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寒冷的冬夜，在黎明還未到來之前做著垂死的掙紮。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悄無聲息地飄飛、旋舞、散落，隨即融入蒼茫的大地，消失不見。
    記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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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晰。
    竺林透過舷窗看下去的時候，腦海中浮現了這個詞。古城四四方方，端端靜默在偌大的湖中心，棱角分明；四麵伸出的橋梁，牢牢攀上新城，縱橫，就像一條條經脈，連接著今朝和過往。
    牆影斑駁的古城，是被竺林選中安家的地方；而在光怪陸離的新城，他則期許一份情感。
    邂逅柳旭，在一家小小的茶館。竺林固執地認為來這種地方的都會是安靜可靠的人，於是在看到柳旭的女朋友惡狠狠宣布分手的時候，他走過去，擠開那個女人，拉住柳旭的手一起離開。
    終於從錯愕中清醒過來的柳旭想去挽回幾乎已經徹底失去的感情的時候，竺林說：為什麼不試著愛一愛我呢？
    隔著湖麵望過去，此刻的古城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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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靜。
    竺林走到窗前，拉開簾子。雪還在下，天完全亮了，樓下有行人來來去去，卻沒有往常的喧囂，映入眼睛的整個畫麵就像是遙遠過去的無聲電影，默然但有序地進行著。思緒像上好發條的鍾表，滴滴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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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前走著。
    竺林喜歡壓馬路，柳旭自然陪著。但他們總是一前一後，偶爾會說話，在路人看來像是自言自語。
    柳旭，你為什麼會跟我在一起？
    因為你說要我試著愛一愛你。
    和我在一起你快樂嗎？
    快樂。
    那麼，你開始喜歡男孩子了？
    不，隻是喜歡你。
    旁邊的廠房森然聳立，高高的囪頂噴出的，是一個又一個虛無縹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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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煙圈。
    柳旭半躺在床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中南海。電視開著，上午的節目總是匱乏而且無聊，廣告鋪天蓋地地聒噪著。雪小了些，街上的人多起來，商家的音響開到最大，鑽進耳朵的無一例外都是“迎聖誕大促銷”。大幅的招貼居然攀上了湖邊那座最高的地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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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摩天輪。
    傳說，如果兩個人坐著摩天輪轉到最高點的時候互相親吻對方，那麼他們會幸福。於是竺林和柳旭一次又一次把吻留在空中。
    傳說，淩晨四點的時候心中想的人，就是自己深愛著的。於是竺林和柳旭會在四點鍾同時醒來，鄭重地對著手機的另一端說：我愛你。
    傳說，正視太陽念出愛人的名字，他就永遠不會離開。於是竺林和柳旭一遍遍衝著旭日、衝著落陽喊出對方的名字，除非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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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太陽。
    雪又大起來，讓人琢磨不透下一刻的天氣會變成什麼樣子。柳旭坐在沙發上，煙仍舊在燃燒。電視裏在播著乏味的偶像劇，男女主角嚷嚷著分手分手。
    要不要給他打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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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電話。
    每天都要打的，從認識的那天起。隻是時間從最初的一小時到半小時再到十分鍾，終於有一天變成了隻有簡單的問候。
    今天好嗎？
    嗯，好。你呢？
    也還不錯。
    哦，再見。
    再見。
    然後就是各自盯著電話發呆。這時候柳旭往往會抽煙，把臥室弄得模糊，煙霧繚繞中偶爾會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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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淚。
    竺林已經再窗邊站了一個上午加半個下午，每每看到樓下有情侶手牽手走過，自己的心就會是一陣顫抖，淚水接著不受控製地流下來，打濕窗台上的一品紅。不覺已在古城呆了半年，度過了熱烈的夏、溫存的秋，來到孤寂的冬。
    大雪紛飛。那些過往依然在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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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蔓延。
    那是湖心的一片荷，伸展了軀體，臥在水中。花朵早已敗落，剩下的殘缺透出哀婉和淒切。湖岸，兩個身影被夕陽拉得長長。
    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我不能背著同性戀的指責，看著家人朋友一個個地離開。
    但是他們沒有離開。
    很快！他們已經看出了什麼，正等待我做出抉擇。
    你並不是同性戀，隻是喜歡我。你說過的。
    但你是男人！當初我肯定隻是因為失戀才會和你在一起，現在我倦了。
    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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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倦了。
    夜晚很快就到了，竺林有些累。做了飯，坐在窗前吃著。很簡單的打鹵麵，卻是柳旭最愛吃的。
    現在的他，吃飯了沒有？竺林決定不再想這些惱人的問題，既然分開，就不要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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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留戀。
    有過這種感覺嗎？其實一直都是存在的吧？自己是愛著竺林的，從最初到最後都是愛著的，但柳旭不能逃開世俗的目光和議論。他猶豫、困惑，最終選擇了漸漸地疏遠。
    去街上走走吧。或許走一走，心情會好起來。
    雪不像之前那麼大，讓人剛好可以走在路上而不需要與之鬥爭。新城，一切都泛著彩光，街上很熱鬧。再過幾個小時聖誕節就要到了呢，但是心中為什麼湧起的是失落和酸楚？
    古城，那個永遠安靜祥和寵辱不驚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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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裏。
    遠遠地望著對麵的高樓大廈，竺林沉默著。注定被他傷害，注定任由他逃離，卻仍然放不了手，隻因為注定忘不掉他，注定離不開他。痛，注定由自己扛。
    那麼，可以走到那高高的橋上，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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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束。
    心痛的感覺無法擺脫，思念、留戀、愛、喜歡，這些占據了柳旭的思想。真的不能不和竺林在一起！從決定離開，到這個平安的夜晚，每時每刻靈魂都在被撕扯被啃噬。
    算了，去他的什麼世俗吧，誰都沒必要為別人活著。沒有了朋友如何？竺林是我的知己。沒有了親人如何？竺林是我的愛人。
    甩開步子，向著湖心的那座方方的小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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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跑。
    從來沒有這麼劇烈地運動過，這唯一的一次居然是為了早一點見到死神。雪停了，身後的古舊鍾樓上，指針正滑向聖誕。本該是快樂的日子啊，自己卻選了這樣的時刻與世界訣別。
    長長的橋連接著今昔與昨日，連接著新城與古城，連接著柳旭和竺林。奔跑，卻未相交。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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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停止。
    就那麼遠遠地看著，看著他躍入湖水，泛開一層層漣漪。
    小林！
    緊跟著跳下，希望自己可以在他消失之前，挽回。“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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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沉。
    像是跌進了無盡的深淵，四周是無邊的暗，隻有聽覺感知到自己的名字。誰在叫我？不管是誰都遲了吧，我已經看見了死神，那麼急切地向自己招手。
    那個聲音是柳旭！
    他終於可以拋開一切來愛我了麼？但是你為什麼不來早一點？再見了，如果還會再見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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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見。
    是在病房裏。竺林吃著柳旭削的蘋果，旁邊放著柳旭媽媽煲的湯和柳旭死黨們送來的花，卡片上寫滿了正經的不正經的話。
    是我錯了，我什麼都沒弄清楚就武斷地做出決定離開你。我該死！讓我出門被車撞，下雨天被雷劈……
    好了好了，我又沒怪你。竺林伸手拂住柳旭的嘴唇，阻止他繼續往下說。
    小林，如果你今天沒有醒過來，我會過去陪你的。
    我相信。
    以後我們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好。
    我們會幸福的。
    是的，我們會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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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