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藤花第二十四章
    藤花舊館
    把頭深深埋在銀發少年的懷裏，進藤光決定做一隻稱職的鴕鳥。
    好友們有意的揶揄、棋壇前輩了然的微笑、出版社主編天野先生錯愕而驚喜的表情、好事記者們激動的追問……而最要命的，是塔矢亮與自己喜極慶祝交握雙手又蹦又跳的照片，一夜之間傳遍了大街小巷，並被加上了一個醒目的標題：“前嫌冰釋，雙子同輝”。
    進藤覺得再也無臉見人了。
    雖然想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認定了自己和塔矢有“前嫌”，兩人之間激烈的競爭卻還是不爭的事實。但是，“雙子同輝”，這是什麼人想出來的？
    佐為出現之前，棋壇最亮的星，是塔矢亮。
    什麼時候輪到自己了？
    即使先一步獲得了頭銜，進藤光也不會認為自己比塔矢亮更引人注目。如果不是緒方三次擋住了他的腳步，現在的塔矢亮，應該有三個甚至是更多的頭銜了。同人小說動漫world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受歡迎的。
    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在意塔矢亮的。
    從來，都不知道棋士之間的友誼也是這麼沉靜的。
    祝賀塔矢取得頭銜，好像是天經地義一般。
    而且，那天晚上的塔矢，碧綠的眼睛是那麼明亮，好像最純粹的綠寶石閃閃發光。
    其實，兩個人可以什麼都不說，隻是握一握手。因為，對於如此了解彼此的他們，語言已經是多餘的了。但，不知道是誰先握住了誰的手，兩個人就像孩子一樣大笑著、歡呼著、跳躍著。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而然。
    真情，流露。
    ※
    源好笑地看著進藤決心悶死在佐為懷裏的鴕鳥行為。
    其實，承認自己一直就把塔矢亮當成最好的朋友，並沒有他想得那麼困難啊！
    但是，看著那一群從一大早就坐在客廳裏的人，基於娛樂大眾的心理，源不打算給他任何的提示與幫助。
    東季繪更是肆無忌憚地翹高了二郎腿，細長的鳳眼微微眯起，打定了主意準備看進藤光——那個天底下最大的白癡兼鴕鳥的笑話。
    當然，如果塔矢亮的臉再紅幾分的話，大家也許就根本無法保持現在的安靜和忍耐了。
    暗暗好笑地將懷裏不情不願的那顆腦袋拖出一點，佐為無奈地微笑了。“光，雖然是冬天，作為暖爐，你臉的溫度似乎高了一點。”難得地開光的玩笑，但現在實在不是容忍他小孩子脾氣的時候，“你最好趕快起來，光，然後把該說的話說完。”
    深吸一口氣，進藤艱難地將腦袋“拔”出來。“那個……我、我……”
    “你怎麼了？”和穀好笑地看著支支吾吾的進藤。“好啊！那個成天喊著‘我一定要打敗塔矢亮’的進藤光到哪裏去了？看見人家取得了頭銜居然比本人還要興奮——”
    “幹什麼？我興奮的是可以從他手上把這個頭銜搶過來！那可比從別人手裏奪過來的還要厲害，還要得意——”
    話還沒說完，塔矢亮已是臉色鐵青。
    而一群素來重視形象和自我修飾的高段棋士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
    塔矢行洋實在無法忍住笑聲，隻得趕快走到了庭院。
    “進藤光那孩子，實在很不錯啊！”
    聽見背後有人說話，塔矢行洋連忙整頓了形容，卻見桑原正背著手，看向院中頗有了些年紀的紫藤。
    “塔矢行洋，你複出以來，還沒輸給過誰吧？”桑原看也不看他一眼，自顧自地說道，“新年轉眼就到了，藤原佐為出現的意義，也要展現給整個職業棋壇了。”
    塔矢行洋微微一怔，“出現的意義？”
    桑原微笑了一下，淡淡地道：“是啊，對於你而言，他出現的意義，就是和你下棋罷了。畢竟，就算隻是為了塔矢行洋下棋，這個理由也已經夠充分的了。不過，我看到的卻不單是這個。”回過頭，難得從容地微笑著，“棋神為什麼要在我們這個時代出現呢？對我們的圍棋，對所有人的圍棋，有什麼意義呢？”
    塔矢行洋帶著些不解地微笑著。“佐為就像一個迷一樣，越接近越發現他深不可測。我不願去多想——圍棋，就是圍棋；能夠遇到這樣的棋士，我已經很感謝上蒼了。”
    桑原短促地笑了一聲，目光陡然一凜：“不，塔矢行洋，你應該去想的。”
    “為什麼？”
    “因為，藤原佐為不是凡人啊……”仰起頭望向澄淨如洗的碧藍天空，桑原微微感歎。“且不說本身的實力高強，單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進藤光，就已經可以看出一二。一個學棋下棋不過五年的孩子，能夠走到今天這一步，除了奇跡，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和解釋。我不承認這世上有什麼人是生來就是下圍棋的。棋力、膽略、氣魄，棋士的風骨，不是靠著單純的天賦就可以塑造出來的——而那顆心，卻正是藤原佐為給他的。”
    見塔矢行洋露出讚同的表情，桑原微微地笑了。“進藤光的棋，確是不同常人。他和藤原佐為最大的相似點，在於他們的棋都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簡單得超出常人的想象，隻是為了下好一盤棋而下棋——這樣的心情，明明白白地寫在他們的每一局對局裏。或許，進藤光還有著一些年輕人天真好勝的心思，但藤原佐為，卻是已經把圍棋淬煉到了純粹的喜悅。圍棋，也許最適合藤原這種空靈清澈到極致的人來下吧？”
    “桑原老師……”
    “但進藤光終究還是個孩子呢……”流露出溫和的微笑，桑原輕聲道，“塔矢亮或許真的是那個把他拉進職業棋壇的人，既然是命定的對手，對他有所不同也是應該的吧？居然作出那麼可笑的舉動，真是讓人忍俊不禁呢！”
    “小亮一直把他當成最強的對手，進藤的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圍棋，本來就是兩個人來下的，小亮也是找了好久，等了好久的。”塔矢行洋微笑了，眼中是父親的驕傲和欣慰，“總算有了旗鼓相當的對手，自然是緊緊抓住不放了。何況，因為從小下棋的關係，他也一直沒什麼朋友。”
    桑原忍不住哈哈大笑：“虧得進藤還說塔矢那一局有了藤原佐為的影子，那根本就是像極了進藤光他自己——這兩個孩子啊……”
    日照藤花第二十五章
    日本棋院
    “和穀！”
    “伊角！早上好啊。”
    “新年後的第一場手合，知道對手是誰嗎？”
    “是那個新入段的，京極透。”和穀笑著看了一眼櫥窗裏的照片，“他和座間王座的那盤棋下得有模有樣的，看來今天是力氣活兒啊！”
    伊角笑了一下：“真柴今天對的也是新初段，水穀哲也。對桑原老師的那一局，水穀表現得相當出色，一點也不像初入段的新人。”
    看著棋室門口的對局表，兩人默契地笑了一下：“今天最慘的大約就是越智了。”
    對局表上明明寫著：越智康介（四段）——藤原佐為（初段）。
    “和穀！伊角！”進藤興奮地奔向兩人，“新年好哇！”
    “進藤，你小子可算是回來啦！”和穀猛地向他小腹打去，卻被進藤輕鬆地避了開去。看到一邊水穀哲也瞪人的眼睛，他不由悻悻地收回手，忍不住嘀咕：“喂，你也太沒良心了吧？一去就是半個月，連棋士的新年聯歡都缺席，而且半個月裏連一通拜年的電話都沒有！我還以為你又玩失蹤了呢！”
    “早就說過了啊，我和佐為去因島了。”進藤笑嘻嘻地看著對局表，“在秀策墓前十番大戰，真是暢快無比——”
    “我看是輸得暢快無比吧？”和穀忍不住大潑冷水。
    被刺到痛處，進藤笑得有些勉強：“等你跟他對局你就知道了啊！”見和穀臉色大變，不由心情大快，“好啦，我該進去了！今天可要加油啊，和穀，要是被一個新初段殺得慘敗，你的三段就有點名不副實了——”
    拳頭握得咯咯直響，卻偏偏沒法真的一拳打上那張笑得燦爛無比的臉。伊角知道，和穀今天的對手需要當心了。
    “怎麼都聚在對局室門口不進去呢？”低柔溫和的聲音傳入三人耳朵。
    “佐為——”水穀歡喜地叫了起來。
    微笑頷首，再看了一眼對局表，佐為輕盈地繞過三人，徑直走到最邊緣的一個棋盤前坐下。
    背對著他的，是塔矢亮。
    在他旁邊的，是進藤光。
    ※
    “塔矢，一起吃吧！”進藤習慣性地拉住塔矢。
    眉頭微皺，“今天我不想吃拉麵。”
    “誰叫你吃拉麵啊？”笑得有些得意的進藤用力地將塔矢拽進休息室，“佐為，我把這家夥也拉來一起吃飯，你不會介意吧？”
    看著一臉無可奈何的塔矢，佐為微微一笑：“當然不介意。”
    “知道嗎，塔矢，這是那個源一早起來專門為我做的呢！真是看不出，那個大少爺一樣的源居然也會做飯呢……”
    冷冷瞥了他一眼，“那是源專門做給佐為的吧？”
    “做給佐為的就是做給我的呀，源又不是不知道，佐為對我最好了！”接過佐為遞來的筷子，進藤已經把頭埋進了便當盒裏。“嗚嗚，真的好好吃……”
    佐為輕笑著搖了搖頭，把筷子遞給兀自猶豫著的塔矢，“快吃吧。光說你對局時中午都不吃飯，這可不好。以後就讓源多做一份，比在外麵吃幹淨方便。”
    塔矢愣愣地接過筷子，麵對那春風一般的笑容，嘴角也跟著揚起一個不小的弧度。
    ※
    “咳咳，這也太慘了點兒吧？”進藤呆呆地看著和穀和京極的對局。
    京極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容：“抱歉，和穀前輩，可以開始整地了嗎？”
    “十一目半，不用整了。”佐為淡淡地插口道，“京極，今天晚上到我那裏去。”
    見原本得意洋洋的京極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眾人皆是不禁一陣好笑，連和穀都是露出了笑容。
    見塔矢已經等在對局室門口了，進藤歎口氣，拉起和穀跟著佐為一起向門口走去，順口向還呆立在棋盤邊上的伊角道，“伊角，一起走吧！”
    ※
    藤花舊館
    “光，你下這一手是什麼意思？下成這個樣子還敢自誇自讚！”大聲。
    “是有點糟了啦，但又不算壞手……”小聲。
    “光，你以為對手眼睛瞎了看不到這裏嗎！”加大聲。
    “他確實沒看到啊……”小小聲。
    “光，你突然發燒了是不是？！”再加大聲。
    “佐為我……”小得聽不見的聲音。
    金色劉海的少年抱頭鼠竄，銀發飄飄的少年舉著扇子窮追不舍。
    見眾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源隻得無可奈何地解釋：“這個……就是進藤光如何被訓練成一流棋手的秘密……”
    當然，藤原佐為神一般的形象，也已經破壞殆盡。
    ※
    “這個……雖然有點難以接受，可是佐為隻對進藤君一個人這樣啊。”總算回過神來的水穀還是十分公允地說道。
    “難怪佐為總是不在我們麵前和進藤君複盤。”京極若有所悟地道。
    和穀和伊角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了，都是拿起源特地送來的綠茶，狠狠地喝了一口。
    塔矢卻是默然不語。遠遠地看著那兩個追逐的身影終於在棋盤邊停了下來，驕傲不服輸的少年乖乖地被銀發少年用扇子點著腦袋看向棋盤，雖然看不清兩人的臉，卻可以肯定必是無比的認真和溫馨。
    “很羨慕吧？”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在他身邊坐下。“他們兩個好得，都讓我吃醋。好歹我和佐為形影不離的時間比光也少不到哪裏去吧？偏偏隻有一個進藤光是佐為最喜歡的。可是，這就是注定了的：他們認識得最早，感情也最深，他們可以和任何人成為好朋友，但心裏那個特殊的位置卻隻留給彼此。”
    “我隻是……想起了進藤在圍棋會所複盤的時候，也是這樣爭吵不休。”微微笑著，“隻不過，最後讓步的人，不會是他。我以為，隻有對我，進藤才是這樣的……”
    源笑了起來：“塔矢亮啊塔矢亮，你把進藤光當成什麼人了？他對任何人都那樣，隻不過感覺不同就是了。但能夠讓他心服口服地低頭的，除了佐為，這世上就隻有你了，你還不知足嗎？”
    微微笑了笑：“謝謝你，源。”頓了一頓，“進藤是我最好的對手，也是最好的朋友。我很高興認識他。”
    源站起身來給自己的杯子加滿茶，順手拿一個橘子遞給他，“塔矢，你們真的是很好的人，認識你們我真的很高興。”見他微微流露出不解，源隻是笑了笑，“一會兒就到九點了，明天光和你還有佐為都有手合，該讓你們回家休息了。”
    塔矢微笑著也站起身來：“源，你的那個提議，我接受。”
    微微一怔，源隨即笑了起來：“那正好，光的父母也已經答應了。”
    ※
    塔矢宅
    “小亮，你要搬出去住？”塔矢行洋有些微微的吃驚。
    “是的，父親。”
    緩緩地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合住的人裏麵，有進藤吧？”
    塔矢亮微微一窘，但隨即便恢複平靜。抬起頭直視著父親，一字一句說得清清楚楚：“我想和進藤一起，跟佐為學習幽玄之道。”
    塔矢行洋執著棋子的手顫抖起來：“你是說……你要住到藤花舊館去？”
    “是的。”塔矢微微低下頭，“進藤和佐為想組成圍棋沙龍，以訓練和培養新入段的棋士對應夏天的北鬥杯。而且，三國邀請賽也需要全力準備，能夠和年輕棋士們一起對局，多一些總是好的。”
    “其實，你早該這樣提議的。”塔矢行洋突然笑了起來。“隻是我沒有想到，藤原佐為也會願意插手這些塵俗之事。”
    塔矢亮微微一怔：“父親……”
    “看來，又是我小看他了，棋神，終究還是棋神啊！塔矢行洋，總是追不上SAI的腳步啊。”微笑著看向略現惘然之色的兒子，臉上不由慢慢現出父親慈祥與溫和的神色。“既然想搬過去，那就早些搬吧。我會讓你母親幫你收拾的。”
    ※
    “桑原老師，還是你說得對啊……”喟然感歎，塔矢行洋緩緩收起了棋盤上的棋子。
    桑原頓時哈哈大笑：“藤原佐為的魅力，沒有人可以抗拒吧！再加上一個進藤光，塔矢亮不想去才奇怪呢！”
    “我隻是……”
    “放心吧。下個星期，事情就都水落石出了。”
    塔矢行洋微微一笑。
    是啊，下個星期。
    塔矢行洋與藤原佐為在職業棋壇的第一次公開對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