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夜的身子輕得不像話，秋行抱著他，驚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我一定很難看，一定很惡心。”昊夜的身體輕輕顫抖著。
    “是反噬，”秋行緊了緊手臂，“你怎麼會受到這麼強的反噬！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你說話啊！”
    昊夜猶豫了一會兒，終於答道，“就是從昨夜布置結界開始，火麒麟的撞擊太猛，需要我花費大量的靈力去修補結界上的破損……你知道，現在的我已遠不如從前了。”他苦笑了一下。
    身為靈法師，他早已摒棄了七情六欲，不存在一絲情感，這樣他才能擁有至純的靈力，成為最強。可是待在秋行身邊越久，他越發感到靈力變弱，隻因他產生了一種不被允許的情感。他極力克製，但靈力還是在減弱。那情感來勢不洶，卻伴著呼吸一點一點不可逆轉地深入心肺。他無力掙紮，知道自己已不可救藥，死亡隻是一個時間問題，卻不想來得這麼突然。來不及做任何準備，來不及編織一個更好的謊言。
    “你為何不說！”秋行摟著顫抖的昊夜，一想到他的痛苦還在繼續，就感到無比自責。
    昊夜苦笑著搖了搖頭，“我怎麼說？說我已無法勝任了嗎？我，我不想讓你失望……”他抿緊了唇極力忍耐，眼淚卻還是滑落下來。
    那黑色的眼眶裏流出來的淚水還是純淨的，秋行知道，它甚至比世上任何一個人的淚水都要純淨，因為昊夜是一個非常單純的人。他外表冷漠，甚至冷酷，但內心卻十分簡單，作為最強的靈法師，他生活的世界就是被無數複雜的咒符包圍著，再無其他。一個人若是能在某一領域達到至高境界，那麼他就複雜不起來，因為一個雜念太多的人永遠夜無法看到事物本質最簡單最純樸的規律。昊夜、蘭韶華他們都是極單純的人，所以他們在各自的領域裏達到了頂峰。這一點，秋行做不到，焚天也做不到，正如昊夜和蘭韶華也永遠沒法兒去謀算人心一樣。
    “你怎麼會讓我失望？你一直都做得很出色！”秋行柔聲安慰著痛苦虛弱的昊夜，然後忽然將他打橫抱起，“你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去治傷。”
    “團主……”昊夜正要出聲阻止，就覺得整個人飛了起來，如同飄在雲端。正是秋行施展開了輕功帶他飛奔起來。速度快極，什麼景物也看不清，風呼呼地刮在身上，吹起他寬大的袍子上下翻飛，他仿佛也隨時會被那大風吹走。可是環抱著自己的是那結實的手臂，緊貼著自己的是那溫暖的胸膛，一切都讓他那麼安心，又那麼興奮，連噬骨的痛苦都忘記了。這才是飛翔的感覺吧！昊夜在心中感歎。以前他靠靈法疾行千裏乃至萬裏都隻是眨眨眼的功夫，雖然很有效率，但那感覺極不真實。而現在他卻是實實在在地體會到了速度帶給人的興奮和刺激。尤其還是在他的懷中。即使死在這一刻，無憾了。
    昊夜抬起頭仰望秋行柔和的側臉，那無數次在睡夢中出現的麵孔啊！即使死去也不會忘記。視線在逐漸變得模糊，光線一點點暗了下去，請慢一點，再慢一點，讓我再多看一眼……
    “昊夜！”
    耳邊響起一聲大喝，昊夜猛地驚起深吸了一口氣，如同溺水者被人拽出水麵。
    “昊夜，別閉上眼睛，我會很快，我們很快就到了。”秋行在昊夜耳邊低語了一句然後便不再說話，他提起一口氣加快了速度。眼前的景物練成線，幻成影，飛速向後倒退。
    昊夜不知道秋行要帶他去哪兒，他不想問，也不在乎，隻要是和他在一起，去哪裏都沒關係，哪怕就這樣死去，也是最大的幸福。提起嘴角微微笑了，他感到生命的弦將要繃斷。
    這時，秋行忽然停了下來，昊夜剛想看看他們到了什麼地方，耳邊就響起一句熟悉的咒語：疾行咒。光影交錯，他知道自己已在千裏之外。
    汙濁的黑暗氣息籠罩著身體，昊夜努力支撐著沉重的眼皮四下觀看，昏黃的燈光照著一張木桌和上麵的瓶瓶罐罐，旁邊的那個灰衣人……風邪巫師！昊夜渾身一顫，掙紮著就要起身，卻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按住了，接著他就看見了秋行的臉，帶著一抹令人安心的笑。
    “昊夜莫驚，風邪會為你治傷。”秋行握了握那雙冰冷的手。
    “我不要他治！”昊夜奮力大吼，聲音卻已是細若蚊蠅。
    “哼，”風邪巫師狹長的眼睛裏透出不屑，“偉大高貴的靈法師昊夜自然是不屑於我們這些粗鄙的巫師的，既然如此，請你們離開。”
    “風邪何必認真，”秋行笑道，“是我讓你幫他醫治，你大可不必理他的意思。”
    風邪冷哼一聲不再說話，轉身從背後的木桌上取來一個杯子，裏麵是暗紅色的黏稠液體，他將杯子遞到昊夜唇邊便要往下灌。
    昊夜瞪大了眼睛，抿緊了嘴唇抗拒著。
    秋行無奈地看著這兩個人孩子式的無聲對抗，輕歎了一聲結果風邪手中的杯子，扶起昊夜勸道，“喝吧，可以阻止反噬的繼續。”
    昊夜望了望秋行，又望了望杯子裏令人作嘔的液體，終於順從地喝了下去。半晌，他的身子忽然僵直，瞪圓的眼眶中的黑色瞬間褪去，接著，他呼出了一口黑紫色的氣體，身體便柔軟下來陷進被褥，他安靜地睡著了。
    那抹黑紫氣體還凝在空中不肯散去，風邪伸出食指用黑色的長指甲在上麵輕點了一下，那氣體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就好像被投入湖心的石子驚了的聚食的魚群。
    秋行仔細看著昊夜逐漸安詳的睡容，直到他的呼吸也變得均勻才鬆了口氣轉向風邪，“他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了吧？”
    風邪卻搖了搖頭，“隨時都會死。”
    靈法師和巫師都屬於術師一類，他們本是同源，但相互間卻沒有什麼交集。靈法師以神的使者自居，覺得自己淩駕於世間萬物之上，而巫師自稱是神的奴仆，對神造萬物心存敬畏。所以，靈法師是看不上巫師的。世人多以貌取人，靈法師氣質高貴，巫師卻形容謙卑，前者自然得勢。巫師們受到排擠，隻散居在各地。
    風邪算是巫師一業中的翹楚，卻是寡淡的性格，采取避世的態度，隱居在九川的州府過雁城南邊的一個小郡，叫做日環。日環距繁華的過雁不過八十裏地，卻總是發展不起來，外地人都很少來這個地方，因為日環兩裏外有個小村落，裏麵聚集的全都是麻瘋病人，而這些病人的給養都來自日環，對麻瘋病的恐懼使人們漸漸孤立了這麼個小郡縣。風邪卻不介意，無人打擾倒也自得其樂。
    坐在風邪木屋外的小院裏，秋行望著花圃裏那些不知名的花草，滿心憂愁。他擔心的自然是昊夜。
    風邪麵無表情地修剪著花枝，回頭望了望秋行，忽然開口緩緩道，“我們的職業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不是麼？我，昊夜，我們都駕馭著超凡的力量，”他頓了頓，“可我們終究是人，以血肉之軀來操控神力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我們應該小心翼翼地使用上天恩賜的力量，可他呢？”風邪提高了聲音，“他那樣無節製地向天借力簡直就是自殺！你，是怎麼照顧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