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白畫廊 42、殺手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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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殺手鐧
我的個性就是:有就是有,沒有,你永遠別想賴在我身上。誣蔑,我是非抗爭不可的,就像一頭悍牛,倔到死。
我在小偉哥哥房裏的那個晚上,一切都無比正常。他洗澡時,我進去過兩次,一次是撒尿,一次是他讓我給他遞一罐洗麵乳。洗麵乳原先是放在客房桌子上的,他讓我找,起先找不到,後來才在一摞劇本底下找到。我給他拿進去後,在浴缸邊站了會。那時,小偉正在泡澡,他問我新加坡一年中有幾個月要穿短袖?說自己最怕熱。我說,全年都有穿啊。有時短袖穿膩了,想新鮮一下,才換長袖。我說我一年到頭都露著膀子,比較爽。小偉說,怪不得黑。他說你黑得很好看,有光澤,不像有些人東南亞人,泰國人。緬甸人也不行。
小偉說,看你陽光底下開摩托的樣子,才覺得在南方生活另有一番好,天藍得那麼透,戴著紅頭盔,大墨鏡,光著膀子飛車,爽死了,真的很神氣。他連連搖頭說,北京不行,北京一年沒幾天看見藍天的,交通那麼堵,也開不了快車啊。
我說,那你就到這裏來發展吧,我替你打雜。小偉說,那哪行。其實我們做演員的也無所謂在哪裏發展,以後我多爭取到新加坡拍片就是了,到時候找你玩哦。
小偉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他浸泡在水裏的身體,我們都年輕,身體沒有徹底疲軟的時候,一直精神抖擻的樣子,他也不忌諱在我麵前搓澡,一切都很自然。如果一個人有別的念頭,做不到那麼自然。
小偉洗了很長時間,我終於困了,在外屋打起盹來。我醒來時,看見他正在試穿我給他帶來的T恤,照著鏡子轉了又轉,問我,還行?我說,不錯啊,以為會大,還行。小偉脫下T恤說:“我一直想健胸,老堅持不了,和你比,小偉哥哥可是老嘍……”那會兒我迷迷糊糊的,沒聽見他說其他什麼,直到他來撓我,要我去洗澡,我才有點清醒,但渾身發懶,硬是說不想洗了。小偉用力來拉我,我躲著,說“明天早上再洗”,轉身又睡了。小偉給我蓋毯子,我是知道的。他說,要不要把冷氣調低些?別凍著,我也懵懵懂懂地有聽到。要說我和小偉哥哥有什麼肌膚之親,就這麼些,可這些值得馬丁醋勁大發嗎?
馬丁說我身上都能聞到“那個人”的味,簡直是胡說,有這麼大的味兒嗎?事情過去都好長時間了,劇組都開拔走了,況且我每天遊泳,打網球、洗澡,就是有味也早泡掉了,馬丁的話哪像是成年人說的?分明是找茬,是“作”!他要我承認有過什麼?親熱到什麼程度?我怎麼說?沒有的事,我憑什麼跟他“交代”?!
……早上,我醒來,小偉哥哥已經走了,後來我才了解,戲裏的主演都起得早,比所有工作人員都早,等他們化完妝,才是普通工作人員出現場的時間,我後悔沒讓小偉哥哥早點睡,還讓他給我蓋毯子、調空調,太辛苦了。
那天我醒來,小偉恐怕已經走了幾個小時了。我在床上賴了一會兒,晚上進來的時候沒感覺,現在一切都那麼陌生,有一種我怎麼睡這地方的感覺。那一刻,我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有點興奮,是的,我在這房間裏有過那麼一次興奮,可這是每天都有的,和這個房間以及這個房間的主人沒有任何關係。我早上起來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一晚上連外褲都沒脫。我這麼對馬丁說,反而讓他覺得我是“欲蓋彌彰”,把謊話說大了,說破了。他冷笑著問我,你會不會說謊啊?看得出,冷笑背後是他深深的刻毒乃至深深的痛苦。他的那個表情即使是奧斯卡演員也難以重複,太他媽經典了。
我承認在這個房間的浴室洗過澡,早上,隻有我一個人。我起身,看見小偉把前一天穿過的衣服堆了一床,亂到不行,順手就替他攏了攏,把所有的衣服攏到床頭,看上去似乎整潔了些,然後進了浴室洗澡。洗澡的時候,我還特意鎖上浴室門,怕酒店打掃房間的以為客人離開了,闖進來。也想過,萬一小偉哥哥臨時起意回房間,也有得一避。我閃過這想法,沒有一點不正常,從頭到底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狎念。
等我洗完,時間已經不早,我穿上衣服上學去。
唯一的錯誤就是那天我把底褲留下了,這在馬丁看來真是個天大的把柄。可是,那是因為我覺得穿過的底褲第二天不能再穿,我沒這個習慣,一條底褲穿兩天,寧可不穿。
我洗完澡把底褲留下了,我不能揣著一條小褲子到學校去,可我忘記留在哪裏,是在浴室,還是在自己睡過的那張床上,或者在小偉哥的床上?當時沒有意識,肯定是順手一擱。要命的是小偉事後發了條短信給我:你的內褲還要嗎?我替你洗了。小朋友記得亂扔東西的習慣可不好。本來是句戲謔的話,事後,小偉哥哥也當麵問我,還要不要?我都替你洗幹淨了,哪天來拿走。正因為心中沒鬼,純粹是戲謔,接到短信我也沒刪,可偏偏就是這條短信被馬丁搜到,簡直就是人贓俱獲!
我痛恨別人搜我手機。我至今都對短信、微信這些東西心有餘悸。我馬大哈,它們給我惹了許多麻煩。
馬丁故技重演,開始有事沒事電話我。
第一次馬丁在電話裏對我發飆時,我正陪小偉在醫院,我明明白白告訴他,小偉哥哥因為拍戲胳膊脫臼了,正在醫院呢,可馬丁不顧一切地在電話裏盤問我、斥責我。我覺得他簡直瘋了,失去了理智,曾經擁有的儒雅蕩然無存。為了不在小偉麵前丟臉,我努力克製著。
後來,他不斷打電話和我鬧,不管當時是什麼場合,小偉是不是在我身邊,有幾回,小偉哥哥有感覺了,見我麵露窘態,臉一下子都白了,一個勁問我“怎麼了?怎麼回事?”可我怎麼說?我說一老男跟我吃醋呢?我苦惱極了。
我對馬丁說,你不是說不幹涉我交友嗎?你這人怎麼說話不算話?!馬丁說:“你結交的是女朋友嗎?我有說你可以和男生走得那麼熱絡?你這叫交友?你現在也會跟我玩偷換概念了?!”我急了,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光是說:你胡說!馬丁陰險地懟我:“把底褲脫在別人屋裏了,你還說我胡說?難道這不是事實?”
世界上許多事就是這樣,否則,怎麼叫“有口難辯”,怎麼叫“信口雌黃”?怎麼叫“跳進黃河洗不清”?
後來,當我真覺得有口難辯時,就學著不再去辯解,我不要跳進渾不嘰嘰的黃河去洗白自己。僅僅一個晚上我就落下這麼多話把,犯了那麼多錯,還有其他那些日子呢?我怎麼說得清?
小偉哥在新加坡拍戲的日子,我好幾次陪他去逛商場,還去過聖陶沙,坐過纜車,坐過遊艇,玩過蠟像館,在蠟像館兩人摟著照了相——哦他媽這都是證據?我還請他吃過N次飯——出去總要吃飯,吃飯多少喝點,喝完總有些興奮過度的舉止;我後來還去他們劇組住過幾回,跟著他們遷徙不同的拍攝場地,甚至搭手幫他們搬過燈架、道具,而在馬丁看來每一次都是嫌疑,他越來越覺得,我和小偉哥有太多的機會……
其實,在這事發生前,我和馬丁的關係已經進入一個非常平和的狀態,保持得不錯,他已經不太騷擾我,我以為,隻要不和他斷絕往來,我願意幹什麼他都不再幹涉。我起初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彎,重又對我橫加幹涉,憤怒到用最刺激的話羞辱我。
以後的日子,我漸漸明白,馬丁是覺得自尊受到了傷害,我既然刻意和另一個男生在一起,喝酒、過夜、洗澡,把衣服脫別人床上,說明我並不厭惡和同類交往,而隻是對他馬丁產生了厭惡。在他心目中,我就是個朝秦暮楚、喜新厭舊的人。在網球館是我招惹了他,然後又厭棄他。草!我才20歲,能有這心思嗎?於是他就像個棄婦一樣暴烈地憤怒起來。他絲毫不考慮,他眼裏我所有的異端,都可能是莫須有的。
我不記得我們是怎樣爭吵起來,又是怎樣結束,下一輪再是因何而起。那時,簡直一片混沌,天不是天,地不是地,無休無止的衝突成為那些日子唯一的正事。爭吵每次都是以我理屈詞窮告終。不知怎麼轉著轉著,我就中了他圈套,事後感到特別憋屈,特別喪,非找他說清楚不可,於是,又有了下一輪……
他反複說的就是這幾句:你不可以這樣……我從來沒有這麼真心地對待過一個人;我是真對你好,超越一切感情,可你根本就無視這些,把它當勒澀(垃圾)!
有次,在“愛丁堡”公寓,我們又吵起來,他衝我說:“在網球館(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想到你會是個災難,你真是災星Tony!我一生幾乎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和災難,偏偏遇到了你……人遇到災難是無法逃避的,人實在太軟弱……”
馬丁的情緒非常激烈,他曆數著當初我如何如何招惹他,使他這個“潔身自好”、有教養、有家世、有社會地位的儒雅之人終於陷入“災難”而不能超生。有些事我從沒聽他說過,但分明在他意識裏存在了很久,連我穿什麼,怎麼笑,都是蓄意,都是引誘,都是罪過,都是“謀殺”,似乎我活著就是有罪。
這使我聯想到表哥曾經說過我的一句話:長得帥本身就是一種危險。我曾經有被這句話雷到。被雷到後,我不免自責,也怨恨生我養我的父母。
當時的想法全亂了,逮到什麼怨恨什麼。
我特別不想去爭辯當初到底是誰引誘了誰?這太沒意思。我為我們倆鬧到這地步而羞愧。每個人都會認為自己是被動的一方,因而滿腹委屈。其實,想到底,引誘自己的隻是“心魔”,自己心裏沒有一個魔鬼,就不會陷入至暗的一刻。
通常這時候我就勸馬丁,身體不好,別想那些沒邊沒影的事,會損傷到自己的心髒。這使我看起來有點像有意回避正題,很心虛,很軟肋。
於是他更變本加厲,扯著嗓子說:“我已經死過一次了,還怕什麼?”幾乎又抓到了可以發揮的話題。“我是為你,知道嗎?這輩子我總是要死在你手裏的,早有預感,許多事都證明了這一點。要不是我趕到烏敏島,你就被佟震這幫流氓毀了。我進屋子的時候,是什麼情況你知道嗎?那天晚上,你喝醉了,發生的事你根本就不清楚!佟震和他手下的那幾個都不是人。如果不是我到得及時,就是一場災難,你還糊裏糊塗……我何苦?如果不是為你,不是一心要保護你,我會跟他們打架?我何苦要得罪那幫流氓?!”他歇斯底裏地狂吼,唾沫四濺,手的動作非常誇張,細思極恐。
真相終於說出來,讓我驚愕無比。這些話對我刺激特別大,我這麼個大高個,一米八幾,竟像個柔弱的小女生,要手無縛雞之力的馬丁來保護,充當英雄救美的角色?真丟臉。他形容的當時情況,那樣暴露在一幫惡棍眼前,簡直讓我無法麵對。更可氣的是,馬丁拿這事當砝碼來要挾我,跟我清算感情債。
我說,我知道你對我好,也知道許多事都有幫我,可那是你心甘情願。我要你對我好了嗎?逼你對我好了嗎?我被人捅了還是被人殺了有你什麼事!?
我自己也意識到,說這話太無情,太不講道理,但除此我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對付他?馬丁為我的出言不遜暴跳如雷,於是我改口說,過去的事,提它還有意思嗎?
馬丁緊追不放:“怎麼就沒有意思?”
我說,你要覺得有意思你就說,可我不願意聽。
馬丁說:“我說了你就要聽——”說著,上前摘下我堵住耳朵的耳機,眼看就要發生肢體衝突,我卻采取了不抵抗主義,原因就是怕他犯病。
我說,如果其他的事還算是事兒,比如,孔令宜,比如,佟震那混蛋,但我和小偉哥哥什麼事也沒有,絕對沒有!沒有的事你幹嗎非要說有?
馬丁說:“你讓我怎麼相信你?……你到演唱會做工才幾天,就和那個香港歌星摟著進了夜店,我還沒追問這件事呢,算給你麵子了吧,算對你寬容了吧?你和你那個什麼小偉哥哥接觸那麼長時間,什麼事也沒有,鬼能相信!”
我愣愣地站在那裏。他有什麼權力這樣做?有什麼權力追究我和誰在一起、幹了什麼?我完全糊塗了。
他說著說著又牽扯出WD的事,把事情越攪越複雜,水越攪越渾,圈子越擴越大,讓我心驚,我追問:“我和WD又怎麼啦?你又從哪裏得來的狗屁消息,聳人聽聞?”
馬丁絲絲地抽著冷笑:“Tony啊,小Tony,別在我麵前搞小聰敏,我裝聾作啞,但我不會一直這麼裝聾作啞下去,沒有證據的事我會說嗎?我對你還不了解?你要不是這樣的人我會相信這些事嗎?”
我說,我到底是什麼人,我自己都糊塗了。
馬丁說:“你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的人是吧?要我告訴你嗎?你就是讓人一看就想占有的人!”
我大嚷,忍受不了他這麼說我,要他把證據拿出來。我不信真有什麼有關我和WD的證據。
馬丁說:“真到我拿證據,你就難堪了。我不願意到這地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為我們倆好。但你要明白,我馬丁洞察秋毫,什麼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再說我還有許多幫助我看著你的眼睛。”
我快被他逼瘋了。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對手,沒有對付他的能力,我被他牽著鼻子走,陷在他的圈套裏。我急於澄清自己,越著急越沒法澄清,嘴笨,腦子昏。
我真急了,渾身熱辣辣地,像蘊藏著一座火山,我撕扯著襯衣,狂吼道:“我他媽的要被你逼瘋了!你哪裏是要愛我,你是要毀掉我……我受不了你,你拿刀殺了我算了……”我說我早就想一刀子把自己了結了,活著太沒勁,太受折磨,但我下不了這個手,我怕流血,怕痛,你下手吧,我一定不怪你……
馬丁悲戚油然地說該瘋得是他,快要瘋的也是他,他衝過來抱住我,不讓我撕扯自己……突然,我從他的肢體語言上覺察到他的企圖,他並不是想平息我的狂躁,而是想從我身體的細微反應上查找證據,他就是這麼個鬼祟卑瑣的人,一點都不誇張,換了其他什麼人都不會,正因為他是馬丁,敏感、多疑、脆弱、詭異,每個細胞都神經質,於是他就會。
當我明白了這一點,反倒冷靜了,我推開他,三下兩下撕掉衣服:“你說你洞察秋毫,我讓身體來證明!可是,再要瞎說我,我他媽的跟你拚了!”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的殺手鐧,如果是,那也他媽的太拙劣了,和認輸投降沒什麼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