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重生  第四章 忘川、寄情魄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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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忘川、寄情魄
    眨眼間,禦紫炎已在禦華殿留住了近一個月。又是一日華燈初上,禦天行同禦紫炎用過晚膳,又一同沐浴更衣,才將懷中的人兒放回榻上。花了好一會兒功夫,禦紫炎方才感覺到自己雙頰泛起的熱氣漸漸退去。任憑心中再如何告訴自己現在不過是個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可每每意識到自己與另一個人、且還是氣場如此強勢的男子“坦誠相見”,他還是難免心情緊張無措。若非禦紫炎本就極其善於隱藏心緒,怕早就露出了馬腳。
    倒也不是對此有何不滿——比起那些宮女、嬤嬤和內侍,禦紫炎寧願對他“上下其手”的是眼前這個少言寡語、全身上下到處散發著“生人勿近”氣息的人。隻是,若他但凡有一點自理能力,他也著實不願讓任何一個旁人與他如此親近。
    不能否認的,這人的觸碰非但不會像旁人一般令他全身紅疹、呼吸艱難,反而令他每每不自覺地放鬆神經,昏昏欲睡。可,另一方麵,心底深處卻又時刻傳來不安與危險的信號。
    一月來,禦紫炎時時感受到來自禦天行的關注目光,卻也未見對方再有任何舉動,許是因為之前李祁的話起了作用,讓那個男人知道不能操之過急,強迫一個初生嬰孩睜眼抑或開口說話。這倒是為他爭取到更多時間收集些信息、早做準備,總歸是好的。
    另讓禦紫炎稍感安心的發現是,一個月來出入禦華殿正殿的人除了父皇之外,就隻有李祁、母妃和玳嬤嬤。便連宮女內侍也隻能在正殿外侍候,非得傳喚斷不可入內。
    可畢竟父皇將他留在禦華殿的目的尚未明了,對父皇的性情,除了冷清,他也實在知之甚少。前途未卜的日子不知還要繼續到何時,每每想起這一點,禦紫炎就忍不住想要歎氣。就在他思緒飄忽之際,夜幕已完全降臨,禦華殿內寂靜無聲。夜的深沉令本就安靜的宮殿顯得愈發空曠,唯有龍床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影點破一室孤寂。
    玄色的修長身影環著一點紫,時間在他們周圍仿佛停止了流淌,墨黑的雙眸中泛著點點金光,眼中的光彩全部凝聚在身側一張安靜的小臉上。過了一個月,眼前嬰孩的麵容已不似初生時皺癟晦暗,小臉圓潤了些,肌膚柔嫩、堪比上等羊脂玉一般潤澤透明,就連皮膚下縱橫交錯的血脈,也看得分明。
    雖已入秋,但夏季積下的暑氣尚未完全散去,一道厚重的殿門更是隔絕了夜裏傳來的那一絲涼意。在室內融融暖意的包圍下,禦紫炎白白的小臉蛋上映著一抹隱約的粉紅,無論是軟軟的毛發、睫毛、抑或眉間,無不跳躍著紫色的幽光,當真人如其名,好似一團紫色炎火。
    “還不睡麼?”
    疏冷的聲音打破一室寂靜,卻因著殿外的深沉夜色和殿內的朦朧燭光,似也染上了一層柔和的意味。傳入禦紫炎的耳中,無端端的,心頭隨著一顫。
    閃著紫色光輝的睫毛輕顫,卻依舊未曾張開。反正張開了也是看不清的,何況與那樣一個氣場強大的男人對視,到底令禦紫炎有些想要逃避。
    經過一個月的相處,禦天行已經注意到,身旁的嬰孩十分安靜。不同於其他幾個皇子的吵鬧愛哭,這孩子總是靜靜的。即便是醒著,也總是闔著眼一動不動。
    近日又有一事引起他的注意——連日來,這孩子總是睡了沒多久便又皺著眉頭醒來。醒來了,也不吵不鬧,隻抿著唇、攥著拳,不住地深呼吸,然後總要等到困得不能再困了才昏昏睡去,稚嫩的小臉上,是與年齡毫不相稱的筋疲力盡,原本恢複得還算不錯的臉色也差了些,甚至眼底染上了兩抹淡淡的淺青。好像……夢中總有什麼事情煩擾著他一般,怎樣也睡不安穩,醒來時心情總是十分沉重、無法輕鬆。
    這樣幼小的一個人,夢裏……會夢見什麼呢?會否和他——夢中所見是一樣的場景?
    禦天行的猜測沒有錯,禦紫炎近日身子剛剛大好,卻又被夢魘纏了身,飽受煎熬。前生支離破碎的片段隔三差五便不受控製的一幕又一幕、如走馬燈般上演。重生,本該再世為人,不想一切卻回到了原點,甚或更糟。
    但他能做的唯有默默承受,盡量減少睡眠時間。這一夜,禦紫炎再次被困夢中,令他百味雜陳、愁腸寸斷的一幕幕不斷重演,無法終止、無法掙脫。可即便在夢中如何難過、如何痛苦,他依然緊咬牙關,不肯泄露半點。唯有黑暗中眉間緊緊擰成一團的褶皺昭示著他正承受的折磨。
    “炎兒怎麼了?”
    低沉的嗓音飄飄渺渺的鑽入耳中。被困夢魘中的禦紫炎恍惚分辨出那是父皇的聲音。但……
    他無法回答、也不會願將心中之苦道出——這本就是他前世之業,誰人相幫皆是無解。既是無解,又何必說出來驚擾他人?
    黑暗中,禦天行見身邊的小人兒將自己愈發努力地縮成一團,眉間擰的更深,卻依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禦天行的黑眸中顏色幾度變幻,眼前人的倔強令他深感無奈,卻又止不住的自心底溢出一絲一絲陌生的疼惜。無從了解、無可相助的懊惱情緒更是令禦天行倍感陌生。
    禦紫炎不知身邊的男人此刻複雜的心情,他隻覺連日來的睡眠不足,已令自己幾乎耗盡了全部心力。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昏厥的時刻,一抹溫柔可人的聲音帶著驚疑同緊張在禦紫炎腦中響起:“哎呀,恩公!”
    “……曼珠?”禦紫炎聞聲先是一愣,而後混沌的心智被點醒了一絲,不確定的在心中輕喚。
    “是我啊,恩公。你這是怎——啊……!”溫柔可人的聲音依然回蕩在禦紫炎腦中。先是問句,卻又好似想到什麼似的,恍然驚呼。
    禦紫炎並未回答曼珠的話,正如他先前未曾回應自己父皇的問題。但聽那一聲驚呼,大約曼珠已明了原委。也是,這一切,概或正是因為他同曼珠的相遇而起的,禦紫炎其實早已猜到了些端倪,隻是從未想過要去驗證、或是質問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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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奈何橋畔,夜禹橋看到腳下似火紅花,想起彼岸花的傳說,心憐他們亦是為情所困的可憐人。誰知就在他心中感慨之時,意外地聽到一絲輕不可聞的啜泣聲。
    “沙華……”就在夜禹橋以為那一聲輕泣隻是自己幻覺的當口兒,又一聲艾艾戚戚的呼喚傳入耳中——不,更確切的說,是傳入他的心底。因為,他清楚地看到,身旁的孟婆沒有半點反應,證明她並未聽到那一聲輕喚。
    沙華?夜禹橋心思流轉,少頃,已是明了——彼岸花,又名曼珠沙華。沒想到,傳說中的接引使者,冥界黃泉的彼岸花妖,竟是與他心神相通。
    一番交談下來,夜禹橋確認了自己心中猜想,而曼珠花妖則驚訝的發現,千萬年寂寞的歲月中,第一個與她交流的竟是黃泉路上的一縷亡魂。
    最初的訝異過後,千萬年來化不開的思念與哀愁終於找到傾訴的對象,千回百轉的思戀,擦身不見的苦楚,隻凝作一句話——
    “我思念他……”
    夜禹橋有些動容。
    “何必呢?”相愛千年萬載,卻不能相見。何不放手?何如忘懷?嗬——夜禹橋心中苦笑,看來自尋煩惱、為情自苦的癡子,無論是人、是妖,皆是一樣啊……
    至少,曼珠和沙華還算兩情相悅,不是麼?至少,他們尚知道自己等的是誰。不像他——
    心底那晦暗不明的刺痛之感不期而至,令夜禹橋微微皺眉。迫著自己扭轉心思,夜禹橋恍恍惚惚地問曼珠:“我……可有什麼能幫你的?”
    “幫我?”曼珠疑惑地反問。
    夜禹橋話一出口,便已覺得唐突。曼珠沙華乃是花妖,將它們禁於冥界的乃是天上神祗。自己何德何能,又能幫的了什麼呢?
    誰知接下來的發展令夜禹橋始料未及。他竟就那樣毫不猶豫的應下了曼珠提出的、匪夷所思的要求——讓他作為曼珠宿主,帶她離開冥界,投入輪回,好讓她有機會在塵世中尋覓沙華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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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公,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柔弱的聲音中包含愧疚,將禦紫炎的回憶拉回。
    “……”連日來禦紫炎不得好眠,使得本就大病初愈的孱弱身子更加無力。眼瞼覆蓋下的紫色雙瞳含著濃重的迷惘。“對不起”?這本就是他自己的選擇,又非曼珠相逼。
    “你是不是在怪我?”曼珠的聲音微微上揚,似有些不安,“我……我不是故意的。隻是我要汲取你靈魂中的情念作為養料,不小心才喚起了那些記憶。我日後定會加倍小心,絕不會再魯莽觸碰那些記憶!”
    生怕禦紫炎怪罪般,曼珠急切的解釋道。這宿主身世奇特,心中執念比之她萬年來不得與情人相會的遺憾隻深不淺,令她絲毫不必擔心身份暴露。不止如此,遠遠超乎曼珠預料,禦紫炎靈魂深處的情念,有如虞淵一般深不見底,便是滋養曼珠元神幾百年也不成問題。
    如此千載難逢的宿主,竟真的讓她給遇到了。
    “曼珠不必擔憂,”禦紫炎的回答令曼珠既感驚喜,又有些愧疚,“這些苦……早受慣了的。”
    而且,多半是他自己作繭自縛、選擇了自苦。禦紫炎在心中自嘲的補了一句。
    “那個……”曼珠柔柔的聲音依舊,猶豫片刻,終是說道,“莫若你我以十五年為期。十五年內,若你想要回愛人之心——”
    雖不願放棄如此難得的宿主,但若恩公想要反悔,她也不願強迫。哪怕到時她定會被黑白無常鎖回冥界,非但要麵對殘酷刑罰,怕是以後也再沒有機會來人世尋找沙華蹤影了。
    “不必。”禦紫炎的回答淡淡的,卻有道不盡的蒼茫涼意,“閻君殿前,我已許願此生無愛。”
    前世的自己執迷不悟,窮盡一生都苦尋不得,終是白活一世、有誌難伸,隻換得一身情傷,想再回頭已是太遲。如今再世為人,莫若索性斷了癡念,免得害人害己。
    “你先不要急著回絕。”曼珠的音調微微拔高,“我本為冥界花妖,妖力非尋常靈魂可敵,對凡人而言就是噬魂奪命的毒藥。如今我以你的情念為養,妖力難以避免會滲入你靈魂深處。
    十五年內我尚可保你平安無恙。十五年後,你若不動情則以,一旦你牽動情念,我妖力所化之毒便會瘋狂反噬,到時候怕是連我自己都無法控製,你的魂魄必定受創,輕則瘋癲、重則……重則魂飛魄散,連再入輪回、轉世為人都不可能了。”
    聽了曼珠略帶急切的解釋,禦紫炎微微一笑,心底也劃過一絲暖意——曼珠雖為花妖,卻心地善良,處處為他著想。妖尚且如此有情有義,何況是他?
    “曼珠莫要擔心。”禦紫炎心中柔聲相勸,“你忘了麼?你千辛萬苦來到人間,是為了與沙華重聚啊。茫茫人海,區區十五年,想要找到沙華,談何容易呢?”
    雖也心知希望渺茫,但眼見得這一對花妖執拗到近乎偏執的戀情,禦紫炎心底深處有著一份難以言說的向往。曾幾何時,他一生所求也不過是一份簡單純粹的情誼,隻是亂世之中國破家亡,人們求得一席立足之地尚且難上加難,更遑論他那有悖倫常的愛戀?
    兜兜轉轉十幾年,守望掙紮多少回,最終讓他認清了兩件事:
    這世間最浪漫的事不是一見鍾情,而是相知相伴。
    這世間最艱難的事不是執子之手,而是與子偕老。
    正因難得、正因抱憾,愈發讓他想要成全曼珠與沙華的緣分。他想,若當真能創造奇跡,哪怕傾盡所有,他大概也毫無怨言。
    “我——”曼珠一時語塞。一個是戀了千萬年而不得見的愛人,一個是仗義相助、於她有恩之人。舍棄誰,都令她不忍。
    “哎……”猜到曼珠心思,禦紫炎輕歎一聲,決定不再與曼珠爭執,“算了,十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此事就順其自然吧。”
    “唔……”禦紫炎一席話令曼珠十分感動,也便努力思考著如何幫其減輕痛苦,“目前我的能力尚不足以徹底抹去你那些記憶。但將它們暫時隔絕還是能做到的。我這便結印將你前世記憶封存,如此一來,它們便會深埋在你心底,隻要你不去刻意想起,我也絕不會再輕易喚醒它們。”
    “如此……已是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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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禦紫炎再次醒來時隻覺周身流淌著融融暖意,鼻尖則是縈繞著淡淡冷香。一時之間,禦紫炎有些恍惚……看來曼珠真的做到了,不受控製在腦海中反複翻騰上演的一幕幕終於停歇,多日來久違的靈台清明總算令一直微蹙的小巧眉毛稍稍舒展開了些。
    粉/嫩的唇抿了抿,心中對曼珠甚是感激。他花費了許多年,總歸還是懂得如何將那些不喜的記憶深埋心底。由閻君殿所求、到奈何橋畔邂逅曼珠花妖、再至定下十五年之約,若這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數,那他安心接受便是。
    “炎兒這一夜睡得尚好?”禦天行的話再次在耳側響起,禦紫炎心中一頓。為何他覺得,素來疏冷的聲音,好像添了一絲絲溫潤、又好似有著一絲疲憊?下意識的,禦紫炎緩緩張開了雙眼,想要看一看他這一世尚未“謀麵”的父皇。這一看不要緊,禦紫炎竟是看得有些失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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