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強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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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飯,顧蕭在自己座位上閉目養神了一會兒,沒多久就輪到他上場了。
隻是這次,柳成舟並沒有忽然出現來提點他。
顧蕭睜開眼,若說昨日耗盡內力,讓他有些氣短,今日柳成舟那一掐,可是疼進了肺腑,去生死邊緣走了一遭,激得他整個人疲倦又散慢,看上去懨懨的,一副體虛的模樣。
唐鄴上台看了顧蕭一眼,翻了個白眼,武林大會真是一屆不如一屆,這種人也能晉級到第三天了。
他隻想速戰速決,便取下了自己雙手的手套,露出一雙尤其蒼白瘦削的手。那手粗粗一看其實很完美,指節修長筆直,指甲修剪的也很圓潤得體,隨意一擺都好看得仿佛是造物主的偏愛,隻是那手白得發僵,仿佛沒有生機,齊整圓潤的指甲上竟塗了丹寇,蓋住了原本的顏色,看上去妖冶異常。
“幸會。”唐鄴伸出了手,顧蕭頓了頓,掩下心頭異樣,與對方握了握手,一股濕冷傳了上來,黏膩得讓顧蕭的毛都要炸起來了,他收了收手,唐鄴順從地放開了他,露出一個算得上親和的笑容,兩人默契地拉開些距離,等著主持人宣布開始。
宋瑾坐在位置上,如臨大敵。雖然顧蕭否認不是唐鄴,但他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在唐鄴跟顧蕭握手的時候,宋瑾就覺得頗為古怪,但他一時間說不上來,柳成舟也不在,其他師兄們也還沒有熟絡到聽他猜測是誰背後下黑手的地步,他隻能緊張地盯著比武台。
隨著一聲開始,顧蕭拔出了劍,他並不是多了解對手,隻知道對方善於用毒,回想起同為唐門子弟的唐逐武的路數,想來唐鄴身上應該也有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他是得多加留心。
唐門的人很少會參加武林大會,故而殺字一號榜與天字一號榜可以說是並不互通。能上天字一號榜的對手固然不是泛泛之輩,但這殺字,更是需要小心應對。
沒有什麼東西能追得上流言蔓延的速度,一但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能瞬間傳遍江湖,這其中傳的最玄乎的,莫過於寧可不吃鹽,也不能得罪的唐門了。
就像柳成舟所說,分屍滅口,甚至剝皮淩遲,隻要是雇主的訴求,唐門的人必然做到,大多數人都津津樂道某某某又被人雇了殺字一號榜的人解決了,死狀是如何的淒慘,隨便一說那場景,都能讓七八歲的小孩嚇得嚎啕大哭,顧蕭不怎麼遊曆闖蕩都能給羅列出七八個唐門慣用的殺人手法。
但武林大會意在切磋比試。
他沒有殺心,按理來說,誰都不能有殺心。
但他對上唐鄴就是有種異樣的危機感。
他目光專注,拔出青雲劍舉劍挑刺,鋒利的劍尖直刺唐鄴咽喉,唐鄴慢條斯理地戴上了手套,竟伸出雙指,夾住了劍刃。顧蕭心頭一跳,蓄力抽劍,那手套也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這麼一擋一抽,竟毫無破損。
顧蕭下一劍時,攻的已是唐鄴下盤,他知道那手套古怪,故而轉向了雙手不易兼顧的下方,唐鄴果然隻能一味閃躲,顧蕭捏了捏劍柄,卻沒有一絲占了上風的喜悅,電光火石之間,他竟有些頭暈目眩,眼前的人散成好幾個重影,他抖了抖劍,青雲劍透徹的劍光斑駁地映射在他有些渙散的瞳孔內,霎時將他拉了回來,但他的右手卻止不住地發抖,險些連劍都握不住。
顧蕭呆愣了一瞬,難道休息了一天一夜,他反倒更加嚴重了?
他瞥了一眼發著顫的右手,卻看到自己掌心微微發黑,一條漆黑的線從裏麵沿著經脈已經悄無聲息的蔓到了他的手腕上,他瞪大了眼睛,雙眸裏陡然閃過一抹驚懼,想起了與唐鄴握手時,那病態的蒼白,詭異的紅色,滲人的濕冷,以及分開時,素未謀麵的唐鄴臉上算得上和藹可親的笑容!
他的手上,有毒……
他一手捏著青雲劍,一手已經是反射性地抓住了腰間的劍鞘,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唐鄴已經反守為攻,雙掌帶著勁風,一把抓住了顧蕭賴以攻擊的青雲劍劍身,扭折成一股麻花。
青雲劍本就是軟劍,但也發出哀鳴,唐鄴另一隻手已經直取顧蕭胸前,顧蕭眼前一陣陣的發黑,躲閃不及,硬生生挨了唐鄴這一掌,整個人被逼得退後十來步,還是堅硬的劍鞘一路擦過地麵,才堪堪止住了頹勢。
眾人看來顧蕭是被唐鄴這一掌打傷了,宋瑾整個人都繃得極緊,他有些不敢相信,唐鄴那一掌雖然不慢,但用他們青雲派獨門步法逸塵青雲並不是躲不過去,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顧蕭狼狽地吐出一口血,他撫過劍身,青雲劍並未受損,他掃了一眼右手,那縷黑色的線竟然已經退了回去,堪堪到生命線的尾端。
他不由得想到唐奉青送給他的解毒丹,眼神一凜。
唐鄴見他頹喪,步步緊逼,指尖已經夾上數根沾了劇毒的銀針,笑容卻依舊和煦不減溫柔,“認輸吧。”別再無聊地浪費他的時間了,晚點他還有單子沒處理呢。
顧蕭借著劍鞘撐起了身,以袖擦淨了唇角殘留的血跡。他的動作太自然,一甩袖間,雪白的衣袖上那鮮紅中雜進去的烏黑暴露無遺,台下的眾人看了個明明白白,宋瑾張大了嘴,差點就喊出,果然是他暗算了顧蕭,但天下第一比武台上,各家各派的子弟數不勝數,魚龍混雜,他這一喊,得罪了唐門的人,才是大麻煩。
宋瑾捂住嘴,雙眼四處不安地逡巡,卻仍是沒有見到柳成舟的身影。他們的大師兄雖然冷冰冰的,與二師兄也十分不對付,但自從二師兄墜崖之後,大師兄就對二師兄關懷不少,這幾日相處,兩人也似乎冰釋前嫌了,大師兄在的話,一定有辦法的!
但宋瑾注定要失望了。
顧蕭喉嚨還是疼得慌,這麼吐了口帶毒的黑血,直衝喉嚨,刺鼻的味道在他舌尖經久不散,他一時間都分不清自己是中了毒疼些,還是喉嚨破了疼些。
但他的毒明顯被解毒丹慢慢地化解了,喉嚨也沒有破開,那自然就沒有認輸的道理。
顧蕭站得筆直,他本就身量頗高,白色的袍子量身裁製頗為修身,勾出他寬肩窄腰,他鬆開刀鞘,任它掛在腰間晃蕩,胼指拂過劍身,還有閑心跟蘭蘭開玩笑。
“你說我贏他需要幾招?”
蘭蘭翻了個白眼,“你現在內力渾厚,驅毒不過片刻,當然你也可以假裝馬上要死了,說不定對麵就上鉤了。”
“那好,我們打個賭,三招之內我若打敗他,你得回答我三個問題。”
蘭蘭想說自己對賭博沒有興趣,但她滴溜溜地轉了轉眸子,臉上閃過一絲狡黠,繼而點頭應道,“好的主人,那我就拭目以待。”
顧蕭身形已不如之前靈動飄逸,甚至可以說是有些踉蹌,但他甩了甩頭,沉聲斥到:“你休想,卑鄙小人。”
眾人隻當他是不甘心認輸,還在兀自強撐,可眼前哪還有什麼轉圜的餘地。
唐鄴見他不死心,終於撕下了虛偽的麵具,柔和的笑容消失不見,整個人變得極度不耐,充滿了焦躁感,眼裏盛滿了怨毒,周身都散發著濕冷與陰鷙,他從鼻孔裏哼出一口氣,“不過是垂死掙紮,我幹脆再幫你一把好了。”
唐鄴出手可謂是極快,數枚銀針自他手中發出,而後整個人一弓身,蓄力衝向顧蕭,矯健如一頭獵豹,那帶著手套的手分外詭異,竟隱隱冒出黑氣。
顧蕭舞著青雲劍,有些費力地將銀針掃落,他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喘息如牛,唐鄴化掌為爪,直取顧蕭心窩,顧蕭踉蹌地後退兩步,眼前一花,狼狽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唐鄴已經欺身上來,黑氣氤氳的手掌罩在顧蕭天靈,顧蕭煞白了臉,仿佛認命般閉上了眼,舉起左手與唐鄴的手掌撞到一處。
唐鄴臉上的笑容幾乎算得上是猙獰了,他早就給這個愚蠢的對手下了毒,毒藥會隨著對手運用內力行遍他各處經絡,黑色交織的死亡線慢慢地就會布滿他全身,再加上這狠辣的化毒掌催毒,一旦打中對手,毒素逼至心脈,若沒有及時服下唐門特殊的解毒丹,他必死無疑!既然對麵不肯痛快認輸,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蘭蘭所謂的強化並不單純隻是一股強大的內力。普通人內力耗盡之後,要修養好些天才能恢複如初,可他不一樣。
隨著解毒丹發揮作用,他感覺體內瘀阻之氣頓消,那股熱息更為純粹地自丹田湧起,熨帖了他四肢百骸,就像浸進了溫泉裏,毛孔都舒張了開來,整個人都溫暖又愜意,忽略脖子上的疼痛,他渾身簡直是舒服到了極致,雙手一握,也感覺充滿了強大的力量。所以他才在摸清對方隻會趁其不備下毒偷襲,除了那”鐵砂掌”一樣的手之外一無是處之時,毅然決然與蘭蘭打賭。
兩掌相撞時,難以想象的熾熱自顧蕭掌心發出,唐鄴見狀笑得愈發猙獰,這樣大幅度地消耗內力,不過是加劇毒素運轉罷了,他輕蔑地一勾唇角,下一秒卻硬生生地僵住了。
“哢嚓……”黑色的手套裂開一條縫隙,迅速被震碎,顧蕭衝他露出溫和的笑容,但手上的動作卻並不是那麼溫和,甚至可以說是粗暴了,駭人的內力如巨濤拍岸,而唐鄴就是那海上的一葉扁舟,飄搖無靠,幾番頑抗,最終也隻能折在這蠻橫的力量麵前。蒼白的手指蜷縮,被顧蕭扣著手腕拽住,顧蕭湊近了臉,笑意不減,“認輸嗎?”
唐鄴早以為對方是強弩之末,一時不察,硬生生挨了這一掌,五髒六腑裏都像是被火炙烤著,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偏偏顧蕭還拽著他的手,可怖的毒氣已經將他五指逼得黢黑,他有些虛弱地抽著手,顧蕭明媚地笑著,卻沒讓他抽出一分。
“認輸麼?唐公子。”顧蕭親昵地湊近了些。
“為什麼?!”唐鄴不甘心地低吼。
顧蕭這才鬆了手,攤開掌心,雖然那手掌有不少疤痕,但卻白裏透著健康的粉,唐鄴不可置信地抓向他的手,顧蕭這次退得很快,唐鄴發黑的手指甚至沒有摸到顧蕭金貴白袍的滾邊兒,唐鄴頹然地垂下頭道:“我認輸!”
顧蕭收劍入鞘,朝著台下躬身行禮,掛上與之前截然不同的笑容,帶著一絲僥幸與喜悅。
“本場比試,顧蕭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