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落、春將去
    幾乎是在禦紫炎臉上露出放鬆表情的同時，禦書房的房門也被門內人打了開來。可禦紫炎卻並未乖乖站在原處等著對方擁他入懷，而是身形微動，避過那人向他伸出的雙臂，再趁著那人微怔的時機，如一陣清風般掠入禦書房之內。
    計策得逞的禦紫炎淡定從容的立於禦書房中，笑意盈然地轉回身看向背光站在門口的男人。那男人撲了個空卻也不惱，唇邊勾起一道若有似無的弧線，背過手去將房門關上。男人幾步走到禦紫炎麵前，禦紫炎便聽到頭頂上方傳來那個人冷潤悅耳的聲音，“炎兒回來了？”
    禦紫炎揚著唇角從那人懷中微微抬起頭來，會說話的眸子中漾著笑意，輕輕點頭。
    同時映入他眼簾的，正是禦天行俊朗堅毅的麵容。而那雙鎏金黑眸中倒映出的、則是自己那張經過易容改扮後平凡無奇的臉。
    下意識抬起手來摸了摸自己的臉頰，雖然經過半年的時間，他對這張平凡的臉也算不上陌生了，但從對方滿含深情的眼中看到這副模樣，感覺還是有些微妙。
    注意到禦紫炎的小動作，禦天行輕易便猜到對方心思，不由得也露出一抹笑來，溫熱的手掌附上禦紫炎的，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問道，“怎麼？炎兒是不打算繼續這樣易容喬裝了麼？”
    說話間，還從禦紫炎的肩頭捏起一片白色的花瓣。禦紫炎順著禦天行的動作看過去，眉梢微不可查的輕輕一顫，同時搖搖頭道，“如今需要在宮中走動，也還有神秘人那一層顧慮，還是如此更方便、穩妥一些。”
    注意到禦紫炎的表情變化，禦天行將那片白色花瓣攤開置於掌中，挑眉問道，“炎兒不喜這花？”
    禦紫炎微微一愣，隨後唇邊的笑意又漾了開來，伸手輕輕撥了撥靜靜躺於禦天行掌心中的花瓣，淡淡說道，“不是不喜，隻是這荼蘼開在春末，還不及盡情綻放自己的美麗，便又要伴著初夏的溫熱簌簌落下。這麼想一想，覺得難免有些惋惜罷了。”
    禦紫炎記起方才在藏書閣一眼瞥見那滿院的荼蘼花時、不期然想起前世養女對他說過的話——“愛到荼蘼”，意蘊生命中最燦爛、最繁華或最刻骨銘心的愛即將逝去。不知怎麼的，便竟有那麼一絲絲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而今再被禦天行問起，禦紫炎又是一陣恍惚與失神。
    “炎兒——”禦天行輕歎一聲，重新將眼前人擁入懷中，輕柔的動作仿佛被他納入懷中的是天下無雙的至寶，珍而重之、重而惜之，“花落春去也不怕。我們會一直在一起。來年、再來年，無論過多少年，我們都會在一起。”
    耳邊低沉悅耳的聲音悠悠傳入耳中，似是在耐心安撫著禦紫炎略有起伏的心緒。他心中微動，自己無法詳述的思緒總也逃不過這男人的眼去，這男人也對他用了十二分的心思。
    靈動的雙眸在禦天行看不到的角度閃動著流光——此時此刻的美好讓他心醉、也令他貪戀，但前世的烙印大概太過深刻，令他總會時不時有種錯覺，此刻的美好隨時可能戛然而止、轉瞬即逝。荼蘼麼……禦紫炎垂了眼簾，無聲感受著那一抹冷潤氣息，心中默念——但願一切真的隻是他的錯覺、杞人憂天而已。
    ……
    然而禦紫炎的心思並未沉重太久，頭頂便傳來禦天行陰陽怪氣的調侃，“話說……炎兒頂著這樣一副容顏還被禦雍嵐那般緊緊糾纏，若是被他知曉炎兒的本來模樣，還不知會如何癡狂。”
    酸味十足的話令禦紫炎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不知是哪裏來的靈感，禦紫炎抬起手來便在禦天行腰間不輕不重的掐了一下。聽見禦天行“嘶”的倒吸一口冷氣，禦紫炎抿著唇笑嘻嘻的從對方懷中抬起頭來，剛想反嘲笑禦天行兩句，卻不期然撞上對方暗光浮動的眼眸。
    禦紫炎的心跳驀地加快幾分，臉上也有些發燒。而禦天行顯然也看出了他的心思，唇邊勾起一抹邪魅弧度，俯下身湊到方才在自己懷中故意使壞的人兒耳邊，溫熱的氣息直呼入禦紫炎耳中、緩緩說道，“炎兒切記不可再這般撩撥我了，否則我不知道下一次是否還能把持得住。”
    敏感的耳朵瞬間紅了個透，禦紫炎雙眸微睜，有些不自在地作勢在對方胸膛上輕推一把，嗔道，“胡說什麼！”
    禦天行眉峰一挑，手臂上略一使力、將禦紫炎的身子與自己的更貼近了幾分，低聲笑道，“我有沒有胡說，炎兒心裏知道。”
    即便隔著層層衣料，禦紫炎仍然清楚感受到對方身體的變化，兩頰和耳朵的紅暈愈發明顯。直觀了解到對方對他的渴念，禦紫炎除了些許羞惱、更多的卻是歡喜——對於前世的夜禹橋而言幾乎如同神跡一般的兩情相悅，今生卻真的讓他給遇到了，教他如何不心生向往？
    自從上回在迷陣中確認了他真的就是幻瑛轉世，禦紫炎也早就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與麵前的男人有更進一步的親密。捫心而問，他與對方一樣，心底深處其實是情願、甚至是期盼的。可……
    就在此刻，曼珠情毒突然發作。襲上心頭的陣陣鈍痛感令禦紫炎有些悲哀的想到，回宮後他其實已暗地裏無數次嚐試與曼珠對話，卻沒有一次得到對方的回應。禦紫炎不禁在心中苦笑——他並不後悔當日在忘川河畔、奈何橋邊，出手幫助曼珠，將那個冥界花妖帶入凡間；然而卻也因此在自己與心愛之人中間架起了一道無形的屏障。這算是天意弄人？抑或好事多磨？
    心底五味雜陳，禦紫炎怔怔望著麵前滿含笑意的男人，一言不發。
    注意到禦紫炎的情緒變化，禦天行微微一愣，有些不確定的捧起對方退去熱度、微涼的小臉，擔心地輕喚對方的名字，“炎兒？可有哪裏不適？”
    聽出禦天行話中的擔憂之意，禦紫炎唇角勉強扯起一抹弧度，搖搖頭道，“莫要緊張，我沒事。”
    然而禦紫炎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卻不能讓禦天行信服。俊朗的眉緊擰，一言不發看著懷中明顯言不由衷的人兒。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自從在迷陣中這人兒相信了自己便是幻瑛轉世，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較以前更近了一步。可每每二人之間做出稍微親密的舉動，這人兒便時常會出現這般反應。一次兩次、他還當這人兒是害羞、抑或尚未做好心理準備，何況他也知這人兒心智雖成熟、卻到底身子還太過稚嫩。可即便如此，這人兒明顯拒絕、卻又欲言又止的模樣還是令他起了疑心。
    禦天行心中有些鬱悶……兩人既已是至親至今的關係，莫非這人兒還有什麼不能與他直言的秘密麼？
    禦紫炎何嚐不明白禦天行心中所想，抿了抿唇，心思轉了幾轉，也覺得不該一直將此事隱瞞下去。既是與這個男人兩情相悅，就應當與他坦誠相見、不該再有什麼隱瞞。何況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無故拒絕總歸是會令這個男人失望受挫的。
    若長此以往，這男人會不會冷了心、斷了情，離他而去？他們用了上萬年才重新續上的情緣是否會就此作罷、緣盡恩散？即便他知道禦天行對他的情誼並非如此輕易便能舍棄、但隻要一想到這種結局哪怕有千萬萬分之一的可能會成真，禦紫炎隻覺心口發悶、那不停撕扯一般的鈍痛堪比情毒發作時的感觸。
    下意識抓緊禦天行的衣袖，禦紫炎正待開口將心中秘密道出，卻聽一陣騷動自書房外傳來，“好啊！小小毛賊膽子也忒大了！連這些糕點也敢偷！看我今天非將你交給禦膳房處置不可！”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在一向肅穆安靜的禦書房外響起，禦天行和禦紫炎同時聽出那是霜月的聲音。緊隨而來的是門外霜潔的低聲勸阻，“月，莫要喧嘩！”
    “可——”霜月似是想要與霜潔分辨幾句，卻再次被霜潔出言提醒，“陛下在裏麵，莫非你想驚擾聖駕不成？”
    “啊！”霜月似乎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方才的失態可能造成的後果，下意識輕呼一聲，卻又很快被一聲懊惱的低吼代替，“哎呀！小賊你別跑！”
    禦紫炎心中好奇，視線不由得移向門口的方向。禦天行也有些好奇——霜月那丫頭雖然平日裏稍顯跳脫浮躁了些，但到底還是識得大體的。尤其明知他在此處，霜月斷不會如此大膽、肆無忌憚才對。
    思及此，禦天行與禦紫炎交換了一個眼神，便雙雙行至門口。禦天行伸手推開禦書房的房門，果然看到霜月正雙手叉腰，朝著遠處一個幾乎快要消失的小身影氣急敗壞地直跺腳。
    “月。”禦紫炎出聲喚道，“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背後傳來禦紫炎的聲音，原本怒氣衝冠的霜月背影驀地一頓，連忙轉回身來。待她看清與禦紫炎一同站立在門口的還有一身玄色龍袍的禦天行，麵上的表情愈發恭謹起來。
    霜潔見二人出現，立刻回身見禮，同時說道，“霜月不懂事，驚擾了陛下與大人。霜潔勸阻不力，還請陛下降罪。”
    霜月見狀也緊走幾步上前福身一禮道，“不關霜潔的事。全是霜月行事莽撞，請陛下降罪責罰。”
    禦紫炎側臉看了一眼麵色不鬱、一言不發的禦天行，心知這男人因為這兩個丫頭在緊要關頭打擾了他們而感到氣憤不已，可偏偏又因兩個丫頭是自小陪伴他長大的心腹而不能隨意責罰。明白這男人為了他而壓抑著心中怒氣，這份顧念與體貼令禦紫炎心中滿是暖意。眉眼彎起，禦紫炎輕輕扯了扯身邊男人的衣袖，低聲喚了一句，“澤蒼。”
    禦天行因那低不可聞的兩個字而表情微動。側過頭時，原本臉上陰晴不定的表情早已被熠熠光輝所代替，眼中滿是歡喜的問道，“炎兒方才喚我什麼？”
    禦紫炎眼中的笑意愈發明顯了些，卻也有絲絲心疼——貴為一國帝王，這男人所求其實卻真的很少、很少。自己不過喚了一聲他的表字，便能換回這人龍顏大悅。思及此，禦紫炎愈發堅定了將曼珠情毒之事坦然告知的決心，卻並未急於一時。
    然打定了主意後、禦紫炎卻也沒有順著對方的意思再重複那兩個字，隻笑眯眯地拱手一揖輕聲道，“月在禦前造次，想必也是事出有因，陛下寬宏大量，還請莫要怪罪她。”
    雖然明知對方故意和他作對，禦天行還是因為不能再次聽到禦紫炎清亮的嗓音滿含情意地喚他而感到有些失望。禦紫炎見禦天行不說話，又更深地躬身作揖、同時笑意更甚地加了一句，“若陛下非要怪罪……那微臣禦下不嚴，就請陛下責罰微臣吧。”
    禦天行無奈地看著麵前笑得愜意的人兒，輕歎一聲，伸手扶起麵前彎著腰的人兒，以僅能兩人聽見的音量低聲道，“炎兒學壞了。”
    禦紫炎不禁莞爾，順著對方的力道直起身來，眨眨眼故作無辜道，“有麼？”
    凝視著眼前人帶著些許俏皮與狡黠的模樣，禦天行心中僅剩的一絲絲不快也煙消雲散。翹著唇角低聲道，“回去再同你仔細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