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了對方所指，錢罐忍不住倒吸一口氣，別的不說，這龍代表什麼他是知道的“喝！這老和尚居然還做著皇帝夢？也不看看自己這把年紀，一隻腳都進了棺材了！”
    崇蘊皺了皺眉猜測到“我估摸著是那些藏起來的東西許了他什麼，不然他自己從哪能弄到這些東西？如果沒看錯的話，這些都不是仿品。”
    “他們若想扶持傀儡控製羲國，從朝廷內入手即可，何必大費周章選擇一個和尚？這老和尚怕是活在對方編織的幻境裏，又被誆了一遭罷了。”周楚勾起唇角譏誚的笑著，這世上膽大的人不少，膽大包天倒是需要些勇氣的，可有勇氣沒腦子的，不過是一個莽撞的蠢物而已。“好了，我們繼吧，看著和尚身強體壯的，這點對他來說想是產生不了影響的。”
    時間一轉十年已過，熬過大饑荒的阿苟已經成了主持名下的弟子，也有了慧如親賜的法號‘玄普’，意在希望他此生平凡普通安度餘生。
    然而世事總是事與願違，因為即便是在佛門清靜之地恃強淩弱也是常態，而阿苟因為老乞丐嬌慣出來的毛病和乞丐的身份使得他被師兄們欺負成了常事，卻為了討得師傅歡喜又要傅裝出一副過得很好和師兄弟們十分親近的樣子，久而久之，心思漸漸扭曲，邪惡的種子慢慢生生根發芽。
    那個平常的夏日，因為慧如的決定最後變得不平常。
    “明日為師將要啟程遊曆天下，希望有生之年能將佛法傳到大羲每個百姓存在的地方，歸期不問。如今便將我寺住持之位傳於玄通，爾等要同心一氣，在他的帶領下發揚光大我金龍寺才是。”
    井裏的一包藥、深夜的一把火點亮了臥龍坡的夜空，也焚毀了玄普“屈辱”的過往，“偏心”的師傅、可惡的師兄們讓他嚐盡了世道不公的苦，而那天，他終於解脫了。
    長寧十八年，上京金龍寺命案轟動天下，包括住持在內的全寺上下一百零八位僧人無一幸免。
    沒人知道金龍寺為何起火，而這把火也燒的徹底，當山下的百姓被驚醒前來救火時，寺裏已經燒的隻剩骨灰了，官府無從查案，最後隻得定論為“失火”，至於為何失火卻沒人呼救、逃命，就隻能由人去猜測了。
    天清觀外山腰上，一座雜草叢生的孤墳突兀地立在巨槐下，“本該”燒死於金龍寺的玄普詭異的跪在墳前。
    玄普僵硬的低著頭看著矮墳頭喃喃自語“阿爸，我來看你來了。算一算，距離我們的分別也有快五十年了吧，這還是我第一次來。阿爸，你知道麼，活著並不好，這些年，好痛苦，可我當初卻沒有勇氣隨你去西天……”
    忽而，他拔高了聲音，眼神仇恨而瘋狂“不，去不了西天，當初你根本沒去西天，師傅他騙我，老禿驢他騙了我！你看，他一生做了那麼多好事，當了那麼久的好人，現在我送他一程，他到西天了麼？見到他的佛祖了麼？假的，全都是假的，他們都是假的！”
    隻有阿爸，是真的。
    “可是阿爸，你為什麼不帶我走呢？是因為你自己造了殺孽去不了西天麼？那我們現在一樣了哦，阿苟可是造了大殺孽啊，一百零七條人命呢！”
    “哈哈哈，他們該死，都該死！慧如那個老禿驢，明知道我處處受人欺淩，明知道我那麼努力想做住持，他偏偏當做沒看見，任我受苦任我失意，他該死！嗚嗚嗚，阿爸，可是他有時候又很好，會哄我睡覺，會教我種菜，會傳我佛法，像你一樣對我好。我該怎麼辦，我殺了這世上最後真心待我的人……”
    玄普陷入了癲狂之中，語無倫次的胡言亂語著，時而如稚子撒嬌時而如惡鬼索命時而如老者追悔。
    此時，天還未有微光，墳前的動靜在寂靜的山腰上被數倍放大，驚起了林間棲息的鳥獸，一如四十多年前那個炎熱的下午。
    突然，身後腳步聲響起，步履悠閑，不緩不急，沒刻意放輕也未故意加重。玄普的身體一瞬間繃直，來著不知善惡，而他還不打算現在就去找慧如認罪，隻待對方再靠近些便驟起擊殺於此先下手為強，誰知，那腳步聲卻堪堪停在了五步之外。
    一道刻意壓低了的不男不女的聲音響起“喲，這是在給誰懺悔呢？嘖，這墳上草都這麼深了啊，還以為你玄普大師這麼好心給自己手下亡魂都找了安身之所呢！”
    “你是誰？”玄普聞聲回頭，對方全身裹藏在黑色鬥篷中，除了聲音外從頭到尾沒有一絲可以辨認的痕跡，連鞋子都是精心換過平常百姓穿的布鞋。
    “嘁，我是誰重要麼？”那人輕嘲到“你隻要明白，你做的一切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就行了。”
    聞言，玄普臉上血色盡失，顫抖的伸出手指著那人仿佛被戳破秘密十分驚恐般說到“你，你，不可能，不可能有人知道，那個時間山上根本沒人！”實際上卻是在暗自估量兩人之間的距離和身量，自己除掉對方的可能性會有多少。
    “你打什麼主意我可是一清二楚，不過我勸你啊別白費力氣，你這樣的，我隻需動一根手指頭！”那人一眼識破他的打算滿不在乎的說“想要人不知，除非己末為，我可是看著你偷偷摘的野生蓖麻子。好了，我就直奔主題的說吧，我們主子選中了你，您玄普大師以後就是真大師了。”
    “你的主子？是誰？”玄普戒備的看著那人，畢竟能對自己做的如此隱蔽的事情一清二楚，他並不懷疑對方的實力，那麼目的，是為何？
    “目前為止還不方便透露，不過你放心，我的主子也將是你的主子，他至高無上天下無雙，隻要你做事令他滿意了，這天下，你要什麼都易如反掌。”那人負手而立，高傲的說。
    嗬，至高無上？天下無雙？好大的口氣，難不成你還是那狗皇帝的走狗？
    玄普心中嘲諷一笑，剛要勾起嘴角反駁，便聽對方冷聲厲叱“別用那羲國的狗皇帝同主人比，提鞋他都不配！還有，收起你心中的輕蔑，若以後敢再有輕視主人的想法，我不管你有多大的用處，都會取你狗命！
    玄普大驚，臉色也隨之一遍，那隻是他心中一掠而過的想法。
    那人似是看出他的困惑，軟和了語氣道：“不用懷疑，我能讀到你心裏所想，尤其是你此刻心神不寧。好了，隻要你好好做事，榮華富貴、至高地位、名利聲望將享之不盡……如何，可願追隨主人？”
    不用想，這做的事不會是善事。
    玄普沉默片刻，最終咬牙下了決心，語調沒有任何祈福的問“真的想要什麼都有？”
    那人輕笑一聲“連長生不老都輕而易舉。”
    “那，我玄普願意追隨主人！”
    至此，他心中因憶起往昔而聚起的那點善意在名利麵前完全泯滅。
    “現在，誰還覺得他可憐麼？”從玄普夢境裏出來，周楚譏誚的看過眾人涼涼的問。
    之前開口的錢罐一臉尷尬，若說小時候他是真可憐啊，不過後來就完全是自作孽了。“不了不了，一點都不可憐。”
    崇蘊不忿道：“可是，他就因為少時被師兄們欺負，長大後沒當成住持就殺人泄憤麼？可是他自己那個嬌慣如大少爺的脾氣，和五皇子有的一拚了，哪個同齡人能喜歡？還有住持，這金龍寺若是有如此陰晴不定、心狠手辣的人領頭，遲早得冤孽橫生。他根本就不配稱出家人！”
    是非對錯完全顛倒混亂，簡直無法明白玄普的邏輯。
    周楚搖著扇子總結到“所以說，禍害遺千年，老天爺沒開眼，慧如大師乃是真正的得道高僧，竟死在自己的善意上。當初天清觀沒收留他，怕也是看出他日後會成禍患才想任其自生自滅的吧。”
    錢罐清了清嗓子，老天爺不開眼也不是一兩次了“咳咳，那什麼，咱們還是別偷偷說老天爺的壞話吧，畢竟百姓要活下去還得靠它呢！話說，這大半夜黑黢黢的洞裏，你拿個扇子搖什麼搖？”
    “我樂意！這叫風雅，你如何能懂？”
    “風雅，風雅，真風雅！”錢罐搖頭晃腦的學著他的調子說話，惹得眾人輕笑不已，“現在該怎麼辦？這老和尚居然真是一個小棋子，可那黑衣人裹得那麼嚴實，要怎麼追查？哎，看看人家這夜行衣，師傅也不知道學一學。”
    “那人的身份其實很明顯，隻是不好查。”周楚用扇子抵著眉心，似乎有些為難，“天底下會發出那樣聲音的，隻有一種人——閹人，而閹人最多的地方便是皇宮，這也就能解釋為何宮中禦用的物件甚至是繡了金龍的錦被會出現在這天高皇帝遠的小縣裏了。”
    “你的意思是宮裏的太監？那皇宮的還不好查麼，你的家啊！”錢罐不解的看過去。
    崇蘊對他搖搖頭，“錢罐師兄，皇家之事哪有那麼簡單，那是他的家，更是皇帝的領地，連太子都不敢隨意調查。”
    錢罐驚了，堂堂皇帝的兒子，在自家找一個人都不可以麼？
    周楚自嘲道，“最是無情帝王家，別說我隻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一旦觸及到父皇的權位，他引以為傲的太子殿下也不過是亂臣賊子。”而自己，現在不是展露鋒芒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