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  第二十五章 經年、莫相忘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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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經年、莫相忘
    “兒臣……”
    禦紫炎一時語塞。禦寰的安定、天下的百姓,這些固然都是原因,但又不僅如此。父皇對他好,他自然也想回以真心。可……為何他隱隱覺得,這並非父皇此刻想要聽到的答案?他想要勸說父皇改變主意,自然該撿著他想聽的來說,可什麼才是他此刻想聽的?
    隻一瞬的猶疑,卻被禦天行盡收眼底。心下了然的同時也隱隱劃過一絲失望。但這又怪得了誰?這人兒不記得萬年前的約定,又從何知曉,他要的不是君和臣、父與子,而是……一世情緣。
    禦紫炎猶豫了半晌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不敢就此無視君王之問,隻得據實答道:“父皇對兒臣關愛有加,兒臣雖人小力弱,卻也想要為父皇分憂,更加不願父皇因為兒臣遭遇半點危險。”
    禦天行輕歎一聲,不肯點破實情,卻也不甘願讓這小人兒總這般循規蹈矩、一板一眼。
    “炎兒既知你是我心頭之人,便也該了解,不願對方涉險之心,父皇亦然。”
    不等禦紫炎回味過來這話裏隱含的曖昧情思,冷潤的指尖隨即點了點禦紫炎小巧的鼻尖,禦天行灑然道:“炎兒關心父皇,我甚感寬慰,但炎兒更該相信父皇,哪怕對手再強,我亦無懼!”
    清淨的紫眸深深望著近在咫尺的俊顏,禦紫炎皺起了眉,怎能不怕?無論父皇再如何自信也難保萬無一失。眼前的男人身為一代帝王,難道真的如此不在乎自己是否會因此而置身險地?
    禦紫炎見禦天行一派“任對方風起雲湧、我自視若等閑”的模樣,心底的擔憂悄然染上一絲急切,語調也隨之快了幾分:“父皇,今日神秘人對燕琉暉下手可以如此狠辣,若來日……”
    說到此處,禦紫炎倏地頓住——那樣的情形他隻略作假設便已覺得無法接受。
    “無論為臣、為子抑或其他,炎兒都該相信父皇。若我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又何談護你周全?”
    又來了!
    禦紫炎微微皺眉。明明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場爭論,為何總讓他有種感覺,父皇的字裏行間另有一番深意?一時間,眼前的自信笑顏同前世的記憶模糊了界限,令禦紫炎突然麵露迷茫之色。
    前世,也曾有個人言之鑿鑿說要護他周全;前世,也曾有人說他是被對方放在心頭之人。隻不過,到頭來一切還是化為一場泡影,隨風逝去,不留半點塵埃。而如今……
    不不!父皇同那人不一樣。他們的身份、際遇迥然相異,況且自己同兩者的關係也不可相提並論。那……父皇又是為何說出那些話來?
    禦紫炎緊咬唇瓣,麵色蒼白,不由得一陣心悸,他這是怎麼了?如此危急時刻,怎容得他胡思亂想?父皇不可能對他抱有那般不容於世的念頭。可……
    “炎兒?”
    注意到懷中人兒的晃神,禦天行輕喚一聲。相處日久,他大致也猜出這人兒怕是又想起了前世的人與事。這一結論令禦天行稍有不鬱——炎兒記得的前世不曾有他,而與他共同生活的那些歲月炎兒卻已經忘記。
    一年時間用來想起太短,萬年時間用來忘記太長。
    哪怕過去千年萬年、輪回轉世,那道身影、那雙紫眸仍深深刻在他的夢裏;可自己在對方的心中卻已無跡可尋,這樣的結果,叫他如何能夠坦然接受?
    於是作為懲罰,禦天行故意說道:“好了,此事就此定下吧,計劃照舊,待燕琉暉想到合適的由頭,便將那名死士作為炎兒的替身送去尚水。”
    這句話果然成功拉回禦紫炎的思緒,且心中不禁著急。沒想到自己一晃神的功夫,父皇竟如同判決般說出這樣一番話。要知道君王說出的話便是金口聖言,何況那語氣甚是堅定、不容更改。
    心頭難以名狀的焦躁之感不受控製的升騰、蔓延,不明白自己怎會將前世的愛恨糾纏同眼前的男人聯係起來。明明眼下的情形如此晦暗不明,明明現在討論的事關乎父皇安危,他怎能將父皇的話歪曲理解,以為……以為其中含著一分不該有的旖念?
    對自己方才的心有旁騖後悔不迭,雙手不自覺拉住眼前人的衣袖,忘記了先前緊守的君臣之禮,禦紫炎幾乎語帶懇求的說道:“紫炎不過是眾多皇子之一,甚至可以說隻是不知來自何處的一抹幽魂,來這世上走一遭,不知何時便會重歸地府,再入輪回。可您卻是禦寰上下仰望倚仗的君王,您的安危關係著數萬蒼生。您又何必為了我……”
    禦天行聞言甚是不滿的手上略一使力,打斷麵前人兒的話,將那張小臉抬得更高些,“我早便說過,你與旁人不同。不管你前世曾經曆過什麼,我都不在乎,為何你就是不肯將我的話放在心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如此妄自菲薄?!”
    “父皇……”從未聽過禦天行用這等強烈的語氣說話,禦紫炎一時間也愣怔在當場。
    深吸一口氣,禦天行與眼前人四目相對。
    “炎兒需時刻記得,你已再世為人。”邊說著,禦天行的手指便輕輕拂過禦紫炎的臉龐、頸項,又滑到柔軟的手臂、指尖,最後將那稚嫩的小手輕輕托起、合著自己的手掌覆於心口。
    伴著強勁有力的心跳聲,禦天行的話語也好似透過寬闊的胸膛、經由指尖、股掌,直接傳入禦紫炎的心底。“炎兒你看,如今的你有血有肉、有父有母,怎會隻是一抹幽魂?我看重的,是你我今世相逢的緣分,而非你的出處。對我而言你從來都無可替代,若你要將這些全盤否定,那我存在於此的意義又是為何?”
    被禦天行一席話說得啞口無言,禦紫炎發現自己好像無論如何勸說都無法令禦天行改變心意。
    一時間,他既是憂心、又是情急,想要語氣再強硬些,卻又不願、也自覺沒有任何立場違背君臣之禮。兩相矛盾之下,禦紫炎為難的緊咬唇瓣,臉上也是一陣紅一陣白,便連眼眶都微微泛了紅。
    眼見禦紫炎麵色變化,禦天行哪還不知曉他心中所想。暗歎一聲——對於這個人兒,他到底狠不下心腸令他受到丁點兒委屈,於是柔聲安撫道:“炎兒莫要如此激動,聽父皇說,那神秘人對你我並無加害之意。否則以他的能為,我們早不知死在他手中幾回了。”
    入耳溫潤的嗓音,臉側輕柔的摩挲,一聲聲、一下下,仿佛要借此撫平他心頭的不安與擔憂,“何況父皇對炎兒說的話並非妄自托大。想我禦寰千年根基,其底蘊絕非他人輕易可以撼動。”
    這便是所謂的“關心則亂”麼?禦天行不無感慨的想著。數月前炎兒還拿同樣的一番話勸說過他。他當時還怪炎兒太過鎮定冷靜。
    而今事情關係到自己,當初那個冷靜自持的人兒竟會亂了分寸,倒令他意外之餘頗感歡喜。
    禦紫炎抿著唇瓣,不得不說,父皇的話確實點醒了他。可即便如此,麵對未知強敵威脅,誰有說得準對方真正目的為何?他著實不明白,父皇怎能如此篤定?
    細細琢磨著禦天行的話,心中突然聯想到一件事,接著一個匪夷所思的猜測漸漸成型。但事關皇家機密,禦紫炎猶豫著不曾開口確認。
    看著禦紫炎的模樣,禦天行了然一笑,“炎兒現在是否在想,所謂的千年底蘊,會否同遠古時代流傳至今的修仙之術有關?”
    話點明至此,已是驗證了禦紫炎的猜測。即便早有此想法,聽到禦天行親口承認,還是讓禦紫炎不由得驚訝一番。轉念一想,禦紫炎又是一陣心情起伏——雖說之前確實聽父皇提起過祖皇帝留下的祖訓,但沒想到當今世上竟果然還有修真者。而父皇口中的千年底蘊,想來便是曆代皇族中,有緣入得修真一途的子孫後人吧?
    這原該是多麼機密緊要的事情。如今隻為了讓自己安心,父皇便如此輕易的吐露出來。這個男人就當真能夠做到,對他百分之百的毫無保留麼?
    無言的困惑在眸光流轉間傳入禦天行眼底。俊逸的唇畔揚起淺淺笑意。毫無保留?那又有何難?萬年前的你能夠做到義無反顧與我共同赴死,哪怕魂飛魄散也在所不惜。為著萬年前便已注定的這一份情緣,為著前世我欠你的一份深情,莫說幾個秘密,便是讓我奉上更多,又有何難?
    隻是,心中所想尚不急於對這小人兒言明。連禦天行也分不清,自己如此堅持不肯將他們二人萬年前的約定告知,是要懲罰這小人兒將他忘了個幹幹淨淨,抑或是要懲罰自己當初對那個性烈如火、用情至深的人回以千萬年的冷漠。
    可惜,禦天行滿含柔情的凝視看在禦紫炎眼中卻成了另一番意味。
    “這便是血濃於水麼?”禦紫炎自言自語低聲呢喃著。
    “嗯?”禦天行眯起雙眼,狀似無意問出一聲。
    “沒什麼。”禦紫炎抬起頭,似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終是點頭應允道,“兒臣相信父皇,一切就全憑父皇定奪罷。”
    但若那神秘人再次發難,禍及父皇,哪怕忤逆天子之命,他也絕不會累父皇受到半點牽連。禦紫炎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如此甚好。”禦天行見小人兒終於妥協,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後抱起禦紫炎,走向龍床。
    “父皇?”禦紫炎疑惑出聲。
    “折騰了半日,炎兒想必也累了,且歇息片刻,到午膳時父皇再喚你起來。”禦天行低頭柔聲說著,自琉璃頂傾灑而下的日光投射在那棱角分明的臉龐上,平日裏看起來冷硬有餘的臉上,此時,卻是多了幾分柔和的顏色。
    “多謝父皇體恤。”禦紫炎心頭縈繞陣陣暖意,點頭笑了笑,乖順的任由禦天行將他抱回到床上,輕輕放下,然後又靜靜地注視著對方幫他小心的掩好被角。
    誰知禦天行剛欲轉身離去,卻感到衣角被人輕輕拉拽了一下。
    “父皇去哪?”帶著幾分倦意的紫眸卻依然晶瑩透亮的。
    “宗廟方才一片大亂,難免宮中朝中人心浮動,還需父皇處理一些瑣事。”禦天行將禦紫炎伸出來的手重新放回錦被之下,耐心的柔聲解釋道。
    經禦天行一提醒,禦紫炎也立刻反應過來。看著禦天行神采奕奕的模樣,禦紫炎深感慚愧。父皇對他無微不至,他卻心有餘而力不足,未能幫上半點忙。
    “有父皇在,炎兒不須思慮如此多,眼下隻安心休息便好。”
    看懂禦紫炎的心思,禦天行微笑安慰道。
    禦紫炎點點頭,乖順的合上雙眼。不多時,年幼的心神終究抵不過半日的奔波疲倦,沉沉睡去。
    ……
    凝視著那張幹淨純粹的睡顏,禦天行的黑眸深處閃爍著精芒。既是這小人兒將自己的情誼理解為父子親情,那麼,他也如他所願先扮演一個慈父又如何呢?至少這樣可以讓他再無後顧之憂的留在自己身旁,不像之前那些日子一般總猜測著自己對他的好有何深意,又與後宮之中、廟堂之上的那些明爭暗鬥、爾虞我詐有什麼幹係。
    當然,他自不會放任這人兒一直如此誤會下去,否則依這孩子克己守禮的性子,這一層虛假的血親關係怕是會變成一道堅固的枷鎖,令這人兒無論如何也不肯接受他。但卻也不能急在這一時,若是嚇跑了這人,他可沒地方後悔去!如此想來,將這人兒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未嚐不是一件壞事。讓這人兒的生活中隻剩下他一人,讓他占據這人兒全部的時間同記憶,到那時,再將一切挑明,將那一顆心重新係在他一人的身上。
    唇角揚起一抹邪肆弧度,禦天行從不知,自己竟會對一個人生出如此強烈的占有欲,也從不知自己能為了得到一人心而如此花費心思。
    不過,現下他還有許多事情需要安排妥當。伸手自貼身裏衣內取出一塊墨黑勾玉,禦天行鎏金黑眸中掠過一絲暗芒。沒想到,他竟當真有需要用到這塊勾玉的一天。
    注視禦紫炎許久,禦天行才輕輕站起身,走出禦華殿。
    “默。”疏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哪還有方才禦華殿內的溫柔和緩。
    “主子。”未見其人、隻聞其聲,正是隱於暗處的默。
    “護法。”簡短的吩咐,不需任何贅言。
    十二道勁風應聲掠過禦華殿前庭院的四麵八方。但也僅是一閃而過的波動,不消片刻便又重新恢複平靜,再看不出半點異樣。
    禦天行獨自站立於院中,玄黑衣袍無風自動,帶著獵獵之聲。如墨的黑發肆意張揚,將那張刀刻般的俊顏竟襯托出幾分狂放邪律。眸底金光愈聚越盛,最後竟是布滿整個瞳仁。
    “哢——”食指與中指略一使力,指尖的勾玉應聲破裂,一道旁人無從察覺的波動直衝雲端。禦天行靜立不動、凝視九霄,直至眼底金光盡散。
    再次回頭望了一眼緊閉的殿門,禦天行那好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俊臉上才慢慢出現一道裂縫,柔和的笑意重新回到漆黑的眸底。
    片刻後,禦天行堅毅的身影才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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