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mon站起身，變得僵硬的雙腿讓他在邁出第一步時，顯得有些艱難。
    他來到落地窗前，站在那裏靜靜地眺望窗外。
    黑暗正在一點一點被吞噬，黎明如薄霧般緩緩升起。
    他朝床榻上熟睡著的人兒望了一眼，抬手舉起手機。
    猜想得果然沒錯。
    十幾通未接電話。
    他回撥了過去，電話立刻就接通了。
    “她在哪兒？”
    裴陌寒焦灼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憤怒。
    Demon回避了這個問題，隻是不緩不慢地說明意圖：
    “我要向你借個蝦兵蟹將，你應該沒有異議吧。”停頓片刻，他接著說，“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裴陌寒本能地想要駁斥他，Demon沒等到他開口又殘忍地說道：
    “別忘了，你現在沒有反對的理由。”
    他渾身一顫。
    這話一字一句地印入他腦海，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的心。
    電話裏兩人長久地沉默著，直到Demon開口：
    “哦，對了，這不是請求。是個通知。”
    誰能想到，在冥冥之中，我們當下所做的每一個決定，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悄無聲息地改變著未來的方向。或許，已然發生的一切，都可以在曆史的軌跡中得到推敲和解答。
    如果當時依從心的旨意，如果沒有那麼勉強，結果也許會呈現另外一個樣子。但是這個世間沒有如果。多年以後，當忍著痛回首往事時，裴陌寒突然意識到他是如何一步步走錯了。
    可是當前他聽任右手垂了下來，全部注意力被桌上一張請帖占據，再沒有餘力反駁。
    Demon從廚房間走出來，踏入臥室時，白晝已經照亮了大地。
    外麵的世界又開始充滿活力地忙碌起來，而室內仍是一片靜寂。
    房間裏的人似乎還沒有起床。
    他輕輕地走到床沿邊，看著她在明暗交接的光影中熟睡。一絲光線從窗簾的縫隙滲透進來，照在那安詳寧靜的臉龐上。
    葉波心翻了個身，睜開眼睛。
    醒來的時候，她看見一個黑色的人影站在她的床旁邊。
    不，這不是她的床。
    心猛然一跳。立即所有的感官被喚醒，全部警覺起來。
    她騰地一下，筆直地從床上坐起，抬眼瞪著站在麵前的人。
    似乎看出了葉波心的心思，Demon平直的眉毛下閃爍著譏嘲和玩味的眼光：
    “放心，我沒有邪惡的打算。”他說，“別像個雕塑坐在那，出來。”
    葉波心尾隨著Demon來到餐桌前。她慢慢移動著眼睛，看著一桌子的佳肴。除了中式的早點外，還有清蒸鱸魚、番茄炒蛋、豆腐鯽魚湯、水煮西蘭花、蝦仁燉蛋等清淡而豐富的菜色。
    她抬起頭，用驚異的口氣說：
    “你確定這隻是早餐？”
    這不應該是午餐或晚餐嘛？
    Demon輕笑了聲，“吃吧。”
    葉波心端起麵前的一碗皮蛋瘦肉粥，讓食物的香氣縈繞在心頭。
    她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美味的早餐帶來幸福而滿足的感覺，讓她暫時遺忘了昨日的悲傷，也安撫了饑腸轆轆的肚子。她感到胃裏一片暖融融的。
    一絲寬慰的微笑悄悄地掛在Demon的嘴邊。
    葉波心吃到一半，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下了手中的筷子，“Demon，”她看著他說道，“謝謝你。”
    這句話竟打破了原來和諧的氛圍，這是葉波心沒有意料到的。
    Demon沉默了一兩分鍾，說道：
    “你突然對我這麼客氣，我還真有點不習慣了。不要對我說謝謝。”
    “我隻是表達感激，我感到抱歉就說抱歉，感激就說感謝。”
    道一聲“謝謝”對葉波心來說，是自然不過的一種表達感激的方式。可是她不知道的是，這兩個字在親密的人之間就顯得太見外了，含有一種禮貌而疏遠的意味。而Demon不想和她見外。
    他深沉的目光凝視著葉波心，看得她微微有些局促不安。
    “我隻說一遍，你聽好了。”Demon繃著臉，緩慢而鄭重地說：
    “抱歉和謝謝兩字，你都永遠不要跟我說。”
    葉波心不會明白，她感激的安慰反而使他愈加疼痛。就好像風一樣，本是好意梳理人們散亂的頭發，卻沒想到，越梳越亂。
    這一小段話裏其實夾雜著一些溫柔的感情，葉波心沒有注意到，她點了點頭：
    “知道了。那下次我說‘好的’，就表示我的感謝，這樣總可以了吧。”
    “可以。”Demon應聲說道。
    隻不過有一句話他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是：
    葉波心，表示感激的最好方式，是給予。
    “現在吃好了，要收拾下，幹活了。”當葉波心將碗筷放下時，Demon從椅背上抬起身說道。
    她那時還沒有理解“收拾”兩個字的真正意思，心裏兀自納悶他怎麼突然如此體貼，提議要親自送她回家。
    一路上，這個疑問一直縈繞在她腦海。直到Demon將車在她家樓下停住，並告訴她準備兩日出差的行李時，葉波心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又一次被“借”給了他。
    “你總是這麼隨心所欲嗎？”葉波心怒視著他質問道，手裏拎著收拾好的行囊。
    “你應該習慣才是。”Demon不以為然地回答。
    但即便嘴上這麼說，心裏卻明白，他如何能一直隨心所欲呢？
    葉波心的心就是他無法控製和操縱的。
    就好比此刻，當他用眼角的餘光朝副駕駛座斜睨了一眼時，發現她的整個神經都集中在手機上，微蹙著眉頭，一副失望的樣子。
    Demon當然清楚，她在等著裴陌寒的信息，因此也就更加生氣。
    “你現在滿腦子都是裴陌寒嗎？”他勃然道。
    話剛說出口就後悔了。這次是借工作的名義，帶她出去散心的，為什麼他沒能忍住內心的嫉妒？
    看到Demon生氣的模樣，葉波心不覺一怔，雖然他還是那麼傲慢自負，但是之前他的態度一直挺和善。她是想著師父，沒錯，他為什麼要生氣呢？
    Demon隻說了那一句，就緊緊地閉上嘴，沒有再說什麼。
    葉波心看出他在強忍著，他的下巴緊繃，握在方向盤上的手也更加用力了。
    葉波心不知道的是，他現在是生自己的氣。
    車廂內突然變得十分安靜。
    她下定決心，對他捉摸不定的情緒變化置之不理，但不知怎地，一種同情的感覺浮上心頭。
    葉波心歎息了一聲。
    “現在是要去哪兒？”最終，她打破沉默問道。
    “你說什麼？”Demon被一種懊悔的情緒灼燒著，注意力這時才轉過來。
    “我是問現在要去哪裏。”
    他迅速看了葉波心一眼，又把目光轉回道路。
    “直接開去今晚住的旅店。”
    “哦。”
    “去鄉下，”Demon補充道，“所以，你得做好艱苦的準備。”
    “真的嗎？”她的聲音突然明快起來，眼光倏地一下發亮了。
    “是我忘了。你的前世大概是一隻鳥，或者一隻鬆鼠。”
    Demon暗自輕笑了下，看來他的想法沒錯，這次出差能讓她暫時把裴陌寒從思緒中忘卻吧？
    看著Demon恢複了他冷嘲熱諷的語調，葉波心也鬆了一口氣。
    她扭轉過身子，開始欣賞起窗外的風景。
    鄉間的景致向車後疾馳而過，葉波心還是捕捉到了那些迷人的瞬間——連綿不絕的群山、綠意盎然的田野、逐漸黯淡的晚霞。是的，她確實喜愛鄉間的平和與沉靜，它是更接近自然的地方。
    然而對於Demon來說，此趟鄉下調研卻是又一次克服心理的挑戰。那次茅房之旅還鮮活地留在他的記憶之中。他相信，甚至會永遠沉睡在他心裏，難以抹去。
    不，Demon搖搖頭，阻止自己再去回想。
    這就難怪當他主動提出要到鄉下出差時，Tony簡直驚呆了，因為在此之前他已拒絕過無數次。即使客戶提出5000萬設計別墅的傭金，Demon照樣冷冰冰地回絕。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對於Demon的回心轉意，Tony又是驚奇又是高興，很快按照他的吩咐，把附近五星級旅店的地址發到了他的手機上。
    他是在睡意未完全驅散的時候，在朦朦朧朧狀態中查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