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驚江湖 第三章 寒江孤舟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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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烈烈,天寒地凍,屋內幾人在低聲交談,屋外極遠處月色一晃,有一人極輕極緩的落於屋簷一瓦片上,沒有驚起絲毫響動,他漆黑的眼眸裏映著暖融融的燭火,與那圍坐一道的人。金人中確有高手,卻不會苦戰,邱慶倒是道中好手,隻是最為難纏的,卻是那個自始至終並未參與討論的那個人。隻見那人灑灑落落,於陰影裏獨坐,乍看下並沒什麼警備神色,卻也絕沒見他的全身上下露出一絲可乘之機。
屋簷上之人靜靜的聽了片刻見無法再向前,便也坐了下來。那屋簷滑且無支撐,他如此隻借了一絲力道便穩穩的坐了,似可窺探這人內勁輕功修煉到如何爐火純青的地步。
然而就是這樣的絕頂之人,也忌憚於那屋內角落,遠遠的窺伺不願靠近。
屋內,邱慶有些意外:“一連折了幾隊金使了?”
“哼哼,一劍穿心。”那金使冷笑道,“一路殺過來,好本事,好手段!”
邱慶眼眸一轉,內心道:一直未有聽說,恐是最近才發生的事情,隨即道:“既是剛發生的,這線索全無,隻憑你這一劍穿心的本事,我即刻就能抓出一大把,但你們認嗎?”
“那你想怎麼樣!”
“首先,這個凶手我答應了,一定派人幫你抓著,但是,這人不能算做是協約的條件,畢竟這顧長纓的頭顱可比這不知哪裏竄出來的值錢多了,你是想我們花大力氣辦這宵小還是替你了卻了心腹大患?”
崔金使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消化了他的話,而後與其餘金使一合計,陰惻惻道:“聽說,宋國派來學習大金國曆史的程大學士得了重病,大金國也沒照顧過這麼弱的人,好像不在行。”
邱慶笑容不變,眼裏卻發冷。
隻聽那金使繼續道:“聽說,他在你們國家很有名聲,給我們美女畫的出浴圖確實好看!”
奇恥大辱,程大學士是宋國數一數二上修天文下曉地理的名仕,卻被捉了去畫春宮圖!不知被如何淩虐,好好一個人去的,如今卻是得了重病。
“有什麼話直說!”
“活捉了那凶手,送程學士回來治病!”
“人哪裏是說抓便能抓住的,我們可以用其他人的命換。”邱慶深知程大學士的重要性,“近一年我們很是抓了些義軍,活的。”
義軍在金人眼裏簡直是碎屍萬段的存在,他們遲遲過不了江吃不下這腐朽之國,首當其衝便是受了這義軍阻攔,平時倘若是抓到了義軍人,都非得要狠狠折磨一番,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以此慰藉死去的英魂。是故他們如此聽後,有一時間的遲疑,隨後那個最為洋洋得意的金使搖頭道:“不行,要凶手!”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邱慶心生一計偷梁換柱,若實在抓不住,找個相似的搪塞過去,救人要緊。於是乎在得到可以探查現場等允許後,才好歹應承了。
而後他們又細細的商榷了些細枝末節的賠款,邱慶雖是朝中人,但到底是江湖出身,談到最後,險些就要繃不住與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金人按在地上棒揍不可。
正事眼看談完了,秦赫卻並沒有起身。
屋外枝丫稀疏,月光暗淡,早已沒了那人的蹤影。
邱慶所言沒錯,能使出一劍穿心的高手在江湖上確實有那麼一撥人,北辰幫,崇行派,都有相關的招式,但是在眾高手環繞保護下,仍能一劍穿心一招斃命的高手,就不那麼多了。他不由得想起幾天前的茶歇,那個虹飛電掣的劍芒。
“老大?”邱慶像應付牲畜般趕走金使,回頭卻見秦赫仍坐在原處。
“小慶,我要去一趟江北。”
“如此著急?”邱慶以為秦赫要去割了那顧長纓的頭。
“不。”秦赫淡淡道,“顧長纓蹤跡難覓,是否在江北仍未可知。”
“您的意思,是要攪一攪那江北的水?”
“身為義軍首領,就算藏的再深,也是有軟肋可以捏的。”秦赫神色仍是淡淡的,但是邱慶卻從中嗅到了濃重的殺氣。
是夜,秦赫與邱慶兵分兩路,邱慶領著談妥的協約回江南,秦赫則是孤身一人繼續北上。
江北江南隻一字之差,實質上卻是相去甚遠。
分明是大年夜裏,卻絲毫沒有年節的歡愉爽快的氣氛,秦赫如此沿江走了一路,都沒再見到一間客棧落腳,都是破爛不堪的殘垣斷壁,偶有掛了紅燈籠的,也是些偏僻小舍,早早地閉了大門。堂堂年老大,就在團圓的夜裏,走向更是孤寂淒苦之地。
此時寒冬臘月,又是淩晨黑寂,天上便是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也是無人知道的,秦赫停下腳步,心突然靜了下來,曾幾何時,他也這般望過冬季的雪的,隻是從未感到有此夜這般的黑暗,下雪的夜,是無星無月的。
忽而,有江船漁火,點綴江心,那一點點光明並不能照亮什麼,然而對於眼前無盡黑暗的秦赫,卻是惟一的光了。
秦赫借著這光看落雪江麵,江清水瘦,孤帆寥落,山影層疊,倒是別有一番滋味與風韻,他不禁心中微微一動,想見見究竟是哪個神仙如此雅致,於是便往後退了幾步,隨即運氣朝那一葉孤舟撲去。
秦赫並不擅輕功,隻是他純靠著渾厚內力的一撲,竟也可躍出四五丈遠,加上他先前借力蓄勢,轉換身形,竟是真的堪堪落到了船頭!
隻見船頭原本坐著一人,被秦赫突如其來的一撞,那人顯然駭了一跳,猛的執劍跳起來。
而船隻禁不住秦赫浩磊渾厚真氣的重重一擊,前後上下不住的顛簸,待船隻穩住,兩人才看清彼此的模樣。
——竟是他,那個白衣冷麵的俊俏少年。
那少年此刻更是冰冷,眼角眉梢都落了雪,整個人都像是冰錐一般:“你是誰。”
“我來借個船。”秦赫知他很有可能是最近幾起金使刺殺的凶手,也不好報上名號。
答非所問,少年眉頭一擰:“滾下去。”
年老大自年少成名,一直受萬人敬仰,再未被人如此失禮對待了,如今這少年就算不知他身份,也應當能瞧出他的真氣,竟還敢如此出言不遜,當真新鮮。
秦赫緩緩撩起下擺:“若是我不呢。”
少年眼神更冷,提劍便上,這船不過分寸大小,兩人根本施展不開,然而他身法極其漂亮,如禦氣薄風、摶扶搖而上,在風雪中如謫如仙,殺氣若有似無——總算是見到了這驚鴻一劍,秦赫縱使覽盡天下英雄,也仍止不住要為這少年的近於輕俊縱橫讚歎。
秦赫雖以長槍出名,然而他實際最為致命的卻是他的一雙手,他氣運丹田,一股磅礴之力隨即迸發而出,朝少年暗湧而去,少年似是感到了那力量,輕輕咿了一聲,隨即向後退去,避開了那森然的一招。少年一招失勢,略微停頓,後又劍劍刺來,秦赫以掌為器,架開那劍勢淩厲,又在招式間隙以掌風向對方襲去。
都是頂頂尖的人,難遇敵手,如此江心雪夜竟能遇到對手如此,兩人都是驚喜大於敵意的。
眼見那天光露出一絲肚白,雙方過招餘百,少年自空中挽出一道劍花,劍意微收,秦赫亦撤回掌風。
前所未有的一戰,酣暢淋漓,不畏生死不計較得失,隻是武學切磋。秦赫見對方氣息淩亂,知道也是用盡了力了,雖對方與自己實打實的正麵對招仍欠些火候,但有了飄忽的身法,卻能靈活應付於自己招招殺機之下而尋得招式反擊,著實令人心驚。
此時少年發絲汗濕,秦赫亦是覺得腹間空落。他眼尖,瞥見一方桌上的饅頭,也不嫌棄,撿了就吃。少年見此,微微挑眉,卻也不阻止,隻是自顧自脫了外衣,又要脫裏襯。
秦赫已過而立,雖甚少沉溺情事卻是知曉這曲徑通幽的,隻是此時眼見年輕軀體,標勁如楚峰修竹,骨節纖細膚白腿長,如此鮮活的展露在自己麵前,不自主的多看了兩眼。
少年褪去繁瑣衣物,一頭紮入宛如冰窟的江水之中,初入水時隻覺得冰冷刺骨,緩過第一陣之後就覺得暢快。
灑脫又隨性,算上這已可算是如火純青的瀲灩一劍,若是十分十的鬥,自己恐怕也是要有一場惡戰的。假以時日必是威脅,隻是……秦赫立在船頭垂眸看那少年縱著性子在江裏遊了好一陣,隻是若他日查得此人確實偏幫義軍,自己當真能容忍對方活到那麼久嗎。
少年盡興方才慢吞吞的上船,見他似是空氣,隻自顧自穿了裏衣,發絲還在滴水就進艙裏睡了。徒留秦赫一人站在屋外。
正是昏昏沉沉時,鼻尖忽然嗅到了食物的香氣,少年掙紮著坐了起來,探頭往外看去,就見秦赫不知自哪裏變出一碟花生與一碟雞爪,還有一盤冒著熱氣的江魚,他此刻正就著酒,美滋滋的吃著,就見一雙漆黑的眼睛衝他微微一轉:“你還不走?”
秦赫指了指麵前熱食。
下一刻,那個冷麵少年就坐了下來,準備吃飯。
“誒。”秦赫用筷子架開對方企圖拿酒的手,“這是我的菜我的酒。”
那少年想了想,道:“這是我的船。”
秦赫似乎就在等他這句話:“我要進艙休息。”
少年低頭大概想了片刻,點點頭,麵無表情的拿著酒就喝了。
他似本不慣喝酒,才幾口下肚,麵色就有些紅了,此刻霞光一襯,照亮了對方的俊秀麵容,分明不妖不媚,可秦赫依然覺得麵前少年明豔不可方物。
“難吃。”少年夾了口魚肉,表情一如他的話,味同嚼蠟。
這菜自然不是秦赫做的,他趁舟至淺灘遇了店家,方才買的,隻是這少年分明受得了先前茶歇胡亂的飯菜,這會兒怎的就對這一看便是老掌廚做的魚不買賬?當真是喜怒無常的緊。
“勉強吃吧,這會兒年下,哪裏有地方給你做熱飯熱菜?”
少年聞言摩擦著右手拇指上的扳指不語,隻是又灌了口酒。
這又是哪門子的氣。秦赫從不會慣著別人,數十年磨礪下的鐵石心腸早已不再柔軟,見人不動,索性一股腦的全吃了。
一頓飯下來,吃的兩人都不怎高興,冬日夜幕下的早,不一時又是一片漆黑,那少年摸到船沿燃了根蠟燭,又仰頭望了望天,並不去管於一旁閉目養神的秦赫。
秦赫倒也不至於和一個小自己約莫一茬的孩子置氣,隻是這船隻走向竟是隱隱的像是往北,他有些懷疑這少年身份了。
深深淺淺的波濤打在船身,一蕩再蕩,不知不覺已是深夜,秦赫抖了抖身上的寒露,彎腰鑽進船艙。此船本就簡陋,這船艙更是隻容下成年人一人平躺,此時少年去了外衣,抱著被褥團在一起,並未留給他空間,秦赫微微一笑,亦除去衣物,欲欺身壓下。
那少年果然在他有向下趨勢時就機警的睜了眼,隻是沒想到對方是真的睡熟了,滿眼都是惺忪的睡意,他望著眼前近在咫尺的壯碩身軀,一時有些懵,而後仰頭對上秦赫的雙眼:“你做什麼。”
“睡覺。”
“……”少年似乎想起自己確實允諾了對方入艙睡覺的事,他不得已往旁邊挪了挪,又翻了個身倒頭睡了。
秦赫想不到輕而易舉就成功了,極其小心的側躺下來,仍是避無可避的觸碰到了另外一個人,兩人似都不慣與旁人觸碰,皆是一陣肌肉緊繃。其實秦赫並非一定睡船艙不可,隻是眼前少看似單純的言行下似是隱藏了許多秘密,眼下正處於協約達成與否的關鍵時期,他忍不住要去探究虛實。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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