纏綿情絲飄揚春色裏
    反複如浪不能休止
    燈火闌珊月色寒，舞兒往往夜深還。
    隻因不盡婆娑意，更向街心弄影看。
    南陌東城盡舞兒，畫金刺繡滿羅衣。
    也知愛惜春遊夜，舞落銀蟾不肖歸。
    【宋薑白石武林舊事卷二】
    「哈哈！有趣，有趣！」
    一個清脆的聲音自飯館的門口傳來，循著聲音看去，就看到一個眉清目秀、明眸皓齒的翩翩小公子，渾身散發純稚的風采，年約十三、四歲，一手猛搖折扇，一顆小小頭顱使勁往大廳裏鑽。
    原來，在這飯館有難得一見從汴京來的社團。
    光是三、五個舞劍的小姑娘，就把大家弄得目瞪口呆，更別說後頭幾個拿旗子、盾牌的大漢。他們的出現把蘇州城點綴得更像不夜城，沒人理會白天，也沒人說起晚上。
    反正到處都車水馬龍、人頭鑽動。
    「小少爺！該回家了。」來福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小主人從人群當中拖出來。
    「你要回去自個兒回去！」小公子拍開侍童的手，再使勁往裏鑽。
    「不行！老板娘說非把您帶回家不可。」來福繼續拉拉扯扯，根本不把小主人的抗議當一回事。
    「我說不要就不要，你怎麼那麼煩啊？」
    水靈恨不得一腳踢死這個臭來福。怎麼自從娘每個月多給他一吊錢以後，他就整天如影隨形地跟著？
    聽小曲兒時他來，耍猴戲時他也來，現在好不容易等到汴京來了舞劍、舞蠻牌的，他還是準時來抓自己回去……真是太掃興了！
    「小少爺，老板娘說如果您不準時出現在屋裏……」來福壓低嗓音，在水靈耳旁表示，「那您就得換回原本的衣裳。」
    「啥呀？」瞪大眼，水靈趕忙伸出手堵住來福的嘴。
    「您……」
    不再讓來福支支吾吾說下去，水靈轉過身，大步往飯館外走。「走走走！我立刻回家，行了吧？」
    「那真是太好了！」來福也不多說，趕忙跟在小主人身後。
    誰知道這個自小就古靈精怪的小租宗是真答應回家還是假答應？還是跟緊腳步再說吧！
    跟丟了可是吃不完兜著走呢！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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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姊總算記得回來了。」
    水靈一跨進繡樓，一個麵貌與她神似，卻梳著雙鬟髻、身穿淺綠色百褶裙的？蔻少女才緩緩地從房裏走出來。
    「我不回來，難不成還睡路邊？」水靈打了個特大的嗬欠，徑自替自己倒了杯茶，咕嚕咕嚕地喝下。
    ？！就會窮擔心。
    「很難講！」水大娘也慢吞吞地自後頭走出來。
    「娘，您也還沒睡啊？」水靈幹笑著，讓出一個位置給娘親坐，閃到一旁喝茶。
    「？沒回來，我怎麼睡得著？」看著站沒站相、坐沒坐相，標準男人樣的水靈，水大娘頭都痛起來了。她怎麼會生出這兩個孽障？今天又有陳大戶派來的媒人說親……
    她應該怎麼辦啊？
    水靈不了解母親陰陽怪氣的臉下到底打了什麼主意，倒是瞄了站在身旁、戰栗不安的水雲一眼，「這麼晚了還不睡？當心明天又昏倒在繡房，娘又要派人到街上拉我替你找大夫了。」
    「我……不會啦……」水雲緊握絲製手絹，睜著大眼睛看著胞姊。
    他最近身體已經好多了，也沒有再動不動就暈倒，他們可以把身分換回來了嗎？他很想出去見見世麵……
    原來，聞名蘇州城的水家茶坊龍鳳胎是姊弟，並非外界看到的兄妹。在外邊活蹦亂跳、惹是生非的是姊姊水靈，而病奄奄待在家裏，彈琴又繡花的則是弟弟水雲。
    為什麼這對姊弟會有這麼大的差別？
    這問題即使問他們的生身娘親，恐怕連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反正她生出來的是一男一女，至於姊姊為什麼這麼好動、弟弟為什麼這麼孱弱……可能要問天才知曉。
    不過算命的師父說水雲如果不當女的養，可能挨不過十個年頭，神明就帶要他回老家。因此健康的水靈代弟弟行走市街，替水家傳宗接代的男娃兒打下名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反正兩人麵貌相似，外人也分辨不出來誰是男娃、誰是女娃，所以這個西洋鏡十幾年來從沒有被拆穿過。
    不過眼看水靈將要及竿，一堆世家子弟看過水靈眉清目秀的相貌，都幻想待在深閨的病美人是怎麼個美法，派來說親的媒人早踏破水家門檻，讓水大娘是又喜又憂……
    屋裏的水雲當然是嫁不得，但在外邊活蹦亂跳的水靈要怎麼嫁？說出來後又有誰敢要？這真是一門大學問。
    偏偏當事人全都不急，一個是整天混在茶樓、飯館聽小曲，順便調戲路過的良家婦女；另一個則是成天茶藥伺候，除了繡花針，連茶盤都拿不動，看到蟑螂、老鼠還會嚇得昏倒。
    這兩姊弟實在是氣煞水大娘了！
    是誰讓她生出這兩個孽障？偏偏古靈精怪的水靈特別有女人緣，一天到晚都有姑娘家喊著要嫁她。
    誰來幫幫她想想辦法啊？
    「雲兒在家裏會無聊嗎？」看著水當當的弟弟站在自己身旁不肯走，水靈隻好抬起他的下巴，擺出在外送調戲女人的樣子，以示關心地詢問。
    「還好。」他搖搖頭。
    「那你怎麼不回房休息？」
    水靈甩開折扇，瀟灑倜儻地？了？，神閑氣定的模樣，活脫脫就是個風度翩翩的俊書生，還讓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們都睜亮了眼。也難怪就連縣令的閨女也會看上她。
    隻不過……
    蘇州城姑娘夢中的好夫婿人選是個「假」公子，而城內世家子弟的夢裏佳人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水大娘頭更疼了。為什麼她生的女兒受女人歡迎，她生的兒子卻被男人垂涎？這還有天理嗎？！
    「有……人上門求親。」水雲結結巴巴，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上門求親？」水靈眼睛一亮，興匆匆把弟弟拉到身邊，仔細詢問，「哪一家的豬哥又看上你啦？趕快告訴我，我好去鑒定鑒定。」
    她老弟真不是蓋的，傾城傾國啊！
    水雲摸摸發辮，木訥而老實的瞳孔裏漾著莫名的恐懼，「陳大戶……的第三個兒子。」
    「我呸！竟然是那隻死豬。」水靈茶杯一放，氣得想衝出去砍人。
    那隻死豬一天到晚到妓戶找女人，現在居然垂涎她弟弟？有沒有搞錯啊！她又白又嫩的弟弟怎麼可以讓肥得跟豬公有得拚的男人「肖想」？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
    「娘說水家的女人要去當尼姑……」水雲怯怯的嗓音響起，不敢看姊姊，「不嫁了啦……」
    「的確！若要嫁給他，寧願當尼姑。」水靈頻頻點頭。
    「阿姊！怎麼可以……」
    水雲詫異的眼看向水靈。她到底有沒有聽懂娘親說的話？是「水家的女人」當尼姑，不是「水雲」當尼姑。
    換言之，娘真正的意思應該是阿姊當尼姑吧？
    「哈！我當男人逍遙自在，當尼姑可沒我的份。」水靈聳聳肩。她當然懂得弟弟未說出口的擔憂。
    「可是……我是男人……」
    「那不就結了！」水靈聰明地下結論，「娘說水家的女人去當尼姑，那就是娘去當尼姑，我們兩個都不用。哈哈！」外邊都認為水靈是男人，她自然沒有尼姑命！
    「？這個死丫頭！」水大娘會被女兒氣死！她本想用這話來嚇嚇女兒，看她會不會改個樣，好好學著怎麼當姑娘，沒想到她居然要自己去當尼姑？真是自養她了。
    這個不肖女！
    「娘，您也不用太擔心，萬一您去當尼姑，我一定會帶著雲兒每個月初一、十五到尼姑庵看您……」
    「閉嘴！」水大娘被水靈氣得大氣呼、小氣吸。
    「不說就不說。想當尼姑的是？，不想當尼姑的也是？，我們真是苦命，一點選擇的權力都沒有。」水靈秀氣的眉頭皺起，睜著圓圓的眼珠，嘀嘀咕咕跟母親抱怨。
    「姊！」水雲強忍住笑，縮到胞姊身後。
    他擔心一天的事，在姊姊的歪理辯解下已煙消雲散。看母親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他就知道又逃過一劫了。
    他是不擔心自己啦，畢竟他是男人，母親還巴望他能繼承家業，能拿他怎麼樣呢？他比較擔心的是一向為他出頭的姊姊，怕他心地善良的小姊姊委屈了，或是被迫嫁給像「豬哥」的男人，那就不好了。
    還好娘沒真的要她去當尼姑！水雲暗暗鬆了一口氣。
    「那我可不管？了！反正咱們家的老姑娘到最後嫁不出去，？就則指望我會養？。」水大娘氣呼呼地丟下話後，轉身離去。
    「娘，慢走！不迭了。」
    水靈閑閑拿起茶壺，又替自已倒了一杯茶。真是的！娘年紀都一把了，幹嘛這麼愛生氣？很容易變老的。
    「姊，娘生氣了。」水雲窩在水靈旁。
    「我知道。」
    「那……」
    「反正明天她還是又精神飽滿地招呼客人，現在大呼小叫一下，隻是幫助血液循環，晚上比較好睡。」水靈不在意地擺擺手，「沒關係啦！」
    「可是我……」
    「雲兒，男子漢大丈夫！」水靈在水雲的背上猛拍一下，大聲鼓勵他，「有話一口氣說完，不要像個娘兒們。不然娘哪天神經搭錯線，把你嫁出去，那就慘了。」
    「好。」水雲細聲細氣地點頭。
    看到這樣的弟弟，水靈的嘴角暗自抽筋。好吧！既然弟弟這麼像娘兒們，她就好人當到底，一直幫他到把他的媳婦兒娶進門再說吧！反正她也不受當女人，以後娘不養她，雲兒總會養她的……
    咦，不對！
    應該是她養雲兒吧！她也有讀書、學看帳本啊！他說話這麼小聲、又常常暈倒，怎麼可能出去跟人家談生意？應該還是要像現在一樣，派她出馬吧？那如果她穿回女裝，誰來幫雲兒當家作主呢？
    啊哈！真是好呢！
    上天生了這樣的水雲，當然要有她這樣聰明伶俐的水靈在旁幫襯了，不然水家茶坊的生意要怎麼辦呢？
    講來講去，娘實在打錯算盤了。說什麼以後不養老姑娘，還不知道誰養誰呢！
    水靈捧著茶杯，兀自笑開了。
    「阿姊！」看水靈半天不回答他的話，水雲急了。
    「什麼事？」水靈這才回魂。
    「明天帶我去拜拜啦！」水雲著急地拉著姊姊的衣袖。
    「又要拜啊？」
    「當然啊！」不顧水靈的眉頭糾結，水雲拚命點頭，「我們去求佛租保佑姊姊的姻緣，讓娘不要隨便把姊姊嫁了。」
    「唉呀，不用啦！」
    「不行，我堅持要去。」
    很少碰到水雲這麼堅持，水靈也隻好答應了。其實這有什麼好擔心的？又不是路邊隨便拉個男人來就可以嫁了。
    不過看到這樣的弟弟，水靈其實滿感動的。
    所以雖然弟弟是個娘娘腔，她還是會幫他到底。誰教他們在娘的肚子裏說好了要一起出世呢？
    她絕對會幫弟弟首當男子漢，將他們的幸福守護到底。
    她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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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嘩！雲兒，你今天真是美呆了。」
    從水雲一踏出繡房，水靈就睜大眼睛，繞著她姿容俏麗、肌膚賽雪的弟弟打轉。真是想不到，原來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弟弟這麼美……唉呀！那她要小心點，不要讓太多人看到雲兒。
    「阿姊也很好看啊！」水雲伸出手幫水靈把頭發撥到身後，幫她整理好藍衫襦袍。
    「出門還這樣叫我啊？」水靈怪異的瞟了他一眼。
    「靈哥！」
    「知道就好。」
    水雲抵嘴一笑。眼前這眉目如畫、冰肌玉骨的美書生，真的是他姊姊？那些上門求親的男人一定是喜歡她，才會想娶他這個孿生兄弟。每次出門，家裏的傭人就前後包圍，哪有被男人看到的機會？
    而那些上門求親的男人，阿姊每個都認識，不是看上她，那是看上誰？偏偏阿姊這個呆頭鵝根本沒有察覺。
    水雲突然覺得眉頭的責任非常沉重。要怎麼樣才能保護姊姊？
    「快走吧！再摸下去，太陽都下山了。」水靈摟著纖細而美麗的弟弟，心頭非常暢快。
    她為他的美豔感到驕傲！
    「馬車準備好了。」來福氣喘籲籲地跑到兩人麵前。
    「好？你趕快坐進去。」水靈囑咐水雲。
    「老板娘說兩個都要坐，否則不能去！」來福把水大娘囑咐的話照實說了。
    「我騎馬就好了。」她想一展保護弟弟的威風。
    「陪人家嘛！」水雲怕水靈又在家門跟傭人吵起來，連忙扯住姊姊的衣袖低聲表示。
    「連這個也要陪？」
    「嗯！」水雲睜大無辜的眼。
    她歎口氣看了弟弟一眼。為什麼他會這麼文弱呢？連坐馬車都要人陪……
    好吧！反正陪雲兒坐一次馬車也不會怎樣……省得他被其它的豬哥男看走，回頭又要打發媒人，也是頂累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