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需要我做些什麼，請告訴我。”
    “做好你自己，彈好你的琴，即可。我會照顧好母親的。”我絲毫不懷疑盛鄺的真誠，但我卻不能將他也拖入泥潭之中。
    “你現在很缺錢，不是嗎？為什麼你可以接受清秋給你的幫助，卻不肯接受我的幫助呢？你別忘了，我現在畢竟還是姓盛，我留著盛家的血。”盛鄺這次真是被我氣到了，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臂，如鐵鉗一般。
    “我不會接受盛家一分錢，絕不。”我幾乎是在叫喊，我深深知道，一旦我接受了盛芮軒的資助，我就將永遠失去盛鄺，而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結果。
    “采薇，相信我，舅舅他不是壞人，他不會見死不救的，相信我。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受苦，我也會去努力演出，我會拚命賺錢，我們一起渡過難關，好不好？”
    我苦笑，一邊搖頭一邊苦笑，盛鄺真是天真，也對，盛芮軒對他自然是百依百隨，但是盛芮軒怎可能對我有半點同情之心，他此刻恐怕就在等著我開口求援，然後他就可以心安理得要求我從盛鄺的生命裏消失，而這，又豈是我能夠承受的結果。
    但我明白，這些話我無法對盛鄺直說，我已經讓他背棄了自己的家庭，我又怎能離間他和他家人之間的關係，更何況，站在盛芮軒的立場，出於對盛鄺的愛護，盛芮軒的做法無可厚非。
    於是，我沒有繼續堅持，我答應盛鄺，我不再拒絕任何人的幫助。
    那晚，我在一片黑暗中想了好久，盛鄺溫柔深情的目光一直在我眼前閃現，我再一次體會到自己對他的愛，可是，正因為我愛他，我才更沒理由將他拖入我這糟糕的生活中來。更何況，現在的他才畢業，勉強可以自力更生、自給自足吧，可是，他不久後就要去參加國際大賽了呢，我怎能因為自己的事影響到他的人生，破壞他的人生計劃呢？
    我悲哀地發現，隻有盛家可以提供盛鄺最好的環境和最好的條件，也隻有盛家才能讓盛鄺繼續他完美的人生，而我的出現卻讓一切變得不可控起來，用一句時髦而有科技含量的話來說，我根本就是一個不應該出現在盛鄺人生程序裏的BUG。
    暑期開始，導師對我真的很好，幫我爭取到去一家銀行做實習生的機會，每日出勤半天，一個月可以拿一千多元實習薪資。
    母親第一階段治療結束，效果似乎還不錯，俞醫生讓母親先出院觀察。我在實習單位和家兩頭奔波，母親不忍我如此辛苦，即便拖著病體，仍是每天堅持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盡量不增加我的負擔。
    眼看暑期結束，正當我以為苦難慢慢走遠之際，殊不知更大的噩耗已經在路上等我了。
    這天母親要回醫院進行常規複查，恰好是銀行實習最後一天，母親一直都教導我做事最要緊是有始有終，故堅持不讓我陪，我便去了銀行。
    近中午時分，手機鈴聲突兀響起，來電號碼顯示是俞醫生，我的心頓時抽緊。俞醫生在電話裏語焉不詳，隻是讓我下午去醫院找他，他需要和我麵談。
    當我打開門看到俞醫生那張嚴肅的臉，我就知道，我將要麵對的是怎樣可怕的答案。
    肝髒移植，是能持續母親生命的唯一方案，在找到合適的肝髒前，需要每天做放療，方能勉強維持病情不繼續惡化。所有的醫療費用加起來，需要將近一百萬元，而這個數字對我而言，根本就是天文數字。
    我不知道我自己是怎麼離開醫生辦公室的，好在我還有最後一絲理智，我沒敢直接回病房，而是坐電梯到住院部頂樓，站在天台上，久久仰望著天空，因為隻有當頭向上仰起，我的淚才不會流下。
    思慮良久，我發微信告知了清秋母親的最新病情，我知道，這一刻，我真的很需要有個肩膀讓我依靠，哪怕隻是暫時的依靠，都可以讓我得到一絲安慰。
    清秋以最快的速度來到我的身邊，在安頓好母親住院事宜後，她陪我回到了家。
    然後，清秋緊緊抱著我，聽我斷斷續續將最近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後我在她懷抱裏哭成一團，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心酸和悲哀，在清秋麵前我都不需要再做任何隱藏，更何況，我已經壓抑得太久太久。
    “采薇，你不是不堅強，你是太過堅強，你隻有22歲，你甚至都還未真正踏上社會。你妄想一個人將所有的苦難都扛起來，可你的肩膀那麼弱小，換了其他人不可能比你做得更好。采薇，不要怕，我在這裏，你還有我。”秋秋的淚水和我的淚水流到了一起。
    或許是身體疲憊到了極點，或許是心靈疲憊到了極點，我最終在清秋溫暖的懷抱和喃喃的低語中沉沉睡去，這一夜我居然沒有再做噩夢。
    醒來後發現清秋早已起床，並為我準備好了早餐，煎蛋和咖啡的香味彌漫在空中，我發現，幸福並非是一件遙不可及的事，能有好友在身邊鼓勵你、支持你，這就是一種幸福。
    在清秋的監督下，我吃完了全部的早餐以及補品，並向她保證一定會按時吃飯，絕不虧待自己，她這才放心離去。
    去醫院的路上，盛芮軒的短消息再次出現在我手機上：秦小姐，我上次提出的方案始終有效，我可以提供令堂最好的醫療條件，讓秦小姐再無後顧之憂，歡迎秦小姐隨時聯係。
    這一次，我心中再充滿悲憤，卻沒有勇氣將這條短消息刪去。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看到盛鄺的笑容在屏幕上跳動，我完全沒有勇氣接聽，我知道我會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瞬間徹底崩潰，所以我隻能咬緊牙關按了拒絕鍵，跳動的頭像消失。鈴聲再次響起，我再次拒聽，為了不讓盛鄺再打過來，我用盡全身力氣發了一條微信過去：我在醫院，不方便接聽電話。
    這下，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到了病房中，誰知母親已將東西全都收拾好，非拉著我要出院。
    我知道母親是心疼那點住院費，可母親如今的病情出院根本是沒可能的。
    為了讓母親安心住院，我隻好咬牙一狠心說，“老媽，有個好消息我正要告訴你呢，導師又幫我找到了一份工作，是一家很大的金融機構，我沒畢業前先按實習期算薪資，等我拿到畢業證書就轉正。所以說費用問題，你就別操心啦。你女兒以後就是有固定工資的人啦，老媽你就安心養病吧，以前是你養我，現在換我來養你啦！”
    母親雖然將信將疑，但見我一臉的認真，便不再堅持出院了。
    我知道，是到我做出最後選擇的時刻了。我可以做到不為金錢而放棄愛情，我甘願和深愛的人彼此相守過清貧的日子，但是，在生命麵前，我卻再沒有了底氣，在生命麵前，我隻能向金錢折腰。
    經過一夜的輾轉反側，我終於下定決心，給盛芮軒回了一條短消息，“希望和盛先生當麵溝通。”
    盛芮軒立刻打來電話，一小時後我已經坐在他的辦公室裏。
    香氣撲鼻的藍山咖啡放在我的麵前，我麵無表情坐在位置上，怎麼都開不了口。
    “秦小姐，你心裏一定在恨我。”盛芮軒淡淡一笑，“我承認，我的做法確實不夠光明磊落，但我認為我這麼做，即是為了鄺兒好，也是為了秦小姐你好，所以我毫無愧疚。”
    看著對方堆滿虛偽微笑的臉，我已經連恨都沒有了力氣。
    “還有件事我覺得秦小姐也需要有所了解，鄺兒一心想要在肖邦國際鋼琴大賽上得獎，可你是否知道，參加如此重量級國際大賽的費用是多少？當初鄺兒瞞著你在酒吧彈琴打工，除了支付一些日常開支外，他最大的目的還是在為參賽做物質準備。藝術聽上去很高貴，簡直不食人間煙火，不是嗎？是的，藝術確實高貴，因為藝術根本就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連最基本生存條件都無法保證的人，根本沒有資格談論藝術。即便是天才中的天才達芬奇，如果沒有當時佛羅倫薩大公洛倫佐的資助，就憑他一個律師的私生子，他怎麼可能取得後來那樣輝煌的成就。鄺兒手中的存款，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去參加任何一項國際性賽事。聽上去是不是非常心酸，鄺兒的彈琴技藝可以媲美任何一位鋼琴家，但他卻支付不起自己出國比賽的費用。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現實和殘酷，你空有一身技藝不代表你會成功，因為你就缺那麼一點點錢。當然啦，我明白秦小姐視金錢為糞土，也不稀罕我們盛家這些微不足道的資產，可是，秦小姐是有大愛的人，想必既不忍心看著自己的母親遭受病痛的折磨，更不忍心眼睜睜看著鄺兒離自己的夢想越來越遠，我說得沒錯吧。秦小姐，你堅持和鄺兒在一起，說句不中聽的話，有百害而無一利。年輕人麼，做事全憑一股熱情一股血性，難免意氣用事，我非常理解你們，畢竟我也曾經年輕過，但秦小姐你是個聰明人，該做出怎樣的選擇，你心裏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一番長篇大論下來，盛芮軒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好整以暇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