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晨光從窗門撞進一間臥室，乳白的光輝浸透在長垂的紗幔上。
    葉波心走進廚房，溫暖的音樂從音響裏緩緩流出，她跟著輕柔哼唱。房間裏彌漫著烤麵包、果汁、清茶帶來的愜意香味。
    她在鋪著厚厚長絨毛毯的地板上躺下，雙目闔起，讓美妙的音樂和芳香的氣味包圍著她。
    還有比這更讓人愉悅的早晨嗎？她盡情享受著這一時刻。
    “叮鈴叮鈴——”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打攪這片寧靜。
    會是誰呢？
    波心微微皺眉，心裏默數：1，2，3，4，5，……20。通常不重要的電話都會在10秒內掛斷。但這次，葉波心數到20下，那鈴聲依舊無比頑強，似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氣勢。她歎了口氣，無奈地起身。
    周曉燕三個字閃爍在手機屏幕上。
    原來是曉燕啊，她在世上僅有的真正的好友。
    “喂，曉燕——”慵懶的聲音傳入電話那頭人的耳朵裏。
    “葉波心，你不會還在睡覺吧，打那麼長時間才接！”周曉燕抱怨。
    “不好意思啊，累了動作就慢。”做了一夜的夢，此時她隻覺全身乏力，舒緩的音樂，更讓她有種昏昏欲睡的感覺，不願睜開眼來。
    “你現在趕緊、迅速給我打開電視的人文頻道，保管你立刻精神振奮！”周曉燕充滿激情的女高音吼聲，像箭一樣刺穿葉波心的耳膜。這才是絕佳的興奮劑啊。葉波心幾乎能看到她細小的眼睛，因激動而雀躍。
    噢，天啊。
    打開電視機的刹那，她終於領悟到曉燕話中的意思。
    興奮、喜悅，交織著緊張與害怕的情緒，在她胸腔中滋長。
    電視裏印出一張熟悉的麵孔。
    裴陌寒。
    她的師父。她思念了整整十年的人。
    感情的閘門打開。一滴控製不住的淚水，燙著她的眼角。
    “心心，你咋不說話啦？”周曉燕沒有掛斷電話，不安地問道。她從初中就和她一個班，直到大學畢業。曉燕最了解葉波心的曆史。
    “曉燕，我這不是在做夢吧？”驚喜像碰撞一樣來得那般突然。她感到一陣暈眩的恍惚。內心跳動著意外的喜悅，如同泉水的湧動，讓她有點難以招架了。她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心稍微平靜下來。
    這麼多年的杳無音訊，讓她已不再執念重逢的那刻。希望越大，跌得越痛。她深諳其中的道理。
    而此刻，電視裏的他真實地仿佛就站在她麵前。褪去了稚嫩的臉龐，歲月將他的輪廓刻畫得更加堅毅。
    葉波心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
    “您這次從美國分部回來，擔任貴集團總經理的職務。麵對著當前的市場壓力、業績的下滑，您感到壓力負擔重嗎？”
    主持人正在做采訪。
    裴陌寒斂一斂眉，冷漠而令人愉悅的聲音響起：“裴氏集團在我祖父祖母那一輩白手起家、發揚傳承到今天，一直堅持創造具有人情味的酒店服務，注重創意與實效性的設計理念。我相信我們的這份堅持，是酒店的靈魂和生命力。業績的下滑是暫時的，崛起會更有力量……”
    出眾的外形，優雅的姿態，於鎮定自若中顯露出一種權威。在主持人問到敏感私人的話題時，裴陌寒沒有直接拒絕，而是禮貌地巧妙回避。
    這就是她的師父，總是溫文爾雅、恰當得體。
    然而有一點，葉波心卻感到了無比陌生——他的眼神疏離而淡漠。冷峻的麵孔上，尋找不到一絲歡樂的痕跡。
    “曉燕，我要去師父的公司上班。”葉波心即刻宣布她的決定。
    如果你曾見過一種賞心悅目、神采奕奕的微笑在一個人的臉上發光，你就會期望，那個笑容能夠百年永續。
    她要重新去找回它。
    “心心，你確定嗎？可是……”
    “你記得我們曾經一起讀過王爾德的一部童話《星孩》嗎？那個星孩救了一隻兔子一次，後來那隻兔子卻多次幫助了星孩。每次星孩問它，它總是不變地回答：‘不用客氣，是你先憐憫我的。’”
    “曉燕，我還沒來得及回報師父，哪怕一次。”
    葉波心的字典裏沒有“遺憾”兩字。對她來說，有想法就要毫不猶豫地去實現。
    撥通了人事處的電話，收到一句“我們公司暫不對外招聘”。
    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性，她實施起備案計劃。
    穿著灰色絲質襯衫和黑色條紋鉛筆裙套裝，葉波心步入裴氏集團總部。
    漫長的等待過後，負責人事的經理終於接待了她。
    筆挺的西裝，一雙沉著的眼睛，剪得整整齊齊的胡子，內斂的氣質蘊藏在眉宇之間。葉波心感覺他身上有一股淡定、安詳的厚重感，也許這就是歲月沉澱下來的某種深沉吧。
    “我很抱歉，我們公司暫不缺人。”
    “那我先填入職表，到時有職位空缺，可不可以第一個通知我？”
    “葉小姐，我們的規章製度沒有按照你說的這樣來的。”
    葉波心點點頭，卻依然不折不撓。“規矩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我了解到貴集團以‘人情味’三個字作為經營宗旨和理念。遺憾的是，我今天走進你們的辦公大樓，絲毫體會不到人情味。”
    她不慌不亂地繼續說，“隻有商業化的人際關係、商業化的處理模式，沒有半點人情味。我想貴集團肯定知道，要挖掘和抓住潛在顧客的道理。今天，我雖然隻是個謀求職位的小員工，但說不定哪天，就是你們尊敬的，捧在手心裏的顧客。難道你們就是用這種方式，回絕一份潛在顧客的誠意的嗎？”
    趙天宏不由地感到驚訝，隨即一抹笑意在眼角綻放。眼前這位女孩，目光堅定，不卑不亢，而他一向欽佩堅強的勇士。
    “嗬嗬，你很有韌性。我聽員工說你剛剛在外麵站了五個小時。”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他的笑意更深了。
    “如果你能幫公司一個忙，我可以安排一個職位給你。”
    葉波心的嘴唇愉悅地微張，沒料到情況會發生突然的逆轉。
    “昨天晚上你跟一位男士發生衝突，你還記得嗎？”她不知道她昨晚的舉動全部落在了趙天宏的眼裏。
    “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建築設計師，我們公司目前需要設計一種新型浴室，改建我們的VIP套房，想請他接手，不過他沒有答應。所以，如果你可以說服他接受我們的邀約，我會很歡迎你成為我們公司的職員。”
    啊，那個高傲自大的家夥。一種希望被淋濕的挫敗感席卷而來。昨天的怒目圓睜、唇語相譏在葉波心眼前飛速閃過。難怪俗語說，“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她為自己昨日的衝動而暗自後悔。唉，說服他這件事就像駱駝穿過針眼一樣困難。
    “我能請問是什麼原因他才沒有答應？是不是報酬上……”
    “我們的報酬按市麵上基本價格還要高出很多，這次董事會很看重這項方案，所以費用不是太大問題。我知道這個任務有點困難，如果你無法勝任，我們也不會……”
    “可以，我接受。”葉波心脫口而出。隻要有一絲希望，她就會緊緊抓住它。
    “您能給我一份這個設計師的資料嗎？”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是古來無往而不勝的真理。
    “嗯，資料我馬上會讓人整理好交給你。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麼其他問題隨時聯係。”
    “好的，謝謝。”
    趙天宏伸出右手，葉波心感覺那雙手特別有溫厚的力量。
    回到家，她才翻完資料，周曉燕的電話及時地來報道了。
    “今天戰果怎麼樣呀，心心？我都快等不急知道啦！”興奮的聲音從電話彼端傳來。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葉波心哀歎，“好消息是我有機會錄用，壞消息是有個前提條件。”
    “前提條件？”周曉燕屏息靜聽。
    “你知道Demon嗎？”
    “天哪！葉波心！”對於她這位電視機放在家純粹是個擺設的好友，周曉燕對波心聽聞Demon感到驚奇不已。
    “你不是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隻有師父和舞蹈嗎？要知道，Demon現在可是個風雲人物啊！電視、新聞、輿論，統統都聚焦在他身上！心心，你居然也知道他？”
    葉波心向曉燕敘述事情的經過。
    這個不可一世的、狂妄的家夥，居然是裴氏集團總裁之子。她也很難不去注意到資料上還寫著，他的作品在日本榮獲多項設計大獎。
    哎，世界上不乏這種新鮮事。
    放下電話，曉燕在心裏默默為波心祈禱祝福。她相信她的好友不僅具有平息海潮的本事，也總能把絆腳石變成墊腳石。曾經要不是波心那不顧一切、義憤填膺的演講，她也許會永遠深陷在被人恥笑、侮辱的泥沼裏吧。
    高中時候的周曉燕，莫名其妙地得罪了同班的一個女生，江燕。那時班派現象嚴重，她偏偏是班上耀武揚威、頗具號召力的角色，甚至連班長在她麵前都不得不低聲下氣。
    周曉燕就這麼無辜地被全班孤立了。或許，葉波心感到那時的她就像曾經的自己。她的正義感在某個瞬間爆發了。
    午休時分，葉波心忽然走向講台。脊背挺直，神情淡然，一縷發絲在眼前飄散著。周曉燕注意到她的手緊緊攥著，不知是由於緊張還是氣憤。
    “各位同學們，”她清了清嗓子，聲音有點顫抖：
    “抱歉打擾大家午休的時間，但我一定要把心裏想對江燕說的話說出來。”
    江燕？葉波心難道要為自己抱不平嗎？周曉燕微微一驚。
    “江燕同學，你實在做得太過分了。”箭一下子射過來，“周曉燕根本沒有惹你，你為什麼總故意挑起事端？你這樣整天掏空腦子，讓她難堪，不覺得累嗎？
    也許你還感到很得意、快樂，但是的你快樂卻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
    說這些話時，她的語氣還比較柔和，但越往下說，葉波心臉上的神情開始變得熱烈。
    “在座的各位同學們，你們也憑良心想想看，周曉燕到底哪裏對不起你們了，要有事，那也是她與江燕兩個人的事，你們不分青紅皂白地瞎起哄，是想以人多欺負人少嗎？
    在這裏，我想很鄭重地告訴大家——我們每個人都是人。人是有人權的，我們生而平等。這個世界既不是有錢人的世界，也不是有權人的世界，更不是你一個人的世界！
    江燕，我之前並不理會你對周曉燕的無理取鬧，是覺得你隻是年少輕狂，不懂事。但是現在，我不說出來不行了，因為，那不是寬容——而是一種縱容。
    今天，我有膽量站在這裏說這番話，我就不怕被你們孤立——如果這個班級真的不再有正義存在的話。
    並且，我可以有足夠的自信告訴大家，你們繼續黑白不分下去，那麼，發生在周曉燕身上的事情，就會有一天——落在你們的身上！
    我知道班上不是每個同學都這樣，對那些沒有失去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同學們，我要向你們說聲——謝謝！
    我要說的就這些，請大家記住：這裏是課堂，不是你們可以為所欲為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