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44、噩夢與天亮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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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噩夢與天亮無關
我和凡凡被帶到警署,很久都沒人搭理我們。
抓我們的警察呼啦啦都走了,連警車也開走了,不知道是又有了新獵物,還是幹脆下班回家了。說到獵物,這回我們可真成了警察的“獵物”——兩隻待宰的兔子。
從酒店到警署的一路,警察哥哥隻管自己說話,壓根沒拿我們當回事兒,好像我和凡凡就是隨街買的兩捆白菜,有沒有、要不要都無所謂。這讓我感到非常喪。
曾經聽人說,警察抓到人照例是一通不問緣由的“教訓”,或輕或重,要看警察的心情。然後便卸了褲腰帶,讓你抱頭麵壁,久久。直到你渴了,餓了,內急了,困得支撐不住了……然而,對於我和凡凡,這一切似乎都沒有,我們好像被遺忘了。可是,直覺告訴我,被遺忘並不是件值得慶幸的事。
我和凡凡站在牆邊,看著一值班的小警察在外頭屋裏倒水、喝茶,喝茶、倒水,似乎剛從沙漠回來,非常缺水……偶爾從我們麵前走過,那是去廁所解手。
小警察解完手,整著褲子出來,使勁往上兜了兜,問我們:“要不要上廁所啊?”見我們不言語,便不再說什麼。
有一陣,值班小警察進裏屋來打電話,聽起來是給女朋友還是什麼人打,反正對方是女生,口氣特溫柔,卻沒什麼意義,全是廢話中的廢話。因為沒意義,也就不避諱我們。整個過程挺長,其間,小警察眼睛沒少打量我們。
我故意蹲下,想試試小警察的反應,他竟然沒反應,甚至好脾氣地用腳勾過一張椅子,示意我可以坐。我把椅子挪到牆跟,起先和凡凡一人坐一半,後來我幹脆坐地下,讓凡凡獨據一張椅子。我覺得這樣更像話一點。
見小警察和善,我膽子有點大,於是用胳膊肘捅了捅凡凡,悄聲問,手有沒有痛?凡凡轉了轉肩膀說:“還好啦。”
我說,龜孫子,勁兒真大。兩人被群雄壓在地上時,我曾想,完了,凡凡的小細胳膊注定要折。
凡凡緊盯著了我一會兒,說,“你臉上有一道血印子。”
我抹了抹,說,怪不得辣辣的。我知道那是護著凡凡時刮的。當時是一陣亂拳。
凡凡寬慰我說:“還好,看樣子不深。”
我說,深也隻好深啦。要是真留道疤也是種經曆。
凡凡問我:“第一回?”
我說,什麼啊?
他說:“蹲局子。”
我說,不是啦。
凡凡說:“那就好。”
我不知道凡凡說的好是什麼意思。想不出不是第一次蹲局子有什麼好。
值班的小警察看我們聊上了,挪開電話,衝我們說:“膽肥啊?”加上語氣詞也就三個字,完了,繼續和電話聊。我們立馬噤聲,在一邊聽他幹聊。
後來,值班警察掛了電話從外麵泡了碗速食麵進來,在我們跟前呼呼地吃,還使勁嘬那湯水。麵和蔥花的香味頓時把我的饑餓感引發出來,我意識到自己在咽口水了。多會兒有過饑餓的感覺,為一碗不到五塊錢的麵咽口水?我為自己淪落到這地步感到悲哀。
值班警察見我們瞪大雙眼怔怔地看他吃麵,突然有點不自在,於是問:“也來點?”
我和凡凡不約而同地搖頭。
我們哪有膽子跟他要麵吃?
……我無意照顧肚子,一心惦記表哥和彤姐這會兒會不會滿北京找我。這麼晚了,我既不回家也沒音訊,他們一定為我著急了。手機自打在酒店關機,就再沒打開。哪敢。猜想,這會兒找我的人在電話裏聽到的不是“對方已關機”,就是“不在服務區”,於是,疑竇頓生,更加緊打我的手機,打爆。給我打電話的不僅有安哥、夏夏、五子哥,沒準還有遠在新加坡的爸,在英國的媽媽……小飛自然是不會打,他知道我現在身陷囹圄,不會沒事找事。然而,他在設法營救我嗎?他有法子嗎?
我想不出小飛有什麼法子能救到我。在沒法子之前,小飛隻能是隻熱鍋上的螞蟻。
我希望這一夜趕緊過去。雖然我知道這不是一場夢,不是天一亮夢就散。這場人生噩夢,與天亮無關。
我還尤其希望趕緊有人來審我們,該打就打一頓,該罰就說個數,該拘押該判刑,也早早讓我們了然,怎麼都比熬著強。熬著就跟鈍刀子割肉一樣,看著不出血,磨得鑽心痛。
凡凡似乎比我坦然,他爹不親,娘不疼,這世界上沒什麼可擔憂牽掛的。再說,做仔的男孩,本來就沒有什麼臉皮,撕了也不怕,而我怕的恰恰是怕臉皮被無情地撕下。
凡凡一定困了,眼皮一個勁往下耷拉,要不是礙於小警察在場,說不定就一頭倒我懷裏了……
小警察折了根簡易筷子當牙簽,一邊剔著,一邊把屁股下有滾輪的椅子朝我們挪過來,訕訕地問:“是做鴨的嗎?”他特別強調那個“是”字,似乎有所不信。對天底下真有這事還偏讓他碰上持懷疑態度。看我們不回答,便自言自語說,“看著像。”
草!怎麼就像了?哪點像啦?我……
小警察說:“我說你們什麼不能幹,幹這個?賣什麼不好賣,賣自個兒。這回進來就別出去了,出去也丟人,祖宗八代都遭埋汰。”這話說得我心裏一緊。
小警察把椅子背過來,兩手交疊在椅背上,看架勢準備和我們長談。凡凡怯生生望著他。
小警察問:“刑事紀錄上怎麼寫的是”敲詐”?”
凡凡說:“誰知道。”
小警察說:“你們到底幹什麼了?”
凡凡說:“我們什麼也沒幹。”
小警察說:“別他媽跟我耍滑,什麼也沒幹,能”請”你到這兒來?當我們警局是玩兒的,是”潘家園”?”
這當口我一直沒說話,沒心思跟人攀談,言多必失,說不好還惹一身騷。凡凡倒是願意說,似乎說說話不至於犯困。
少頃,小警察又問:“你們跟男人還是女人?”
凡凡直言不諱:“男人。”我嚇一跳。
“哦草,”小警察驚呼道,“真他媽跩,這麼說你們就是女人嘍?”
凡凡說:“不是啊。”
小警察用一指頭點著凡凡,連呼:“我明白了,明白了——”
我瞅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他明白什麼了,就是明白了,又有什麼好高興的。
小警察又問凡凡:“男人和男人……那個……那個——”他用手比劃著,但怎麼比劃都表達不清那意思,可大家心裏都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後來,他幹脆說,“到底怎麼回事兒?跟我說說——”
凡凡眨著眼睛,問道:“審訊嗎?”
小警察說:“不算。”
凡凡嘟噥道:“不算,說個屁!”
小警察把椅子又向前挪了幾寸:“這不是沒其他人嘛,這不是夜班無聊嘛……”
凡凡說:“你無聊,我們不無聊,我們還急著出去呢……”
小警察說:“出去?今兒你就別指望了……閑著也是閑著,你倒是跟我說說。”隨即壓著聲音問凡凡,“聽說……是不是啊?”
凡凡撲閃著大眼睛,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
“草,”小警察說。“那能舒服嗎?”
我忍不住了,這算怎麼回事兒?於是問小警察能不能抽支煙?小警察衝我揮揮手,抽把抽吧。沒心思搭理我,心思全在嘮嗑呢。
我踱到另一邊,從屁股兜裏掏出抽剩的煙。全癟了。拽出一支,還是折的。我用心把歪把子煙捋直,捎帶著看了眼凡凡他們。看神情,倆人正談到點子上,要不小警察幹嗎麵露羞澀,都紅了?要不凡凡怎麼會不跟我也要一支?這煙鬼,癮比我大多了。
我琢磨,這會兒我就是跑了,小警察也未必覺察。多好的機會。
可幹嗎要跑呢?我不做這種委瑣的事……
……我闖禍了。抽著煙,我突然就想明白了,這回可真是闖大禍了。一念之差。
我怎麼會想到用這種辦法去實施報複?這事,現在想起來有多懸,百分之五十的成功把握都沒有,一腳踏進安貞酒店的客房,等於一腳踏進了局子。可當時我就隻有這一個念頭,一種辦法,一根筋,覺得嚇唬嚇唬老肥那龜孫子是天下最完美、最無缺、最淋漓痛快的一招了。
屁股倚著警察的辦公桌,我輕輕吐出一口煙,驀然想起彤姐那句曾經打痛我的話:
“小鈞,你替我記好嘍,你不是你自己的,是我們大家的……你不顧我們大家的感受,太冷酷了。”那時候,我正躺在新加坡醫院的病床上,全身纏滿了綁帶,命懸一線……今兒,我幾乎又是“命懸一線”。
我決定去“幹掉”老肥前,真的沒想到會給大家帶來什麼,一絲一毫都沒想。小鈞難道真的是那麼自私那麼冷酷嗎?
……今晚的是結局會是什麼?除了拘押,還有更嚴重的處罰嗎?要是真判了,我怎麼麵對家人,麵對社會,麵對今後的人生,麵對那些愛我疼我的人?我把所有人的心都傷透了。這問題現在我想都不敢去想,一想心裏就發麻,麻到發顫。我害怕自己的心捧出來,真的是冰冷冰涼焐也焐不熱。
……臨離開新加坡時,老爸說,“路是靠自己走的,護著、管著都是白費心思。”爸的話是對的。可爸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爸認為曾經發生的一切都是因為新加坡魚龍混雜,環境太複雜。可是,爸,北京就不複雜?在北京小鈞就能對付?
彤姐也說,“到了北京就好了,在北京有他表哥指點。”可是指點呢?表哥的指點在哪兒?他人又在哪兒?我隻聽見表哥說,“在北京再犯事兒,合該我沒本事,合該我不該有這個弟弟。”表哥那是發狠話。男人輕易不發狠話,一旦發起狠話來,就表明心意已決。今兒犯的事,表哥要是知道了會怎麼發落我?他會不要我這個弟弟嗎?他會打死我嗎?
彤姐,哥要是抽我嘴巴,你會怎樣?會幫我嗎,還是幫老公?到時候你還能幫到我嗎?姐,現在我唯一能指望的隻有你了。你倒是幫幫我啊!
我抽著煙,無序地想,眼淚不知不覺就淌下來。在這寂靜的深夜,我驀地變成了一個瞻前顧後的人,但在此前的一刻,我簡直是義無反顧,膽大妄為,要是當時能有一點點瞻前顧後,想想家人,想想表哥,想想彤姐,就不至於落到現在這種不堪收拾的地步。
人說,天底下但凡人的命運都是由性格決定的。現在看起來,這話有點道理。我那混蛋的性格決定我的人生命途處處倒運,處處碰壁,一路走衰。
有人進來了,又是個穿製服的,高大而魁梧。他進來後,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於是我不由自主地站直了,還悄悄掐了煙頭。我看見小警察衝他看了一眼,也沒怎麼招呼,估摸不是個官。
凡凡雖然還坐那兒,但臉色陡變。那情景就像一隻兔子在森林好端端的突然就篩糠,原來,它聞到了虎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