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印記、洗塵宴
    “你與旁人不同”——簡短的一句話好似一縷柔光，輕而易舉便穿透了籠罩在禦紫炎心頭的重重暮靄。並未真切回答了什麼的含糊之詞，卻又好像那麼理直氣壯。
    禦天行篤定的目光到底令禦紫炎心底防線的裂縫越來越大。
    心不受控製的緊縮，禦紫炎一時間仿佛忘記了如何呼吸。
    那個男人的話像咒語一般，滿滿的帶著蠱惑的意味。
    那男人是想告訴他，他靠近他，是可以理所當然、不計因果的麼？
    那男人是想向他證明，一個人成為另一個人的“獨一無二”，不隻是一種奢望麼？
    這誓言是多麼誘人，誘人到令禦紫炎覺得，他一旦放鬆一點點警惕，便會被說服，拾起曾經破碎了一地的希望，拋卻一切顧慮，選擇相信。但是，他不能，也不敢。
    可是……若這一切的緣起是因為他們血脈中流淌著相同血液呢？是否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或許禦紫炎當真不知禦天行的話中另有一層含義，又或許他隻是因為貪戀這一份專屬於他的溫柔而刻意將一切歸結於父子親情、血脈聯係。
    無論出於何種原因，禦紫炎最終都決定暫時將心中的動搖就此揭過，隻專注於眼前事，比手畫腳的通過肢體語言描繪出燕昭太姬其人。
    誰料禦天行竟裝出一臉茫然的模樣，明知故問：“炎兒這是何意？父皇不明白啊。”
    禦紫炎暗自咬牙，他幾乎可以確定，這男人絕對是故意的！
    然而看著對方眼角眉梢處處流露出的寵溺與笑意，禦紫炎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再硬下心腸與他唱反調。
    最終禦紫炎在禦天行含笑不語的注視下繳械投降。也罷！他暗暗在心中痛下決心——反正都已經被發現心智異於常人了，出生一年多了，此時開口說話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了吧？
    嗯，畢竟這人是他今世的父親，是這個泱泱大國的帝王。這人的安危，牽動著太多人和事，馬虎不得。禦紫炎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找到一個自以為正當且穩妥的理由，然後便心安理得的選擇了妥協。
    於是，將自己早先與父皇之間的詭異氣氛拋在腦後，亦不顧自己先前從未練習過開口說話，禦紫炎一字一頓的說道：“太，七（姬），奇，快（怪）。”
    待禦紫炎費力說完這四個字後，不等禦天行有任何反應，他自己已經漲紅了一張臉，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一歲多的孩子照理說開口講話不該是這樣吧？莫非是他平日裏疏於練習的結果？牙齒漏風、吐字不清、口水直流……天哪！他的父皇若能聽懂，那也真可稱得上天賦異稟了！
    果不其然，紫色的瞳眸偷偷瞄了一眼，便瞥見俊逸的臉上滿是疑惑，而後是一陣長久的愣怔，再然後——是震耳欲聾的開懷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戶皇父皇！”禦紫炎一時情急之下，忘了自己的父皇因何發笑，又說出一個奶聲奶氣、發音模糊的音節，再次引得禦天行開懷。
    心知自己若再笑下去，眼前人兒弄不好會羞憤致死，禦天行竭力忍住笑意。經過幾番相處，他已幾乎可以確信，這人兒心思十分敏感，須得細心對待，才有可能令其對自己放下心防。
    不願再因失誤而錯失眼前人兒敞開心扉的機會，禦天行及時停止了笑聲，捧著禦紫炎的小臉，動作輕柔的將之抬起，緩緩說道：“我的炎兒真可愛。”
    脫口而出的親昵之言，不知不覺間改變的自稱，令禦紫炎心中有些怪異，卻又不自覺地有些羞赧。可當他看到對方眼中滿滿的盡是真誠的、毫不掩飾的喜愛之情，而沒有一絲半點的取笑之意時，禦紫炎隻覺得心底，被狠狠地撞了一下。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父子互動，這是再平常沒有的感情交流。禦紫炎不斷給自己做著心理暗示，卻怎麼也無法忽視自己的雙頰不斷傳來的陣陣熱意。
    一對睫羽不停顫動，禦紫炎緊張的捏著眼前的衣襟，不知該如何麵對那個“舉止輕浮”的老爹，將必定已經紅透了的臉深深埋在胸前。
    “嗬，害羞了麼？”禦天行見禦紫炎此種情態，更覺可愛。不過，他的炎兒冒著被取笑的風險擠出的一句話，他也不能輕視。
    拍著禦紫炎的背，禦天行眯起一雙鳳目，毫不吝嗇讚賞之詞，“炎兒聰慧，那個燕昭太姬，確實有古怪。”
    說著，禦天行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先不忙著揭穿那個所謂的‘太姬’，瞧一瞧此人日後將如何挑戰燕昭國千萬年來傳承至今的母係製度，倒也不錯。”
    呼——得知父皇也有察覺，禦紫炎暗自鬆了一口氣。不過，他雖覺出燕昭太姬有古怪，卻一時也說不上個所以然。倒是父皇似乎已了若指掌，此刻無意點破，想必心中定有計較。
    禦紫炎心下好奇之餘對禦天行則是滿心讚賞——眼前這個男人如此年輕卻能坐穩一代帝王之位，果然有著過人的見識與心思。
    那麼，剩下的就是方才兩名刺客的事情了。禦紫炎不明白，為何此時父皇會翻看開國皇帝的手記。但見禦天行已開始凝眉仔細翻閱手中玉簡，想必其中定是有些信息與此次事件有關的吧？
    隻可惜禦紫炎怎麼打量也看不出光潔如鑒的玉簡中到底有何玄機。無奈，禦紫炎隻得靜靜倚在禦天行懷中，默默等待他由玉簡中找出答案。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室內靜謐的氣氛，配合著禦天行身上隱約傳來的疏冷香氣，竟讓禦紫炎覺得莫名的安寧，原本初冬的寒氣也被禦天行周身的暖意漸漸驅散。
    禦紫炎有些晃神——這種感覺，有些說不出的熟悉，還有那麼幾分，令他懷念？
    一時間，禦紫炎感覺自己的意識仿佛陷入一片迷茫。眼前好像一片皚皚白雪。銀裝素裹的蒼茫籠罩下，模模糊糊有兩道白色身影依偎在一處。
    與此刻密室中同樣的寧靜氣氛，還暗暗流淌著一絲絲的歡欣與愉悅。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觸好像深深烙印在他靈魂深處，令他無比懷念，無比眷戀，又摻雜著一絲心酸、一絲心痛。
    嘶……
    禦紫炎的小手不自覺的抓緊手中之物，那是背後那個男人的衣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方才的那一絲心酸與心痛被驅散了，然而那抹感觸卻好似生了根一般留在他的心底。
    靜靜感受著眼前的一切越來越模糊，禦紫炎再一次懷疑，自己所見，到底是幻覺還是別的什麼。莫非還是帶著記憶轉世重生留下的後遺症？可他前世好像並未經曆過類似的場景。
    隨後禦紫炎又天馬行空的想道——莫非是曼珠仗義相助，幫他抹去了部分記憶？禦紫炎並未嚐試回想、認證。若當真忘卻了也好，那五味雜陳的感覺……甚是難過。
    “陛下。”李祁的聲音突然喚醒禦紫炎朦朧的心緒，也令禦天行的目光自玉簡中收回。
    “禦華殿內已收拾妥當。另外——”
    李祁將上好的烏金炭放在鏤金的碳爐中點燃，放於室內，為那位被陛下格外重視的三殿下取暖，而後看了一眼正被禦天行抱著的禦紫炎，話說到一半停頓了一下。
    禦天行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梳理著懷中人兒的發絲。那柔軟順滑的觸感，好似梳進了他的心底，絲絲縷縷，纏纏繞繞，令他有種錯覺，仿佛曾幾何時，這動作早已做過無數次。
    想到這裏，禦天行手上的動作略微頓了一瞬，低頭看向懷中的人。微闔著一雙紫眸，睫羽輕顫，乖巧得令他心底油然升起一股滿足感。流金的黑眸中揚起一抹暖意，想了想，黑眸中的流金又乍然而盛……劍眉微挑，無論試了多少次，結果還是一樣一無所獲。這孩子，當真與眾不同。
    收起心思，禦天行抬眼看向李祁，“接著說。”
    李祁領會到禦天行絲毫無意避諱禦紫炎，便也放下心來繼續回稟。
    “由於那兩名刺客實在麵目全非，可以查看的痕跡著實不多。不過，微臣在其中一人的舌根之下，發現了一枚不甚清晰的印記。”
    “舌根下的印記……”
    禦天行思索了片刻，目光利劍般投向李祁，“可是尚水奴隸的印記？”
    “陛下英明。”
    李祁點頭肯定禦天行的猜測，“尚水人崇尚水神，全國上至國主下至奴隸，身上某個部位都會刺下一枚印記，按照身份高低貴賤分別有龍尾、蛟尾、蛇尾和魚尾四種。微臣仔細分辨了那兩名刺客的舌根下，那印記乃是蛟尾。隻是上半身已經分辨不清，因此微臣無法確認到底是尚水國內哪一個貴族的手下。”
    “嗯。”
    禦天行沉吟片刻，“是蛟而非龍，至少證明刺客並非尚水國主直屬手下。能用得起蛟奴，證明那貴族身份也不低。上半身分辨不清，但也有大概的追查方向吧？”
    “是。”李祁微微一笑，“隱約看著是鳥類形狀，隻是看不出是鷹、隼、鷲，還是梟。不過一一排查下來，理出些頭緒該是不難。隻是微臣以為，尚水負責暗殺之事的，平素多是蛇奴，動用到蛟奴，此番事端也未必與尚水國主完全無關。”
    “嗯。”禦天行放下手中玉簡，抱著禦紫炎站起身，“此事你安排人手去辦，務必調查清楚。”
    “遵旨。”李祁領命後便離開了密室。
    禦紫炎一番對話聽下來，心中對尚水國倒也有了一知半解。看來這沙漠中的國都，等級劃分甚是嚴格。但，一個國家平白劃分出這麼多派係，恐怕也少不了明爭暗鬥，一旦有了嫌隙，便也就有了破綻。李大人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想必定能將個中幹係查個分明，為父皇分憂。
    “嗬。”耳邊低笑聲打斷禦紫炎思緒。揚起小臉，迎上那雙流金的黑眸。
    “怎麼？炎兒在為父皇擔憂？”
    被說中心事，禦紫炎臉頰微紅。擔心麼？也許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是國破，他身為皇子又怎會平安？至於父皇……他是國之主君，家之梁柱，旁的不說，母妃定不願父皇有一絲一毫損傷。但隱約覺得，這些都不會是父皇想要聽到的答案，因而禦紫炎一時間也便沒做反應。
    “——”懷中的小人兒顯然是聽懂了自己的話，卻並未立刻點頭給出肯定答案，反是一張稚嫩的小臉糾結許久，而後漸漸恢複一片淡然。禦天行心中莫名的有些不鬱。但轉念一想，本也是無心的一句戲言，自己又何必認真呢？
    拍了拍懷中柔軟的小身子，禦天行目光恢複了慣常的淡然。
    “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們去會一會那個燕昭太姬吧。”
    ！
    聽到禦天行的話，禦紫炎的身子一僵，眼中閃過一絲不安——“我們”？該不會……他可不想剛出生沒多久就成為眾矢之的啊！
    朝雲廳內，玳嬤嬤抱著禦紫炎跟隨晏靈在側位上落座後，禦紫炎才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是他想多了。
    想來也是，他住在禦華殿已一年有餘，父皇一直著意隱瞞，沒有走漏半點風聲。包括三個月前為他慶祝生辰時也是，為掩人耳目，父皇還特地授意李祁，在禦書房自導自演了一場戲，令宮中眾人皆以為那一晚，他們的陛下為了處理政事忙了個通宵。
    這些用心，禦紫炎不可謂不感動，也因此對父皇慢慢交托了信任。既是如此，今夜這樣的場合，父皇又怎會將他暴露在眾人麵前、引起朝堂內外多方關注？
    禦天行坐在主位，將禦紫炎的表情盡收眼底。目光收回，他凝視著杯盞中微微晃動的晶瑩液體，喜怒難辨。
    方才，他的確念頭閃過，懷中溫軟的觸感讓他不願放下。
    隻是，他更不願，也沒必要將如此稚子推向風口浪尖，卷入後宮的爭鬥之中。禦紫炎與旁人不同，但這不同隻需他一人知曉。被旁人看出這人兒的不同，隻會帶來無盡麻煩。
    即便如此，禦紫炎的到場仍然吸引了不少人側目。其中有朝堂棟梁、亦有後宮嬪妃。
    

    作者閑話：

    窩發現收藏窩這小說的寶寶們都和俺們家紫炎一樣，好沉默~看了那麼多天都木有人冒個泡啥的(*/ω＼*)。是也和窩一樣，還在慢熱、慢熱、慢慢熱麼~(罒ω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