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師領著孩子們去吃午餐，葉波心將那本童話書遞到安娜手上。這時候，她瞥見Demon冷峻的麵孔上有微微的潮紅，眼神帶著幾分急切煩惱，躊躇了片刻功夫，他終於故作鎮定地開口：
    “咳，洗手間在哪？”
    安娜正要回答，葉波心卻搶先她一步。
    “就在那裏。”她指著窗外。遠處一個石砌的小屋依稀可見。
    “你確定？”
    “當然啦。”葉波心點點頭，嘴角彎出優美的弧度，露出一抹甜蜜的微笑。
    Demon轉過臉，低頭盯住她的眼睛：
    “那個是茅房——不是洗手間吧。”他的臉陰沉著。
    “就是那兒。”葉波心斬釘截鐵地說，心裏暗自得意。她瞧見Demon一臉凝重，顯然內心在掙紮著要不要去。
    佇立良久，他咬了咬牙，咽了一口氣。最終，不情願地邁開步，朝石屋的方向走去。
    葉波心注視著他的側臉，那目中無人、驕傲自負的神色愈加明顯了，似乎在試圖維持尊嚴。
    她輕笑著，這正中她的下懷。
    “洗手間學校裏——。”後半句話，被葉波心一個手勢打斷。安娜原本想說，洗手間學校裏也有，可以不用去茅房的。
    但看見葉波心把一個手指放在嘴上：“噓——別讓他聽見啦。”她壓低聲音說道。
    Demon走到那座小屋前，沒有跨步進去，心想，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孩子氣般地可笑，竟然遠離文明、舒適、現代化的住宅，魯莽地投身到這片“蠻荒之地”？
    他的視覺和嗅覺不容玷汙。可是現在，麵對生理上的需要，他不得不承認：今天真是敗在這裏了。
    他用腳輕踢開木質的門，一股刺鼻嗆人的惡臭味撲麵而來。
    Demon驚愕地退出門外，嫌惡地捂住口鼻。
    陽光傾瀉進漆黑的茅房，將裏麵的環境毫無保留地展現——蛛網纏結在破敗的柱頭，灰塵落滿每個角落。
    他看到一個黑烏烏的坑，這就是那令人作嘔的氣味的發源地。
    Demon從那扇門走出來時，一道陰沉的暗影籠罩住他的臉，當他來到葉波心的麵前時，臉上竭力壓抑著的怒色還沒有消逝。
    他站得離葉波心遠遠的，咬牙切齒地說：
    “五分鍾——別跟我說話，離我遠點。”
    葉波心知趣地與Demon保持距離，心裏感到又羞愧又歡樂。她努力不讓這種幸災樂禍的表情流露出來，而是帶著幾分同情的神色走開了。
    現在是孩子們的午睡時間，她要去照看那些可愛的小家夥們。
    每次陪他們睡覺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因為她隻能睡在一個小孩身邊，這樣就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選擇。
    一如往常，孩子們激動地叫嚷著：
    “Max，陪我一起睡！”
    “Max，今天陪我！”
    “不行，Max今天要陪我！”
    無數隻舉起的小手臂在她麵前使命地晃動著，眼裏還閃爍著殷切與懇求的目光。
    哎，她隻是一個人啊。
    葉波心臉上湧起笑容，她不會果斷拒絕——用嚴厲的、判決似的語言宣告結果。不，她不會這麼做，他們是帶著對她的信任與喜愛，才提出這個要求的，這是她至高無上的榮幸。她會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一顆顆真心，因為它們像玻璃一樣脆弱。
    腦海裏想到一個安撫孩子們情緒的主意，於是她提議道：
    “我找漂亮姐姐來陪你們睡覺好嗎？”
    得到的回答令她心裏暖融融的，又無可奈何。
    一個孩子帶頭說道：
    “不要不要，Max老師就是漂亮姐姐。”
    “對！Max老師就是漂亮姐姐！”其他孩子們一道附和著。
    最終，葉波心還是不得不傷了部分孩子們的心。
    托馬斯在一早見到她時，就悄悄地與她定下承諾——今天我要陪你睡覺。托馬斯這麼說道。
    葉波心記得他臉上的神情——堅定而直率，似乎在敘述一件毋庸置疑的事。她也就不去與他爭辯——雖然心裏覺得好笑：這句話不應該顛倒過來說，今天你陪我睡覺嗎？
    葉波心躺在托馬斯的身側。貼心的小家夥把本來就不大的小床讓出一半給她。縱然如此，她的另一半身體還是與陰涼的地麵直接接觸。
    這樣睡並不舒服，她知道。可是，在她左邊，一個小生命的溫暖與香氣，如此沁人心脾地包裹著她，讓這一切都變得可愛起來。
    托馬斯身上香香的，還很暖和，他正把溫熱的手貼在葉波心的臉上。
    她掏出手機，與托馬斯合影了一張。
    這是值得紀念和回憶的時刻——照片裏的他，雙眼眯成了一條縫，害羞地露出一絲神經質的微笑。她會把這張照片留給長大後的托馬斯看。
    稍後，他的小怪癖又出現了。
    據他媽媽說，隻要托馬斯能維持一個月不這麼做，就給他買禮物。顯然，這個方法沒有奏效。葉波心感到慶幸。
    她可一點也不討厭他的這個癖好。
    托馬斯伸出一根手指，不斷摩挲著葉波心的眉毛——一會輕輕地揉，一會來回地刮——這使她全身都放鬆下來，就像獨自一人，飄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麵上。
    她閉上眼睛，仿佛看見太陽折射在水麵的光影，大海連接碧藍天空的一道水平線，和海鷗飛翔的白色羽翼。
    那麼寧靜，那麼柔和。
    是的，她本該陪他睡覺的，卻在這安寧的氛圍裏、昏昏沉沉的暖意中，迷糊了過去。
    Demon走進孩子們的睡房時，這一幕正好落在他的眼裏。
    一個男孩緊偎在葉波心的身旁，嫩白的小手搭在她沉靜的眉毛上，葉波心眼瞼微闔，已進入甜蜜的夢鄉。
    Demon注意到，即使閉上了眼，她的唇角仍然殘留著幾分淡淡的笑意，好像沉陷在一種微妙的陶醉感之中。
    他凝眸望著沉睡中的葉波心，突然感到一種嫉妒的滋味。
    該死，他怎麼會有這種感覺？隻是一想到這些孩子們，總是能走進她心裏最溫暖的深處，得到她溫柔的憐惜、心疼的撫愛，甚至現在——這般親昵的接觸，某種微微的不悅就侵襲上來。
    他們隻是孩子啊，可他卻意識到自己正體驗著，男人有時會有的那種酸楚的妒忌。
    Demon別過臉，強迫自己不去看她，咽下心底湧起的那陣煩惱不快。
    他漫不經心地環視這個房間，企圖分散注意力。
    就在這時，他注意到——其他孩子都在酣睡著——發出輕微的打呼聲，和柔柔的呼吸聲。但是，在一個小角落裏，束著藍色汗衫的男孩，卻沉默地坐著——沒有躺下，沒有閉目，他的眼睛正定定地望著葉波心的方向，偶爾也會拾起臉看向他。
    他聽安娜說起過，男孩的名字叫圖圖。
    這時候，他萬分驚訝地發現，他正和這個小男孩體驗著同樣的感覺——一種哀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