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藍焰火﹒上部 25、狼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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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狼歎息
凡凡把我領進一內室,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北京進到這地方,真開眼。
屋子仿照小日本風格,有深色的木梁和淺色的木格窗。屋子正中間放一張榻榻米,榻榻米頂頭擱一盞紙糊的燈籠,比過廳裏的那盞大,照例是紅色,因為日常被熱氣烤,紙皮上的紅顯得不那麼勻稱,有點慘淡。一側是一個玻璃衝淋房,拉門上是半截磨砂玻璃。屋子裏彌漫著甜膩膩的香氛味兒。
我進去後,才發現背著門的那堵牆,置有一麵大鏡子,天花板正對著榻榻米還有一麵鏡子。這讓我飛快地想起了馬丁的“愛丁堡公寓”,也有這樣的大鏡子,能從各個方位看到你想看的東西——哦靠,都好這一口。說實話,進到這地方,我感覺不大好。
屋子裏沒地方坐,凡凡拍拍榻榻米,說:“來,坐這兒,我給你捏捏。哪兒不得勁啦?”
我坐下。凡凡在我肩膀捏了兩下,隨後說:“把衣服脫了,不冷吧?”
我覺得屋子裏很熱,捏一捏自然要鬆活許多,於是就把僅有的一件套頭衛衣脫了。沒等我腦袋從衣服裏套出來,凡凡的手就伸過來:“我要有你這大肌,錢就掙大了。”
我說,不是吧?你說給我推膀子耶。
凡凡說,推著呢。
我說,一邊去。你好好推不?要不誠心,我出去了。
凡凡的手有點力氣,多半是長久幹這個,練的,掐在我的痛點上,讓我直抽冷氣。
“有感覺嗎?”凡凡問。
我說,還行。
凡凡說:“你小子這麼結實,費勁。今天我算賠了。”他不時找機會撩我一下,有時手從腋窩底下伸過來,搞不清是治傷痛的手法,還是故意趁火打劫假公濟私?我知道不隨他心不行,隻要膀子不再像先前那麼難受,就由他去。
我說,凡凡,你是嗎?
凡凡知道我問的是什麼,很幹脆地回答說:“是啊。”
我說,他們都是?那一大屋子人?
凡凡說:“不全是啦。”
我說,那幹這個不難受?
凡凡說:“不會啊。”又說,“摟錢嘛。”
我驀然看到矮櫃上大大小小好幾個彩色玻璃瓶,問,那是裝什麼的?凡凡鬼笑著說:“想知道?”
我說,告訴我裝什麼就行。
凡凡拿過一個中大的玻璃瓶,搖了搖。我看裏頭是紙折的小星星,裝得挺滿,怕是花了不少功夫。隨後,他有拿過一個瓶,全是珠光色的膠囊,我便問,什麼呀?
“E膠丸——維生素。”凡凡說。
我說,幹嗎的?
記得維生素E是女生用來美容的,那陣子廣告裏盡說這玩意兒。
凡凡沒回答我,又拿起一個大的瓶子讓我看。透過淺藍色玻璃,我看明白裏頭裝的東西,心知肚明,不打算再往下問。我知道那一溜玻璃瓶是怎麼回事了。
凡凡讓我趴榻榻米上,我不幹。凡凡問:“你趴下我好使勁啊。”我說,這兒幹淨嗎?凡凡說:“幹淨,都是新鋪的,我們這兒都用一次性單子,不像有些爛店。我不能坑你。我們是哥們,坑誰也不能坑你啊。”
我相信他。此時,我其實也很想趴一趴,這一天夠累的,我想,在這樣幽幽的光線下趴著睡一會兒一定很舒服。
凡凡繼續在我肩膀上使手法,我都有點迷頓了。推著推著,凡凡的手就抄到我身體底下不走了。我迷迷糊糊說,早發現你給我推肩膀是幌子。凡凡說:“哥們,是你自己不好哦,長得這麼撩人,打牌那會兒我就有想法了。”我沒吱聲,由著他兩手輕輕撫摸。
凡凡說:“怎麼長的?手感簡直太棒了。我要是每天接你這樣的客人,錢少掙些也認了。”我警告他,別拿我跟那些人比啊!凡凡說:“還很清高嘛小哥哥,”他提提我褲腰,“脫了吧,我給全身放鬆一下。”我臉埋在榻榻米上,說,我沒錢付你,就那五百剛才全放桌上了,你都看見的,別打我主意。”
凡凡說:“什麼意思?我能要你錢嗎?大過年的,我義務勞動了——”
這段“南悅坊”的經曆是我人生的一堂大課,最大的收益是對遭社會鄙棄的某一族群,有了非同於世俗的認知,以致當他們發生危難時,我敢於挺身而出。
我本善良。自打結識了凡凡他們,我的善良本性愈加被調動起來,也愈加透明。我想,是凡凡他們對我的友善激發了我,我隻是反哺。
我在那裏知道了很多,學到了在學校教室裏不可能學到的東西。後來,我辜大哥蓄意製造某人的醜聞,並把一切爆料給媒體,就是讓我做的“臥底”,最終毀了這個跩死人的港星。我學做“臥底”的那一套滴水不漏,全都是跟凡凡他們學的。要做到輕車熟路,百分百像那麼回事,其實不難,我甚至可以做得比他們更好。
凡凡對此不以為然。他說我命好,不需要用青春去換生存,心態自然就不同。心態不同,那些非技術層麵的難就體會不到。
我想,這話也許沒錯。
北京。那年臘月三十的晚上,我趴在一間特別溫暖的屋子裏,此起彼伏的爆竹聲正在遠去,黎明將至。曖昧的燈光下,我的靈魂漂浮起來……
那個晚上,我曾經想過,孤獨這東西其實很可怕。一個人為圖果腹,可以饑不擇食;而孤獨到了極點,無異於饑荒,無異於得了重症,病急亂投醫。
對於孤獨的人,每一絲溫暖都可能被理解為至誠至善,從而產生出加倍的誘惑,加倍的感動。
凡凡很老到,不急不躁不動聲色就將你帶入了如夢之夢。那一刻,我美麗的酮體橫陳在豔光之下,有點心跳,有點恍惚,也有點迷惘……
我夢魘般地說,我要回家……我該回家了。
凡凡說:“矯情!現在沒你說話的份兒——”
後來,有一小哥來敲門,說我落在休息室的外套使勁發出“狼叫”。我說那是我的手機鈴聲。小哥把我外套從門縫裏遞進來,說:“這鈴聲挺瘮人的。”
凡凡問我要不要關機?
我說,怕狼啊?
凡凡說:“狗屁!我鬼都不怕,怕狼?!”
我說,那就讓它開著吧。
於是這一晚,幽靜的空間裏不時傳出幾聲淒厲的狼叫,開始凡凡還有點煩,冷不丁發出的狼嚎讓他走神,後來漸漸就適應了。凡凡說:“跟你在一起還捎帶頭狼啊?”
我說,你這是與狼為伍。知道就好。
後來,當狼再一次嚎叫起來的時候,已經不再驚擾我們,仿佛隻是這個夜晚的配樂,不可或缺。
狼的叫聲不是什麼時候聽起來都瘮人,有時你感覺隻是一聲不由自主地歎息……每一種動物都有自己的方式歎息。
和凡凡擠在玻璃房裏衝澡的時候,凡凡突然說:“如果我愛上你了,你會接受嗎?”那一瞬,我汗毛全豎起來,身上一陣發麻。
對於凡凡的問題,我不用考慮就能回答,我斷然說:不會!一點都不含糊。
凡凡沒在意,兀自一笑說:“我們幹這個的,就指望有一份真實的感情……幹幾年就不幹了。哪能老幹這,幹下去也掙不到錢了。到那時候,我想我應該攢到第一桶金了,到秀水街開個服裝店小飾品店什麼應該沒問題。你願意陪著我嗎?就是我養活你,我有這個能力。”
那時候,我們倆身上流淌著果香味的洗澡液,凡凡還一個勁在我背上搓,搓出更多的泡沫來。當時我覺得這話怎麼跟杜十娘對李甲說的一樣。可我不是李甲,他也不是杜十娘。
我說,你老是說“我們幹這個的”“我們幹這個的”,你幹的是什麼啊?
凡凡說:“幹什麼你不知道?”
我說,不知道!
凡凡說:“不知道就別知道了。”
我說,我也沒覺得你幹了什麼。你什麼也沒幹。
玻璃房裏熱氣太大,我看不太清近在咫尺的凡凡,隻覺得自己身上泡沫彈指即飛,跟這世界上的其他東西一樣,特飄忽,什麼都抓不住,包括那些離奇的念頭以及對未來八竿子不挨的古怪假設……
我說,什麼到秀水街開店,我管不了你那些!
凡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反應特別錯誤,或者說,他本來就沒期待得到什麼美好的承諾,我說什麼都打擊不了他。他使出全身力氣給我搓背,我以為他要跟我來事,沒料到,他跟著來了句:“我能叫你愛上我,信不?!”
當然不信。
不光我不信,我還會叫他也不信。
從那地方出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不會再去“南悅坊”。
…………
中國有個說辭叫“交頸”,指的是雌雄動物的親昵舉動。後來,也被用來暗喻人類的情話綿綿,或者幹脆是雙人運動。有關這方麵的古書籍,有詳細闡述“鶴交頸”的,說是一種富有傳統審美的優雅姿態。後世還誕生了“交頸玉佩”,“交頸壺”什麼的物件,都是取其美好的構圖,美好的的寓意,屬於有內涵的造型藝術吧。
工匠通過智慧型勞動把人類最本質的社會活動升華到了藝術的高度,積攢起來,即是所謂的“文化底蘊”。此外,還有一個說辭叫“刎頸之交”,好像指的是“歃血之盟”之類的豪義之舉,生死同道什麼,說白了就是:你死,我也不活了——特別悲壯也特別“二”的情愫,屬於腦子進水那類人物的偏執行為,和“交頸”沒多大關係,但總能讓人聯想到一塊。其實我想,沒有“交頸”的情誼,也到不了“刎頸”的情份,這裏頭還是有很深淵源,很深內幕的。
……狼叫了一晚上,知道有許多未接來電,等我打開一看,果真。其中數李叔還有小飛的多,接連打了一晚上。但沒有夏夏的,我為此而沮喪。
多半是意識到自己年三十晚上玩撒把了,第二天命令自己怎麼也要打通夏夏的電話,跟她道一聲“新年快樂”,彌補一下內心的不安。我計劃打不通就一直打,打到天黑,打到手機爆掉。這心態就跟我彤姐似的,以為帶我逛逛女裝店,就能讓我的興趣轉移。我以為隻要聯係上夏夏,就可以不再跟自己一夜無歸較勁了。
也奇了,夏夏的電話就是無人接聽。
其實沒到中午我就泄氣了,覺得老打不通電話是老天故意作難,存心給我和夏夏製造障礙。人,再擰把又怎麼擰得過老天爺?!
我剛住手,小飛就有電話進來,開口便大聲嚷嚷:“打你一晚上啊,那裏去嘿咻啦?”
我趕緊跟他打聽見沒見到夏夏,小飛跟著就是一句髒話,罵得我一頭霧水。我對夏夏的熱情讓他生厭。小飛說他們不在一個組,沒見著。我心裏清楚,這會兒跟他打聽夏夏,就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你。
小飛問:“傻蛋,一個人還在北京待著呐?”
我一晚上沒好好睡,特困,便嗡嗡回答說,在啊,能去哪裏?
小飛高興地說:“今晚我們節目就全錄完了。完了我哪兒也不去,不回老家過年了,回北京找你去。”
我說,找我幹嗎?回家吧。該幹什麼都幹什麼去,讓我一個人鬱悶就好啦。
小飛說:“回什麼家啊,就想跟你在一起——”
我說,隨你。不過,別指望回北京有回家開心。
小飛說:“現在什麼也比不上抱抱你開心——”
滾!我說。心裏則想,你爸媽算是白養你了!老王家眼瞅著就斷香火了。
他還說了些怪話,都是新詞,我沒聽過,但一聽就明白。每一年都有每一年的流行語,新詞兒頻出,說明新的一年來了。
找不到夏夏,心裏堵滿了怨氣,我情緒一點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