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闖入
    我幾乎能確認貓兒一早起來路過我們房間時，門是洞開的，這讓我萬分懊喪，好像丟失了大的商業秘密。
    早飯後我回到房裏，本來打算從網上載一些華文教材，給馬修作補習參考，可是一點也打不起精神來。躺到床上，身子綿軟，腦子一片紛亂。
    貓兒來敲門，我讓她進來了，見我躺著，驚訝地說：“早上也睡覺啊？昨晚你幹什麼了？我還想約你出去打羽毛球呢。”
    我閉著眼睛說：“昨晚睡得太遲了……”
    貓兒來拉我，說：“去嘛去嘛，哪有一大早睡覺的？這樣的大夏天要運動透，出身汗，就不困了。”
    我慵懶地說：“打什麼羽毛球，那是你們小女生玩的，我不會。”說完，翻身繼續睡。其實我哪裏睡得著，鼻子裏呼吸到的盡是貓兒身上散發的香氛，還有女生特有的清新氣息。
    貓兒不高興了——她那不高興多半是撒嬌，要不了多久就會過去，我知道。
    果然，貓兒默了片刻，趴到我身上，嬌聲地說：“我以為Tony在運動時才酷，原來閉著眼睛也很迷人的——這麼長這麼密的睫毛，好好看，睡美男一個啊。”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樣子更為纏綿。
    我回身把貓兒摟到懷裏：“今天整個樓裏就我們倆，安靜一會不好嗎？”
    貓兒挪了挪身子，讓自己在我懷裏躺著更舒服些。雖然我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但知道她死死地看著我，甜絲絲的鼻息一股股噴射在我的臉上和頸項間：
    “我Ｎ次遠距離近距離觀察過你，最後確信你是個秀秀男——是我喜歡的那款。雖然你有時候看起來有點野，打球時流起臭汗來像水龍壞了，還有一身硬梆梆的肌肉，讓人受不了，可我發現你的手和腳都特別秀，還有眼睛、鼻子、嘴……跟女孩子似的。”貓兒的手指在我臉上戳戳點點，鼻子眼睛嘴，一件件數點過來。嘴裏叨叨咕咕跟念經似的。我不知道她要說什麼，隻管閉著眼睛聽。
    “……可是……今天我有一個意外發現——我發現你好恐怖好恐怖——”
    “唔？”起先，我沒當回事，可想起一早那扇洞開的房門，突然一激靈，猛地坐起來，睜大眼睛：“你發現什麼啦？！”
    “你居然……”
    “啊，你看見啦？你怎麼可以……”我吼道。
    貓兒說：“你幹嘛？你嚇著我了——”
    我追問貓兒看見什麼了，這話簡直多餘，問完我就後悔了。我覺得她已經點住了我的死穴，就待用氣發力，而我將隨時斃命於她蓮花指下……
    “我就是看見了……怎麼啦？我全看見了！”貓兒驕蠻勁又上來了。
    那時候我完全不懂差不多年齡的女生心智要比我們成熟許多，我以為她比我小一歲，就該像妹妹一樣護著。她怎麼跟你耍公主脾氣你都得忍著，沒法跟她較真。但我有點懷疑她說的“恐怖”到底是真是假？眼前這個小女生似乎並沒有被嚇到，至少沒有被嚇哭，她抱住我脖子，嬌嗔地說：“紳士都是裝的，剝去偽裝，每個男生骨子裏都是流氓——”她頓了下，覺得“流氓”這詞兒有點過，怕我生氣，立馬改口說，“都是野蠻人……我有點後悔喜歡你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秀秀男……”
    這純粹是小女生的瘋話、傻話，但讓我激情難抑，衝動一陣接一陣接踵而至，身子像充了氣似的鼓起來。這還不算，貓兒還在一個勁地施展她小女生的魔力：“我都想放棄你了……要不，我們分手吧——”
    越這麼說，我越用力地抱住她，明知故問地：“為什麼……為什麼？”雖然我們在討論分不分手的問題，但我內心暗流洶湧，很不老實，什麼樣激進的想法都有，又不免膽怯。
    “我會死的……”貓兒苦哀哀地說，仿佛真的已經看到悲慘的未來，可是身子卻一刻不放鬆地纏繞著我。
    這時候，任何語焉不詳的話，對我來說都能聽懂，理解力特強，前所未有地靈敏，智商高得爆棚。也許這就叫默契……心有靈犀。
    我說：“你什麼也別想。女人都是這麼過來……沒有一個女人因此而死，死也是給幸福死的……”這不是我的語言，不在我日常語係裏。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仿佛一下子長大。
    猛地，貓兒的手在狹小的空間裏揮舞，一下一下捶打在我胸口。在此之前她可是個小太妹，我則一直保持著紳士的形象，從不屑跟她們玩什麼小情小調。我不知道這種“風雨欲來”的時刻，是不是每個男人都會變，變得非常善於進入角色，而且是可塑性特強、一秒鍾入戲的那種“老戲骨”？
    貓兒還一個勁地說自己會死的，我被惹急了，大聲說：“煩人呐！你試試會不會死！死了我賠你！”
    也許我聲音太大，貓兒頓時安靜了……美麗的眼睛驚恐地地看著我。
    現在回想起來，那些都是孩子氣的話，可心裏充滿了“做大人”的信念，特別是我，覺得好神聖好自豪，就像要去完成一個成年禮，不敢小覷。那時的心情真是既激動又惶恐又決意要去冒險。我預感到自己快要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了，就一步之遙，是跳一跳就能摘到蘋果的那種情勢。心裏的熱乎勁別提有多高了，整個身子仿佛都厚實起來，充滿了信心。自我感覺已經完全具備了成年人的豐彩。
    許多時候，我都曾回想過這件事：那會兒我是不是把一切都想歪了，貓兒其實什麼想法也沒有，就是跟你發發嗲而已。因為我把事情想歪了，整件事就被帶偏……而我們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的。我懷疑過自己，懷疑過自己的人品，懷疑過人生。
    那是個陽光燦烈的上午。
    周圍的空氣越來越讓人覺得悶熱。
    可是新加坡哪天不是陽光燦烈，哪個上午不是逐漸逐漸進入了一天中最悶最熱的時段？
    “Holdone”sown！（堅持立場）”——在那個陽光燦烈、又悶又熱的上午，我終於看到“堅持”原來是伴隨男人一生的誓言，無論你自視多高，對自己多麼有信心，總會有那麼一個瞬間，慌了神地勉勵自己Holdone”sown！Holdon！就像一個人向自己發布的警戒令。
    在那個陽光燦烈的上午，我領悟到天堂原來是一片看不見風景的地界，在那裏，你隻能感覺，無法直視天堂——你沒有這個膽略，也沒這個能耐。你隻能感覺。你感覺越敏銳，天堂越真實，越美好。否則，你有可能會懷疑那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那種心情，像聖徒們經常念叨的那樣：信則有，不信則無。倘若你麻木不仁不知道調動你的感覺細胞，那麼，天堂也就是間看不見風景的、緊緊閉鎖的黑屋子而已。
    應該說，是我主動把心給了我心愛的女孩，幹嘛不給？無私地給予不就是為瘋狂地索取嗎？那一刻，我一徑說著一句話——“不信我們試試……”這話是不是特傻？可是我停也停不下來。後來，這話成了魔咒。
    其實，那個陽光燦烈忘乎所以的上午，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還是貓兒那一行清淚。當時，我一個勁地尋找著天堂的風景，享受著上帝對我眷顧，壓根沒注意別的，當我突然看見貓兒緊閉著眼縫裏嘩嘩地流出一串眼淚時，我怔住了……我知道那不是貓兒平時撒嬌的眼淚，平時她要真哭起來靜可大了，不讓你頭皮發麻才怪。可這會兒她默默無聲，淚珠卻掛了串似的。
    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我承諾過貓兒，一定不叫她死，這點我必須遵守，這是我對待女孩起碼的態度。
    除了這個，我還能做什麼？
    …………
    後來，我才明白，我和貓兒的那個上午，是她哥哥馬修一手操縱蓄意謀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