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41、讓子彈飛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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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1、讓子彈飛
    我有那麼高貴嗎?我沒想過這問題。但潛意識裏是覺得比凡凡他們高貴。也許,說“高貴”並不準確,我隻是看到凡凡他們在水裏,我在岸上。
    我一直在看安哥的神色,這些人中間就數他年長,比我們經曆得多,這會兒他說句話也許就是我的決定。但安哥始終一言不發,後來他幹脆玩牌去了。他在想什麼?我終究是曉得的。
    凡凡看上去是在維護我,他堅定地抵抗“南悅坊”那些兄弟們的想法——小鈞惹的禍就該小鈞自己去擺平——他甚至動用了拳腳,可內心真實的想法,我也知道。
    我完全沒了主意。看安哥沒完沒了地擼著一桌子紙牌,我神思恍惚地叫了聲,安哥。
    安哥停下手,盯住我好一會兒,說:“小鈞,其實這事說簡單也簡單,老肥這人我了解,就喜歡跟人死掐,越吃不到的菜越饞,越是辦不到的事他越來勁。你隻要不跟他擰,也就沒事了。要不……小鈞,你就去吧,討老肥個開心?”
    安哥終於說了,雖然有點難,但借兄弟們的情緒,順水推舟,到底還是說了。
    我默了好一會兒,說:我、去!
    我說完“我去”,整個“南悅坊”一片死寂,好久連喘氣的聲息也沒有……好一會兒,“花圍巾”深深歎了口氣說:“好了,這不結了,我早知道隻有這一條路。紅顏禍水,紅顏禍水啊……”
    安哥把我拉到一邊,說:“小鈞,我替大家謝你了。南悅坊說到底總歸是要散的,但現在大家都不願意散……”
    “花圍巾”拍了拍我肩膀,說,“其實,也沒什麼,男孩子嘛,沒什麼大不了的,又吹不大肚子。”他老插嘴,說的話又特別不中聽,我很煩他,
    安哥說:“我替你想好了,讓凡凡陪你一起去,不願意的事,還讓凡凡替你。”他把凡凡召過來,關照說,“去之前你們小哥倆好好合計合計……”
    凡凡默默點頭。
    “花圍巾”嗤著鼻息在一旁說:“安哥你也真是,瞎操心,需要嗎?這孩子你還看不出來?靈著呢。”莫名其妙。我狠狠看了他一眼,差點沒跟他頂撞起來。
    安哥特別能察顏觀色,見勢,趕緊解圍:“沒事沒事。”他說,“回頭我聯係上老肥,就告訴你們。”
    安哥情緒顯然好起來,不再犯愁。
    我答應完安哥,突然感到很麻木,分不出這事的輕重,就覺得對“南悅坊”的小哥們算有交待了,麵子上過得去。我不願意背後遭人詬罵。至於自己……不能想,無法想,也想不明白。
    我無精打采地去找夏夏。我幹嗎要在這節骨眼上去找她?自己也回答不了。
    我明知夏夏不在家,還使勁敲門,又對著門連踹了幾腳。
    打夏夏手機的時候,我火氣超大:在哪兒呢?我衝她嚷。之後自己也感到太狂躁了,自責的情緒讓我顯得更蔫。我坐在夏夏公寓對麵的街沿上,怔怔地望著車來人往,一無感覺。後來,車稀了,行人少了,身子漸漸也有點涼,估摸夜深了。我連時間都懶得去看一下。
    夏夏回來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來,默默走到她身後,把她嚇一跳。其實我並無意做得跟盯梢似的。
    進了公寓,夏夏問我:“怎麼了?看你不對勁啊。”我蹭掉鞋,嗡嗡地說,沒事兒。她忙著換鞋、洗手、喝水,我垂頭坐在沙發上,看著自己的腳麵,一句話都不想說,一件事都不想幹,一個問題都不想回答夏夏。
    夏夏忙完,才坐到我麵前,說:“一定有事,你這張臉喜怒哀樂什麼都藏不住。”
    真的沒事,我抬了下眼睛說。
    後來,夏夏不斷在對我叨叨,我壓根聽不進去。她好像說到了小飛,五子,甚至還有學院其他男生什麼,語氣頗有些激烈,可我耳邊盡是飛機的轟鳴聲,腦子隨時要炸開一樣。後來……
    我站起身,默默地脫衣服,一件件脫,脫得特別從容,特別無所謂,直到一無掛礙。這段時間裏,我並不清楚自己要幹什麼。夏夏打開始就處於驚愕狀,當我如此這般地站立在她麵前時,她把因訝異而微張的嘴反倒合了起來。
    夏夏對我的主張從不表示懷疑,說白了就是慣著,這次更是表現出最徹底的服從和最大響應。她蜷縮在沙發上,感覺就像一尊還沒來得及上彩的白釉瓷。
    我們相距大約不到兩米遠,屋子太小,不可能有再多的距離,我們彼此能看清對方一切,連一絲頭發,一處細小的痘痕都不會被忽略。奇怪的是,那會兒我特別平靜。雖然當時的氛圍、情狀挺雷人的,但在今天的敘述中我仍不想篡改這一事實——我非常真實地站在夏夏的麵前,等待著下一時刻的來臨……
    “那真是一種非常美的境界,所有的美在於不作為,隻有那個叫精神的東西在踽踽獨行,走得如同一塊被抽走的綢緞,委婉而沉靜”——這話不是我說的,是一位美女作家書中的一段文字。幾年後,我向“作家姐姐”敘述了當時這段奇異的場景,於是被錄入小說,並如是夾敘夾議道。
    …………
    大約是四年後吧,我和一位作家姐姐在上海的一間酒吧偶遇,她問我有什麼好玩的經曆可以提供她寫作,作為素材?她告訴我,她正在寫一部關於都市男女的小說,圍繞著欲望、生存與死滅。但寫著寫著,突然就感到味同嚼蠟,所有的情感乃至細節都是被用濫了的,她開始懷疑,自打莎士比亞死掉後,這世界還會不會產生新的愛情傳奇,並且不落巢臼、引人唏噓。
    她無法鼓起信心繼續寫作,每天枯坐在酒吧,等待新的發現——她說,這叫深入生活。然而,這事真是熬心熬神,但作家姐姐固執地守望著,仿佛不甘心愛情這一“永恒的主題”在二十一世紀壽終正寢,宣告死亡。
    然而,她在酒吧這樣的濫情場所什麼也沒等到,一切都是舊有的重複,隻是發現我還稍稍有點新鮮(——這是作家姐姐的話),於是便和我搭訕……
    所謂搭訕就是主動套磁,然後是漫無目的的閑聊,怎麼進入的,我已經沒什麼記憶,反正就是一派心懷叵測的瑣碎,這打一開始我就意識到。
    她說:“有什麼好玩的經曆可以提供我寫作?”
    我說,沒有啊。我說我才多大,想的事兒、做出來的舉動,在你們作家眼裏都是小兒科。
    談話眼看著無法繼續,作家姐姐看著我的小腿突然說:“哇,你的小腿好結實好漂亮。”這全然是技巧,欲擒故縱。我明白!
    然而她終是挑明了我的毛病:說我喜歡坐下後把褲管提到膝蓋,然後爽爽地喝酒。作家,尤其是女作家,耽於觀察,善於捕捉細節,然後把這些用在她筆下的某個人物身上。用對了叫畫龍點睛,有時候則是畫蛇添足。
    我看了下自己的腿,說,打網球的好處啦。腿作為支點,腰部作為發力點,這些部位的脂肪在運動中完全被燃燒,因此,即使在我最長膘的階段,腿也是沒什麼脂肪的……她沒等我說完,就說我“燃燒”這個詞用得好。我發現作家姐姐壓根沒心思聽我談運動,一門心思考慮著怎麼給我下套。
    我說,“燃燒”現在也不是什麼新鮮詞,講究健康生活的人都在使用“燃燒脂肪”這個概念,比如,吃辣椒,就是燃燒脂肪的一個最新研究成果。作家姐姐意識到我故意在跟她兜圈子,往前湊了湊說:“也許你認為小兒科、認為無關緊要的事不經意就啟發了我,你隨便說,說好玩的,說那些我不太明白、不曾經曆、聞所未聞的事。”
    麵對不太熟悉的人,我沒辦法做到“隨便說”,很長時間我都找不到新話題,顯得特別笨嘴。作家姐姐便主動出擊:“你總是和女孩子親熱過嘍。”
    我說,哪有啊。
    作家姐姐說:“別蒙我了,我能相信你?”
    我緘口。不說話應該有兩種表示:不屑和默認。作家姐姐認為我基本是後一種。
    在這種情況下,我對她說了那個晚上,也就是後來被她小說引用,並稱作“非常美”的那個晚上,我想,我之所以選擇這個橋段對她說,主要是受了“聞所未聞”四個字的蠱惑。
    她靜靜地聽過,說:“你們表麵看似不作為,實際上內心的動靜比任何時候都大,因為精神世界是一個無垠的世界,意念具有超常的魔性……”
    在得出這一結論之前,作家姐姐問我,你們相互凝視的後果是什麼?她的語言係統通常比較費解,比如,“魔性”,比如,“無垠”,但我大致能聽懂。我告訴她,Big-O(大魔神)。她英語好好,居然聽懂了,說:“你是說在沒有任何接觸的情況下出現了?或者說,一切都發生了?”我紅著臉說,是。
    她驚訝了……“聞所未聞。”跟著說,“確實是好玩的經曆。”
    她要我進一步說其中的細節,或者說循序漸進的過程。問我當時腦子裏曾經出現的影像。但我覺得難以啟齒,主要是那些細節以及圍繞細節必須使用的詞彙,於是說,你是女生耶,有些話我怎麼好說。
    作家姐姐說:“如果男生你就可以說?”
    我說,熟一點的可以吧。
    作家姐姐明白了,說:“那你可不可以給我發一個郵件?你擅長寫下來嗎?”
    我考慮了一下說,再說吧。
    事實上,那天晚上我對著夏夏,兩手垂直,兩腿微開,保持在一個狀態,久久沒有動。然而,後來……居然……一切都發生了。
    我看見夏夏在沙發上慢慢蠕動,優美,嫻雅,有如在舞蹈中。漸漸,我看出那舞蹈不過是篩糠般的哆嗦,看起來就像一個癔症患者……那舞蹈表達的意思是,白釉瓷瓶傾倒了,碎成一片零星,撒落在花布風格的沙發上。
    屋子裏充滿了粗礪的喘息,越來越明顯。直到這一刻,我的身體依然沒有蘇醒,但我分明感覺到,夏夏升入了雲端,間或,又墜落到海底……
    我之所以有如此的判斷,並不是無端猜測,夏夏在距我不到兩米的地方,一切都看得格外分明。眼前的變異叫我啞然失聲,嗓子眼幹得沒有一點唾沫,甚至差點被這種幹澀嗆到。
    我原本是怔怔看著這一切的,完全沒準備。緊接著,事兒就來了。
    我大驚失色。
    這些我當然不能在Mail裏對作家姐姐說,否則涉嫌對年長女性不敬,甚至是圖謀不軌,有意騷擾。後來作家姐姐小說裏的那一節完全是受我啟發,加上理解、揣測、判斷、想象、藝術加工、添油加醋、畫蛇添足……她描寫了一對婚外情男女,礙於道德,在沒有實質性身體接觸的情況下,完成了一切。她寫道——
    “……充滿了奇異的幻想,腦子裏是千奇百怪的影像,比真實世界裏的所有行為都要熱辣。”
    瞎掰。
    真實世界的情況是,那一刻,我腦子裏什麼想象都沒有!
    如果我來寫這一段,一定會拋棄那些寫意、詩化、抽象的語言,以白描手法特牛掰地寫到:
    一道淬著火星的弧線從這端拋物狀飛向那一端。他驚異於自己完全在無意識中舉起了手中的武器,並且在完全沒有發射企圖的情況下走火發射了,而最令人心驚的是舉起武器和子彈出膛幾乎在同一瞬間……起保護作用的槍衣不知什麼時候就被褪光光,看到的隻是槍杆錚亮直指前方的噴血事實——和一部警匪片槍戰片裏的描寫無異。
    太神了,就像一個訓練有素的狙擊手,讓蒙著花布的沙發在胳膊端平的那一霎開花,內裏的絮絨騰空炸開,四下飛揚。
    …………
    我很快接到了安哥的通知,安排我到某酒店出鍾。現在回憶這件事,有點模糊,不記得那地方是不是叫“安貞大廈”,反正是位於東城區的一家酒店。因為,由於這件事,我和轄區警察有打交道,記得那個轄區派出所屬於東城區。
    這些細節顯然並不重要,我們就當老肥讓我們去的地方是“安貞”吧。
    直到最後一刻,我才下決心找Jerkin幫忙。
    我昏了頭了。闖大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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