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節比往年都早，一月底便是除夕夜。在雋嵐的百般努力和我的一再勸說下，盛鄺終於答應回盛家過年。
    除夕夜，和往日一樣，我陪著老媽一起吃兩個人的年夜飯，然後陪她看春晚。當午夜零點的鍾聲響起，我聽著窗外熱鬧的鞭炮聲，看著窗外絢爛的煙火，我的心中即充滿了對新的一年的憧憬和喜悅，卻也有著莫名的憂傷，或許是對未知將來的迷茫吧。
    我的手機鈴聲響起，那頭傳來盛曠歡快的聲音，“采薇，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盛曠，祝你新的一年心想事成！”我送出我最真摯的祝福。
    話筒裏隱約傳來女孩子的笑聲，似乎還有人在喊盛鄺的名字。
    “是雋嵐在喊你嗎？”我也不知為何就問了這句話。
    “不是嵐嵐，是劉桑，舅舅安排的，今年我們兩家一起吃年夜飯。”盛曠語氣裏頗為無奈，“劉桑比嵐嵐略大幾歲，在她去英國讀書前，她經常來我家，和嵐嵐在一起玩。”
    和雋嵐一起玩，我暗自失笑，盛鄺這麼說無非是怕我多心，撇清自己的說法而已，我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到，劉桑是和盛鄺青梅竹馬的關係，而劉桑來盛家，找雋嵐不過是借口，找盛鄺才是真正的目的。
    “既然家裏有客人，那你快去忙吧。”
    “采薇，我有幾百個小時沒看到你了，我好想你。”
    “你呀，就會誇張。”雖然我嘴上這麼說，心中卻都是甜蜜，“你初五就要飛東京了，行裝都準備了嗎？”
    “一想到要和你分開兩個多星期，我就一點都不想去日本了。以後我若是出國表演，我一定要帶上你同行才可以。否則我想，我一定沒辦法正常發揮。”
    “哪有你這樣的，還拖家帶口出國表演的，你呀，老說我孩子氣，我看，孩子氣的人是你才對。”
    “那你一定要送我去機場，你若不來，我就不上飛機。”
    “好的好的，都聽你的，這總行了吧。”
    我倆又絮絮叨叨聊了好一會，話筒裏聽到那邊反複有人在喊盛鄺，而我見母親開始打哈欠，知道母親是犯困了，便順勢掛了電話。
    誰知初三晚上我接到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消息，上麵短短幾句話，瞬間將我從美麗的天堂擊落到殘酷的人間。
    鄺兒赴日那天，秦小姐請一定不要出現在機場，如果秦小姐一意孤行，後果恐怕會比你想象得更可怕。短消息落款盛芮軒。
    握著手機，我的身子都在忍不住顫抖，悲憤、心痛、委屈還有不甘心，各種情緒同時湧入，在胸中升騰翻滾，我咬緊牙關，才將淚水逼回眼眶。
    母親看出了我的異樣，關心地問我是不是哪裏不舒服，為了不讓母親為我擔心，我便謊稱晚飯吃多了有點肚子疼，要去上廁所。
    一進入洗手間，我的淚水便再也抑製不住，滾滾而下，我隻好將水龍頭打開，讓嘩嘩的水聲來掩飾我的抽泣聲。
    是啊，這一次盛芮軒的讚助行動如此有效迅捷，全是為了盛鄺而已，與我何曾有過半點關係，我若是以為從此就會天下太平，彼此可以和平共處，那實在是我太傻太天真了。站在盛芮軒的角度，他必然會不遺餘力、用盡各種方法將我從盛曠身邊趕走。
    “薇薇啊，肚子疼得很厲害嗎？怎麼進去了這麼久啊？”母親在門外焦急地詢問。
    “沒有很痛啦，老媽，我沒事的，這就快好了。”我急急回答，然後趕緊洗臉，反複照過鏡子，確認臉上看不出哭泣的痕跡，這才走了出去。
    最後，我還是不敢挑戰盛芮軒，我在初五上午給盛鄺打了電話，以超市裏突然安排加班並支付三倍工資的理由，告訴他我實在無法前來為他送行。
    即便看不到他，我仍然能從聽筒裏感受到他濃濃的失望和悲傷，而我唯有強忍眼淚百般安慰，並承諾一定會在他回來時去接機，他才勉強掛斷電話。
    我雖然不敢出現在盛鄺麵前，但我的心又怎能壓抑住想念，於是我悄悄來到浦東機場，打算遠遠地看他一眼就好。
    上音的這支隊伍顯然很醒目，離著登機口還頗遠，我便看到一群身著盛裝且麵目姣好的青年男女，當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盛鄺和郭小妍。
    然後，我還看到了前來送行的盛家一行，除了盛雋嵐及其父母，還有身穿香奈兒套裝，手提香奈兒2。55的劉桑。
    別的不說，就劉桑這一身貴氣十足的行頭，就足以令我等平頭百姓自慚形穢了。
    同時，我也發現，圍繞這群年輕人前來送行的家人朋友，大都是衣冠楚楚，顯然個個家庭條件都很好。我腦中回響起郭小妍對我說過的話，“為什麼不是人人都能成為高貴的藝術家，因為除了天賦以外，培養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需要大量的金錢。”
    是啊，我不得不承認，隻有經濟條件相當良好的家庭，才能夠培養出這些氣質出眾的藝術家，他們才是生活在一個世界一個維度裏的，而我和他們之間，大概就像這一刻，隻能站在遠處，
    用渴望的目光默默仰視吧。任憑我再努力，卻隻能是個旁觀者，終究無法躋身其中。
    看著那群人漸次走入登機口，盛鄺卻久久停留在原地，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一個人身上，而是穿過了重重人群，落在了不知名的遠方，直到被人反複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反身離開。機場送行的人群一批又一批，不同的人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我站在原地無法移動，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我看到一架又一架飛機呼嘯著穿入雲層，消失不見，我最愛的那個人，也在某一架飛機中離我而去，越來越遠，直至再也無法望見。
    謝謝秦小姐你今天沒有出現，如果，秦小姐以後也可以不再出現，將甚為感激。我手機微震，看到這條短消息，我的心越發痛不可當，確切地說，我已經痛到彎下身子蹲在了當地，我將頭深深埋入雙膝之間，似乎這樣一種防禦的姿勢可以抵擋任何傷害。然後，我關上了手機。
    如何回到家，我已經不記得了，我隻記得自己如同行屍走肉般，在街上走了許久許久，直到夜色將我全部包圍，直到我再也邁不開我的雙腿，我才想起，我應該要回家。
    這時，不知哪裏飄來一首歌：曾有太多不懂襲擊著我，總有些許冷漠凝聚眼眸，曾有太多哀愁不避開我，總有些許孤獨湧上心頭。這世界已不是我所能了解的生活，也不再有我能預知的結果，為何我要接受宿命的悲劇傳說。這世界已不是我所能了解的生活，也不再有我能預知的結果，是不是我也可以有所選擇。三十年的滄桑，我經曆太多，自己的心情我自己感受。瞬間，我所有強裝的堅強土崩瓦解，我在齊秦清澈孤傲的嗓音裏，在深夜的上海街頭，眼淚如流星般墜落。
    第二天醒來，剛打開手機，就看到無數條短消息和未接來電，當然所有短消息和來電都來自於盛鄺，他幾乎是瘋了一般在找我。
    “我昨天有點肚子疼，就早早睡了，對不起。祝你這一次演出大獲成功，我會在上海為你加油。”
    發出這條信息不過一秒，我的手機鈴聲便響起。
    “采薇，你在哪裏？你在家裏嗎？你肚子還疼嗎？”盛鄺的聲音裏滿滿都是焦急。
    “我在家，睡了一大覺，現在肚子已經不疼了，你放心吧。”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自然，“你現在是在排練嗎？晚上的演出一定要加油哦。”
    “采薇，等我，等我回來。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無論遇到任何困難險阻，我都會和你在一起，我絕不會讓你一個人。”盛鄺的敏感異於常人，他分明感知到了什麼。
    “好，我等你回來，我不會消失，我會一直站在這裏，等你回來。”盡管我知道自己又一次說了謊話，但是我卻隻能用這樣的話欺騙著盛鄺，欺騙著自己。
    次日，郭小妍居然向我發來了微信好友申請，我雖然吃驚，卻沒有拒絕，
    然後，我收到了幾張照片和一段視頻，顯然都是關於這次東京會演的，無論男女都身穿得體優雅的禮服，在舞台上盡情展現自己。那段視頻是盛鄺的獨奏片段，彈奏的曲目是肖邦那首華麗的大波蘭舞曲，他靈巧的手指在黑白鍵盤上盡情飛舞，華麗的樂章順著指間潺潺流出，他專注認真的側顏更是隻能用完美來形容。
    “我們的第一場演出非常成功，師兄更是讓所有人為他瘋狂。謝謝你，秦采薇，是你讓他變得那麼美好。”這是郭小妍發來的文字內容。
    看著照片，看著小妍這一段話，我頓時覺得心口被捅了一個洞，我能夠看到鮮血簌簌往外流淌，一種來自心靈深處的痛慢慢地延展開來，到五髒六腑，再到四肢，直至每一個細胞和神經末梢。這種痛讓我渾身發抖，我甚至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可我卻沒有能力阻止這種痛的繼續，我開始清楚地認識到，我必須習慣這種痛，因為這樣的痛將會伴隨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