “那是妖姬在思念她的愛人。”少女歎了一口氣：“在希臘神話中，有一個少女，別人叫她妖姬，她很愛很愛自己的愛人，死後就變成了一種花，這種花，叫做——藍色妖姬。”其實，天空會是藍色的，因為它反射了太陽的光輝，但是，她寧願固執的相信，那個不切實際的傳說，那個淒美的傳說。
    雪戮沒有說話。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天空，他的側麵剪影完美的像是工筆畫，她居然看的閃了神。
    這個遠古神刀般的少年……
    漫天花瓣飛舞，在花瓣間，少年不經意扭頭，剛剛好看見少女唇邊撕裂朝陽般的微笑，美麗的讓人窒息的微笑……
    可是，俗話說的好，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麼美好的畫麵啊，偏偏就是要有人來破壞它——！
    閃著炎炎青光的劍，橫在了麵前，劍身上刻著青龍白虎的花紋，劍柄上更是鑲嵌著一塊晶瑩璀璨的藍寶石。
    半夏一眼便認出，是伊修大陸的三大名劍之一的凝章。伊修大陸，除了神劍和神槍外，還有三大寶劍，凝章，傾破以及星隕。
    凝章至陽，傾破破壞力大，星隕至陰。
    雖然比不上神劍冰魄，神刀焰破和神槍烈焰，但是也是不可多得的好劍。
    而凝章寶劍，擁有它的人便是——
    她睜大眼睛看著眼前儒衫飄飄的優雅男子，那個曾經死死跟隨在她身邊的男孩，她把凝章送給他的時候他才不過五歲，如今已經是二十多歲的翩翩男子了嗎？炎魂，這個從小就對武學有天賦的男孩，當然是凝章的主人！
    當年，她手中有神劍冰魄，神刀焰破以及神槍烈焰，再者就是凝章和星隕，還有風雨雷電四把神杖，送給了碧落四聖，凝章給了十七年前才五歲的炎魂，星隕給了碧落天樞，而焰破烈焰她留給了自己。
    炎魂和雪戮是什麼關係？居然要下殺手？
    她正在仔細考慮這兩個人會是什麼關係，雪戮已經把她護在身後，手中冰魄抽出，閃著森森寒光的冰魄，擋下了那要命的一劍。
    炎魂的星眸中閃過一絲詫異，他持著凝章飛身後退，輕功高決，冰魄劍怎麼會在冥雪戮的手上？他禁不住問道：
    “冥雪戮，你哪裏來的冰魄？冰魄是我初夏姐姐的寶劍！”
    雪戮微微一笑，笑容中的冷冽清晰可見，他的眼神中是冷冷的寒冰，似乎無法融化的冰冷，“我哪裏來的，關你什麼事情？”
    炎魂嗤笑了醫生，俊逸無雙的臉上是不滿，“你們天啟的走狗，也配得上朱旭公主的寶劍？別笑死我了！”
    話音剛剛落下，手中的凝章又一次飛身而出。招式是……寞憶三式，半夏心中一凜，這種招式他居然都用了，這種劍法是傷人先傷己，雖然配合著凝章對方必死，但是自己也會受很重的內傷……那個當初聲聲喊她初夏姐姐的少年，如今也成長成這樣不要命的俊逸男子了嗎？
    炎魂的武功很高，但是和雪戮一比，還是欠妥，隻不過他用的寞憶三式可以彌補這一點，想必他也知道自己打不過雪戮，所以才用這種下下之招。
    雪戮在打鬥的時候，還要把半夏護在身後，他根本不知道，隻要把半夏推出去，保證凝章馬上停止打鬥。
    凝章光芒一閃，寞憶三式最後一式——惡即斬！
    能從人視線的死角出劍的招式隻有寞憶三式，當初，這種陰招她隻教給了炎魂，天樞，不曾想到他會用這招來對付冥雪戮。
    每個人的視線都有死角，要找對這個死角非常的困難，死角因人而異，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死角，所以也不是這麼容易就練成的，而想要躲過這樣對著死角出招的方法，隻有那麼一個……
    雪戮隻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恍惚間炎魂居然消失了！他的眼前隻看見漫天的劍影，完全找不到炎魂的身影！
    恍惚中，聽見什麼人的聲音……“後退，劍擋身前，對著自己的右胳膊刺下……”“點三穴……”
    那聲聲音，帶著讓他安心的味道，他便照著那聲音所說，果然，看見了不遠處炎魂噴火的眼睛……
    “死女人，壞我大事！”
    炎魂噴火的眼神看向那個紅衣颯颯的身影，手中的凝章毫不留情地刺了過去！
    少女突然抬起頭，對著他嫣然一笑。
    等等，那種撕裂朝陽般的笑容，那眉眼，那瞳心間的殷紅……是，是……
    他欲收劍，可惜劍身由於慣性已經射了過去！
    滴答。
    滴答。
    半夏驚愕地抬起頭，眼中是雪戮溫柔的瞳仁，以及一柄貫穿了他身體的長劍……
    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