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是賀珍珠？”
    兩個女人，一個穿著綠色金絲絨拖地長裙，一個穿著紫色暗花小禮服，均手舉一杯咖啡，靠在牆邊竊竊私語。已經冬天了，舞廳的牆壁仍是熱的，烘得一整間房子都縈繞著溫暖的空氣，舞池中間的男男女女狀如瘋魔。
    名為賀珍珠的女孩子，身穿白色紗裙，正站在舞池中央，和一名英俊男子共跳圓舞曲，她動作很嫻熟，踩點也準極了，伸直天鵝一般的脖子，眯著眼睛，頭微微往後仰，似乎很享受。
    “小丫頭片子嘛。”綠裙女人下了定論，“我怎麼記得周三少爺從前的女朋友都是美豔掛的？”
    紫裙女人笑道：“男人麼，一天一個樣。”
    綠裙女人惡毒地加了一句：“這個還不知能到什麼時候。”
    “那也輪不上你。”身後忽然響起一個冷冷的聲音，綠裙女人回頭一看，是舞廳的女老板楊勝男，旋即賠笑：“楊姐姐，今天來檢查工作？”
    楊勝男冷笑：“我陪客人。”
    綠裙女人訕訕笑道：“周三少爺是常客啦……”
    旁邊的紫裙女人拉了拉她手腕，打斷道：“賀小姐玩得倒自在，想想我們剛來的時候，還不知道怎麼跳舞，鬧好多笑話呢！”
    楊勝男瞥了那綠裙女人一眼：“賀小姐是留過洋的，見過世麵的，自然跟我們這些人不一樣。隻是有一句講一句，大家都是混在場麵上的，別哪句話得罪了人自己不知道，那樣不僅是鬧笑話，說不定捅出好大一個簍子來。”
    綠裙女人自覺躲到後麵去，紫裙女人上前講話：“賀小姐看起來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吧？”
    “過了年就十七歲，她生得好，在正月十五。”楊勝男似乎對這位神秘的賀小姐很留心，“我剛剛口氣重了些，為的是給你們提個醒，周三少爺雖然是香港公子哥中的佼佼者，不過家世跟這位賀小姐比起來，他可算是高攀了。”
    那兩個女人都是一驚，楊勝男斂起笑容，右手在暗處比劃了一個“五”字。
    紫裙女人恍然大悟，賠著笑臉告辭，兩個女人拉拉扯扯出了門，這邊廂楊勝男讓服務生倒了酒，向舞池中間敬了一杯，賀珍珠也看著她，粲然一笑。
    一曲舞罷，賀珍珠提著裙子走上來，就著楊勝男的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好冤枉，盡是楊姐姐去替我得罪人，現在別人都當我是凶神，就剩個周三少爺憐惜我了。”
    楊勝男也笑：“我這裏的人嘴碎得很，周三又是個愛招惹女人的，免不得多少人把你當情敵了。今天看你跟周三跳了舞，明天傳出去有鼻子有眼兒的就要說你和周三上床了。”
    “呸！”賀珍珠哈哈笑，“那周三，跳著舞往我胸口摸，我哪有那個？他摸得不樂意，後半程臉都是黑的——楊姐姐，這就是你說的歡場好手，笑死個人！”
    楊勝男畢竟心眼多，忙低聲說道：“這話你也隻能跟我說，要是被五爺知道，周三的命是保不了的。旁人怎麼說是他們的事情，你我的手上沾了血可洗不掉了。”
    賀珍珠托腮道：“這話我自然知道跟誰說，不跟誰說。我從小在什麼地方長起來，你是知道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鬼話的本事連鬼也要敬我幾分。”她似乎不想說到這些，旋即轉了話題：“不過楊姐姐經營多年，盤桓在交際網裏，卷入的命案也不止一樁了，現今手上還沒沾血麼？”
    楊勝男微笑：“我正因為認識的人多，即便有什麼討厭的人，也知道另一個人比我更討厭他。我賣個關子，那兩人就打起來了，又關我什麼事？”
    賀珍珠埋頭大笑，肩膀一抽一抽，不多時抬起頭來，卻是滿眼的淚。
    楊勝男歎息了一聲，把外套給她披上，她就著外套袖子擦了擦眼睛，咕噥道：“滿廳裏也就隻有你這袖子是沒噴香水的，不辣眼睛。”
    楊勝男笑道：“平常也都是噴的，這是剛換的一件，是早料到你的性子，怕你把眼睛薰紅了，回家去讓人看見，回頭得有多少人找我的麻煩！珍珠，我說一句話你可別見怪，我這裏你是看到了，說是有幾個出色的年輕人，卻不見得本性都是好的。你要找一個舞伴也好，心裏存著別的什麼心思也好，不如讓五爺單給你開一場舞會，以他的交際圈子，必定選的都是純良的人，將來處起關係，也傷不著你。”
    賀珍珠抿著嘴若有所思的模樣，楊勝男又倒了一杯酒遞給她，她恍惚間一口全喝光了，急得楊勝男直叫喚姑奶奶。
    半晌賀珍珠神色冷冷地轉頭，向楊勝男說：“我也知道你的心，是不想惹麻煩。我就是個大麻煩，誰都不歡迎我，又都在我背後指指點點。你放心，我從今後再不來了。”說完，徑直走出門去，楊勝男忙叫了兩個服務生跟著送她上車，暗地裏也鬆了一口氣。，
    賀珍珠坐在自家的車上，吩咐去孔雀台，是家中的一套偏僻別墅，靠近海邊，她正有些醉了，想借著海風散散酒意。車子行駛在沿海道路上，鹹腥味的海風裹著細密的沙塵灌進來，賀珍珠覺得累，眼睛半眯著躺在後座，白色紗裙拖在毯子上也不去管。
    她回國已經有兩個月了，在外頭好歹是念書，一回來周圍誰待她都像供奉佛祖，就因為她是五爺養大的。即便是五爺養的狗，走出去仍是有人點頭哈腰的。他們還在上海的時候，五爺養了一條獵犬，叫賽羅，賽羅的葬禮可謂奢華，那時她覺得狗死了合該如此，後來輾轉了不少地方，見識了不少人，才知道世上的狗並不都是這樣的。
    留洋遠離了生長的環境，使得她的眼睛開啟了一片黑，在看到光麵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暗麵。但神奇的是歡場上的人總有撕不完的麵皮，她越是驕縱，這些人臉上的笑意就越深，這樣想來倒是有無盡的魔術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