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君府的家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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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掌了三十下嘴,未到全部掌完,我早已昏了過去,是李二娘讓人把我拖回內廚房,胖子劉給我敷了蔥泥,說是可以止痛。我的臉腫的像豬八戒,黑紫,李二娘吩咐不能沾水,說怕水冷凝了血留瘀印。
    我躺在那裏心裏暗暗悲傷,為人奴仆果然不易,我已經覺得十分小心了,可是,真是禍從橫飛,這,有我什麼事?真是身在侯門,防不勝防啊。我做錯了什麼?這冰冷的君府,有人當我是人麼?我心裏更想念蕭靖江,想念曾經在方廣寺的日子,想想自己在君府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更覺日後慘淡。
    發生了“菜單事件”,聽說李二娘也挨了夫人一頓批,我十分不過意,掙紮著想給她陪罪,李二娘按著我不讓,說不關我的事,用不著心裏不舒服,也看我的眼神倒有點溫和起來。我十分不解。
    挨打第二日,引蘭就來看我,守著我哭了半天,說是她不該爭那碗粥,連累了我。我安慰她說為人奴婢,就是挨打,她哭的更凶了。培菊也來,很少說話,隻是陪我坐坐。侍槐乘著拿晚飯的時候悄悄的來看我,拿出一個紙包包的藥粉,神秘兮兮的讓我擦在臉上,我問他哪來的,他吭吭嘰嘰的一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我明白了,他肯定是偷的少爺的。我怕惹禍,讓他還回去,他不肯,說是少爺仁厚,一點藥,即便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的。我不敢用,偷偷的把它塞在牆縫當中。
    一直沒有見到聽荷,澧歌苑前來拿飯的也換成了個老媽子,我確實也有些生她的氣,我相信她是知道的,但她為什麼那麼怕眠芍?再說了,也沒礙著誰什麼利益啊?一碗粥,至於要那個尖兒嗎?有一天,引蘭和侍槐都在,我便把這個疑問說了出來。
    提起眠芍,引蘭便氣不打一處來:“姐姐(菜單事件後,引蘭便不顧我的反對,管我叫姐姐),老爺夫人不讓我們議論府裏的事,尤其不讓議論二小姐,橫豎你因我挨了打,我也不管他了,我講給你聽。”
    “府裏兩個小姐、一個少爺都姓君,但並不是一母所生。大小姐和少爺是大夫人所生,就是你見到的那一位,二小姐卻是過世了的二夫人所生。大小姐今年一十四歲,二小姐一十三歲,少爺一十二歲。大夫人雖然行事端正,但不會討老爺歡心。老爺原來喜愛二夫人,大夫人也從來沒說什麼。那一年,老爺寢在二夫人房裏,不知怎地,夜裏遭了賊,老爺說是二夫人為了保護他而被賊人殺死了,可私底下下人們都議論若是遭賊,怎麼哪裏都沒有動靜,偏偏隻在二夫人房裏?”
    “二夫人死時二小姐才七歲,許是老爺看她可憐,撂下話來,府中任何人,包括夫人,不得對二小姐不恭敬,二小姐要什麼便是老爺要什麼,否則,以家法處置。”
    “那想來是二小姐恃寵而驕了?”我插話道。
    “哪裏,”引蘭一擺手,“二小姐雖然受寵,到底是沒有娘的孩子,性子軟,見人也不怎麼搭話。夫人對二小姐倒好,寧可虧了大小姐,也絕不虧二小姐。那日所說的園子也是,大小姐喜歡竹子,都已經搬進竹苑住了一年,隻因二小姐喜歡,便挪到梅苑去,硬把這竹苑騰給了二小姐。”
    “二小姐性子軟,還能搶姐姐的竹苑?”
    “唉,你有所不知,都是眠芍攛掇的。二小姐自小沒了娘,夫人對她雖好,但老爺放了話,夫人也不敢十分的管她,她便拿了眠芍作體己。梅苑離臨鬆軒近,離琅聲苑遠,她眠芍才不願去呢。”引蘭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眠芍是怎麼混進來的,我七歲進府時她就在,就是現在這副德行,一天到晚,仗著老爺寵二小姐,欺負下人。聽說她是二夫人帶來的,想不懂二夫人帶個七歲的孩子來幹什麼。眠芍今年二十了,正經該打發出去了,卻天天塗脂抹粉,打扮的也不像個下人,隻想著勾引少爺。夫人擔心少爺,便留少爺在臨鬆軒住。隻是少爺今年十二歲了,老爺不肯,非要讓少爺搬到琅聲苑。夫人無法,怕明說了不好聽,也怕老爺不願意,就傳話府裏,說是為了嚴肅家規,也讓少爺潛心讀書,琅聲苑一個丫環都不要,隻派了四個小廝,和一個老媽子,就是李二娘。”
    二十歲的丫環要勾引十二歲的少爺?聽著有些離奇,想想,也是,這種的也不是圖長久,無非就是占個地位罷了。
    引蘭說罷停住了,望著侍槐。侍槐摸著腦袋嘿嘿的笑了起來:“真是個直筒子,君府就這麼點兒事,都讓你說了。扯到我們琅聲苑做什麼?我們主子,天天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像你們這些女人,天天糾扯不清。”
    引蘭啐了他一口,接著說,“都是作下人的,要我說,聽荷也挺可憐的,自從進了澧歌苑,就沒好日子過。眠芍倒像是正主子,對她不是打便是罵。聽說那碗粥原是眠芍要喝的,非要假在二小姐頭上,我和眠芍打了一通,聽荷回去不知要挨怎麼個體罰呢,隻是她實在不該讓別人替她頂禍,我本來挺可憐她的,但為這,我實在又氣她。那天,夫人房裏的扶桂姐姐找我們房的采萱姐姐說話,我恍惚聽說,夫人其實也知道菜單原就是澧歌苑下錯了,可繞不開老爺,便又隻好兩邊都不得罪,害你挨打了。我回去,大小姐也說了我,說一個園子都讓了,一碗粥有何讓不得的?倒讓人看笑話。”
    我恍然大悟,我原以為她是懶得管這種小事,隨便打個下人,殺一儆百。末了,原是拿我當頂缸的。我不禁心生淒慘。我問道:“那夫人隻任由她囂張?總得想個法子啊。”
    引蘭說:“誰說不是呢。前些日子,夫人曾想把眠芍打發出去,結果眠芍攛掇二小姐去向老爺哭,說是自己總共這麼個體己人,再走了,真要活不了了。老爺大怒,罵了夫人,放話說眠芍誰也不許動,將來跟著二小姐作陪房,夫人也愁。唉,大家自有大家的難處,我也替夫人愁的慌,更替我們小姐愁。”
    我撲哧一笑,“這君家雖不和,也不是什麼大事,倒也不至於惹出什麼禍。你替人家愁什麼?還替小姐愁呢,我看還是愁你自己吧”。
    引蘭看著我,正色道:“我是個下人,也愁我自個兒,可我也愁我們小姐。”她望了望四周,低言道:“前些日子,大理寺少卿楊懷安派人來君府為自己的兒子楊騁風說親,本來大小姐即將及笄,該是大小姐。誰知不怎麼二小姐那邊兒知道了,眠芍去見老爺,說二小姐孤苦無依,大小姐在府裏還有個說話的伴兒,如果大小姐先嫁了,二小姐更孤伶,意思是想在大小姐前頭出嫁。夫人不願意,可也沒說什麼,老爺這會兒還在猶豫呢。依我看,八成是眠芍看中了大理寺少卿這戶人家,為她自己找婆家。”
    這君府還挺複雜,一家人還搞這麼多花花。我打趣引蘭道:“莫不是你也相中大理寺少卿那戶人家了吧?”
    引蘭臉紅了,啐了我一口:“姐姐真壞,人家拿你當知己,你卻笑話人家。即便大小姐出嫁,陪房也自有采萱姐姐,我還是一個小丫環。”說罷,又輕輕的歎口氣“咱們這些做下人的,自從被賣進了君府,又哪裏能做得自己的主?我爹我娘也不知樣了”。
    我心裏一動,想起寫信的事,便轉頭問侍槐,如果我想寄信有沒有什麼路子可想?
    侍槐背著手,做出一副夫子相問我,到底要寄信給誰?我說你管,隻是要寄就是了。引蘭立刻就打趣我:“莫非姐姐在外麵還有個心上人?”我說哪裏,隻不過自己在外麵的一個朋友,當年若不是他,可能現在就死了,我把蕭靖江幫我的事簡略的講了一遍。引蘭聽的眼圈兒紅紅的,說來做下人的,都有些傷心事,大家都可憐。我安慰說不要緊,大家雖然背井離家,少小便失去父母的庇蔭,但大家隻要互相幫助,情同手足,倒也不要緊。說得引蘭、侍槐也笑了。
    正說著,聽荷挑簾進來。引蘭立刻閉了嘴,將頭扭向一邊。聽荷見了怯生生的陪個禮說:“我來看看司杏姐姐。”
    引蘭冷冷的說:“你還好意思來,你看姐姐,都是你害的。”
    侍槐也站起來嗬斥她:“聽荷你實在太過分了,那天我在場,聽得清清楚楚,你來報菜時明明沒有百合粥,為什麼非要說有?”
    聽荷撲通跪在那裏,忙不迭的說:“是聽荷錯了,是聽荷錯了。聽荷實在不該,害姐姐挨打了。”說著便哭了起來:“聽荷這幾日心裏很不安,若不是眠芍看得緊,聽荷早就來看姐姐了。”接著哭的更慘了,“聽荷知道是眠芍冤枉了姐姐,可是我實在怕她,有她在,我什麼也不敢說。那日的粥,確實是眠芍要喝的,因前一天晚上下單時她不在,我隻問了小姐沒等她,她便找事,但我沒想到她居然找到廚房去。”
    哦,原來是這樣,我說這澧聲苑的飯每次比停霞苑的似乎要多一個人的,原來如此!聽荷跪在那裏繼續說:“我回去也挨了一頓打,眠芍怕二小姐聽了嫌煩,把我拖到竹林裏拿竹簽子紮我,還讓我不要出聲。”聽荷挽了袖子,上麵血跡斑斑,讓人怵目驚心。
    引蘭說:“你也真夠窩囊的,眠芍欺負你,你就去告訴夫人、告訴二小姐,她欺負你你就受著?難道這君府還沒有說理了?你越是怕她,她越是囂張。瞧,那天若不是你怕事,眠芍也不會得逞,姐姐也不會挨打。”
    聽荷的淚更是止不住:“引蘭姐姐說的對,聽荷實在太窩囊。可姐姐們有所不知,眠芍是連二小姐也哄了,二小姐拿眠芍作心腹,天天隻在老爺麵前說眠芍的好話,老爺也越發的以為眠芍是了不得了。我們這些人粗口笨舌的,哪像她那麼會裝。別說是碗粥,即便是她把我打死了,我也是白死。聽荷小時被賣到君府,進了府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活著實在也沒有意思,又累姐姐,聽荷實在也不想活了。”說罷放聲大哭。
    我和引蘭、侍槐三人互相看了看,我的心也酸了起來,過去扶起來了她:“聽荷,你快起來吧,大家都是下人,互相擔待些是應該的。我原也是不知,若是知道了,過去陪個不是就過去了,倒累你挨打。你莫要說那些喪氣的話了,什麼不想活了,我們聽荷是個小美人,將來還要配好人家呢。”
    聽荷哭的更凶了,“我哪裏還想配什麼好人家呢,隻能活著離開眠芍就好了,我,我實在是活夠了。姐姐你不知,那天的粥眠芍是故意拿樣子樹威風的,因著夫人防她,又因為楊家公子來求親,她在耍腕子呢,你即便是陪了不是,也不會怎樣。一碗粥事小,眼前可要爭著一個人呢。”
    引蘭聽得眉毛倒豎:“呸,這個不要臉的,園子搶了,連親事也要搶,看看這天下,可有妹妹比姐姐先出閣?按理也不該我說,可這老爺也太順著她了。二小姐少年亡母怎麼了?那大小姐不也是君家的親骨肉?我就想不通這個理兒。我就回去和大小姐說,讓大小姐也去哭一哭、鬧一鬧。”
    聽荷臉都嚇白了,她轉向引蘭,忙著磕頭:“引蘭姐姐,求你千萬莫要說出去,要不我隻有先死在這兒了。”
    我上去勸她,引蘭的臉也軟了,過去扶了她:“聽荷,你也別這麼灰心,二小姐早晚是要出嫁的,出了嫁,你就不用伺侯她了。”
    聽荷哭聲越發悲傷,說:“要死我早死了,我隻是可憐我那不知死活的娘,也許在家還想著哪天我能回去看看她。可是,做人家的下人,這日子,我,我,還不如死了!”
    引蘭、侍槐各各眼圈發紅,我說:“聽荷,我們都沒有怪你。大家都是下人,你也別太看輕自己,在人屋簷下做事,活著都不容易,以後有事,大家都互相照應著,你別再哭了。”
    大家各自歎氣,房內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心酸。好半天,聽荷漸漸止住了哭聲,便又問我的傷。我的臉已經不怎麼疼了,腫也漸漸的消了,就是一臉的血瘀未褪盡,還是黑紫,一道一道的,反倒更可怕。胖子劉天天讓我敷蔥白泥也不見效,我索性也懶得弄了,加上我本來眉毛就粗,胖子劉便笑我裝鬼不用化妝,我自己對著水盆照照,還真像個夜叉似的。不用洗臉倒省事,隻梳個頭就可以,反正這內廚房也沒什麼人來。二師傅宋九曾經頗為嚴肅的讓我注意形象,我則嘻笑對曰:認識我的,早已熟知我的形象,不用打扮。而不認識我的,陌生人一個,誰知道我是誰?宋九便搖著頭歎息而去。聽荷看著我那一道道黑的臉,又哭了,為了不讓氣氛再暗淡下去,我故意說了些俏皮話,惹她們高興。
    聽荷雖然形容尚小,其實長的挺清秀,彎彎的柳葉眉,白裏透紅的皮膚,落起淚來,真如梨花帶雨,也是蠻可憐的孩子。四個人說了會兒話就散了,臨走聽荷還向我討了水洗臉,說是怕被眠芍看出來,又該說她是喪窯出來的,引蘭邀她去停霞苑擦點粉,聽荷不敢,怕被眠芍看見,擦了把臉一轉眼就不見了。
    引蘭的話真讓我開了眼,沒想到這君府爭來鬥去的還挺複雜,難為李二娘,她平時都是怎麼應對的。也是,眠芍再傻,也不至於惹到進府多年的李二娘,她也就拿我們這些小丫環做做樣子。不過,這二夫人的死因倒也真希奇,莫不是君老爺有什麼把柄在她手裏?我琢磨著,不得要領,閑著無聊,做飯的時候還早,就出了內廚房,繞到房後,往北走。
    內廚房位於君府的西北角,附近再無任何建築。雖進府也有大半年,我卻從來未出過內廚房,這裏人跡稀少,我雖頂著“黑頭”,但確知這裏不會有人,也便慢慢的溜達起來。不遠處是一片樹林,雜七雜八的種了些樹,我順著林子往裏走。
    正不及盛春,草尚沒不及腳,早發的枝頭上挑著黃綠色的小葉子,十分清醒可人。陽光明媚,空氣中彌漫著花香、草香的混合味,偶爾有小鳥啁啾而過,讓我恍然覺得自己仿佛仍在登州家中。我在樹林裏越走越深,忽聽得有潺潺的水聲,便循著聲音走了過去。
    好大的一株杏花。黑黑的樹幹虯在清澈的溪邊,一樹晶瑩的杏花,繁華若錦,偶爾風過,有些許的花瓣,交在透明的陽光裏,緩緩落下,打個旋兒,又順著水往下流。四周草尚未大長,樹也隻有些小葉兒,仿佛都為了襯這一樹的杏花。溪水在腳下歡快的流著,舉目沿著溪往上看,原來我已經到了牆根。看這溪水流的方向,估計這就是琅聲苑的活水。我走過去,撫著樹幹,轉了好半天,讚歎這花樹的美,然後便守著樹坐了下來。四處靜悄悄的,我滿懷喜悅的看著這個地方,心想,這富麗精巧的君府,四處都是主子們的地方,這裏倒幽靜,也不見人來,索性就當成我的園子了。是園子,總要起名,我腦袋轉了轉,你們都取三字,俗,我非要和你們不一樣,起兩個字的,就叫做杏塢。既然是我的園子,就要收拾一下,我看見周圍有不少青石,在陽光下反著白,估計是當年壘牆剩下的,於是我動手清了雜草,將青石一一搬過來,壘在岸邊。
    弄著弄著,天色將晚,我擔心燒飯遲了,洗了手,開始往回去。我的方向感一向不明,這裏又僻靜,東走西走,就是找不到來時的路,陽光越來越淡,眼看要黑了,越急越有點慌。我站在原地想了想,我是從內廚房出來的,樹林是在內廚房後身,而內廚房在君府的西北角,這樣說,我隻要一直背對著杏花往前走,總應該能出樹林。隻要出了樹林,應該就不難尋著回內廚房的路。主意已定,我便信心十足的邁步前走。
    咦,這樹林,進來時沒覺得多遠,怎麼出去時要這半天?我東張西望的向前走著,天已然漸漸黑下來。正當我心慌意亂的摸索著向前走時,突然,橫空一把匕首架在我的頸上,一個冷冷的聲音低聲道:“快說,你家小姐房所在哪裏?”我當時就呆在那裏,嚇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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