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1。12
    傍晚時分。
    天氣預報說今天有雨，江淮出門的時候特意帶了把傘，果不其然祭拜完彭宇沒多久後就開始下起了淅瀝瀝的小雨，江淮撐開傘擋住落在墓碑上的雨水，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一輛黑色私家車緩緩開近停在了路邊。
    雨水順著傘麵滴落在了墓碑的黑白照片上，江淮蹲下，一手撐傘一手從上衣口袋掏出手帕擦拭照片，一下一下，仔細地擦著。
    “阿淮你真的來了？”王茜撐著傘站在江淮身後麵露欣喜道。
    江淮輕描淡寫地”恩”了一聲，之後又繼續擦拭照片。
    王茜走近蹲下，將手裏的花束擺放在墓前，看了眼墓碑上彭宇的黑白照後又立刻神色慌張地別國臉去，而這一幕正好落入了江淮眼裏。
    江淮沒有拆穿她，目光落在墓碑上的黑白照，這是彭宇第一年入伍時候拍的，拍完硬要讓江淮替他收好了，江淮問他為什麼自己不收好，他說他這人丟三落四的，怕丟。
    照片沒丟，卻成了遺照。
    照片上，彭宇咧著一口大白牙笑得像個傻子。
    “嘭嘭——”
    幾聲不算大的響動從底下的行車道傳來，江淮聽見了，是關車門的聲音，照道理說這個時間這個天氣來墓地祭拜的人不多，但也不能說沒有，江淮就算其中一個，而原本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卻在王茜愈發慌亂緊張的神情下變得很不一般。
    江淮這才注意到王茜今天沒把孩子抱來。
    “去年的今天，你究竟跟彭宇說了什麼？”
    “什麼？”
    似乎沒想到江淮會在這個時候問她問題，王茜最先的反應是懵的，下意識地往山下的停車道上看了一眼，神情中的慌亂又多了幾分，緊接著就朝下山的方向退了幾步，似乎要逃跑。
    江淮依舊不慌不亂地蹲在墓前擦拭著雨水：“彭宇死的那天，你不是給他打電話了？”
    王茜本來就心虛緊張，聽江淮提起這茬子事兒時又不由自主地往彭宇的黑白照看了眼，頓時就跟見了鬼一樣趕緊背過身去，慌得嗓音都顫了：“可兒一個人在家，我還要……回去照顧她，先走了。”
    “打胎？”
    “……”
    王茜身形一顫，雙腳就像是被什麼東西給釘住了一樣想走卻挪不動半步。
    江淮沒回頭，看著彭宇的黑白照片語氣平靜道：“那個時候我們所有人都被困住了，唯一能闖出去的辦法就是找個人當誘餌……彭宇不是個衝動的人，不過那天他違背紀律私自帶了通訊設備在身上，巧的是你給他打電話了……”
    “我、我不知道那個時候你們正在執行任務。”
    “你跟他說了什麼？
    “我這不也是為了孩子……我跟他都沒家人了，難道我不應該為自己跟孩子考慮一下麼？那個時候我挺這個大肚子身邊又沒人照顧，心裏有多害怕你們又知不知道？再說了我隻是那麼一說而已，怎麼會真的傻到去把孩子打掉？”
    “所以？”江淮的聲音依舊平靜，平靜到甚至讓人覺得發冷：“你隻是想嚇唬嚇唬他，可他卻認真了？”
    王茜已經心虛到極點：“他、他跟你說了？”
    “他沒有機會。”
    “什麼？”
    “接完電話後他的狀態不是很好。”江淮的視線對上黑白照上笑著的眉眼，目光沉如暗潭不見一絲光亮：“那次任務本來不應該由他去突圍的。”
    王茜張了張嘴，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江淮，你舍得出現了？”
    不合時宜的喝聲打斷了江淮與王茜的對話，王茜見人衝上來了立即拔腿就跑，剩下江淮一個人還在墓碑前蹲著，不緊不慢地用手帕擦著黑白照片上的雨水。
    下一秒，一管黑洞洞的槍口抵上了江淮的後腦勺，用力一頂，將江淮的臉頂到了墓碑上，正好貼上了墓碑上的照片。
    江淮也不掙紮，甚至於一言不發。
    一幫大概十幾個穿著黑西裝的社會團夥，一人用槍抵著江淮的後腦勺，其餘人就將他團團圍了起來，二話不說就上去對著江淮一陣拳打腳踢，打到江淮臉上的血汙沾著雨水淌下來才住了手，握槍的那人直接一把揪住江淮的頭發迫使他仰起臉來，江淮的眼睛被雨水澆地睜不開來。
    “你不是很能打麼？現在怎麼跟條死魚一樣一動不動了？”
    “……”
    “殺了我們老大截走了全部的貨，一年前的帳現在總該清算清算了吧？”揪住江淮的頭發逼著他去看墓碑上彭宇的黑白照，又舉著槍在他臉上來回劃了兩圈，最後槍口一轉落在了彭宇的黑白照上：“你的好兄弟死了，你是不是也該下去陪他了？多活了一年，也夠了。”
    江淮躺在雨水地裏一動不動。
    接下來的是一幫人吐著唾沫地汙言穢語，江淮耳朵聽著，眼睛卻死死盯住了墓碑上的照片，眼神越來越冷，在無數辱罵聲中的一句”跟你的好兄弟一起下地獄去吧”後，江淮眼底的光徹底暗了。
    之後的幾分鍾，墓地裏沒有再傳出半句辱罵的聲音，隻有槍聲跟慘叫。
    “江淮，你逃不了的……”
    伴隨著話音落下的，是一聲槍響。
    江淮推開了擋在自己麵前的人，那人太陽穴中槍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血跡混著雨水淌了一地，跟其他幾具屍體的血混雜在了一起。
    ”嘭！”
    突如其來的一聲槍響擊破了夜幕降臨的雨夜，江淮剛剛站起的身子往一側傾了一下，沾著血汙的臉上沒有一絲痛苦、驚亂，跟往常一樣平靜鎮定。
    江淮低頭，胸口位置多了個槍眼正往外噴湧著鮮血。
    “別怪我阿淮……”王茜站在江淮身後臉色慘白地發抖著，還沒來得及放下的雙手正握著一把槍，槍口朝著江淮中槍的地方。
    體力透支加上失血過多使得江淮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扶著彭宇的墓碑緩緩跪下，由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一眼王茜。
    王茜早已經嚇得魂不附體，見江淮沒有要報複自己的意思就立刻扔了手裏行凶的槍，垂下雙手在自己衣擺上使勁地擦著不小心濺到的血跡，力道大的更像是要把自己開槍殺人的事情抹個一幹二淨。
    “阿、阿淮……”
    “訓練的時候射靶就不行，十次才中兩次，成績真是差的要死，我說你眼神不好你還不信，現在……信了吧？”
    “我不是真的想殺你的阿淮。”王茜麵色煞白地看著江淮跪在墓碑前跟黑白照片上的彭宇說話，想要上前去扶江淮一把，又怕他會還擊，更怕被經過的人或者是不久後趕來的警察發現懷疑她，再加上一不小心就能對上照片上彭宇的那雙眼睛……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了兩步隔開距離，王茜顫抖著嘴唇道：“是他們拿小可威脅我，要是我不照他們說的去做，小可就會有危險。阿淮，阿淮你別怪我，我真的沒有其他選擇了……”
    王茜說完沒多久，山下就傳來一陣警笛聲，應該是有人聽到了這裏的槍聲報了警，警察才會這麼快趕來。
    “走。”江淮連最後一絲跪著的力氣都沒了，側過身靠在了墓碑上。
    王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到這個時候了，江淮還會讓她先走：“阿淮……”
    “走！”
    “我……阿淮對不起。”
    最後的一點良心終究抵不過心底的恐懼，王茜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敢過去攙起江淮，在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下慌亂地擇路而逃。
    “那次……你不該搶我的功勞。”
    江淮倚靠在墓碑上，血汙沾著雨水慢慢將他的視線打濕，朦朦朧朧之間江淮覺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戰地，見到了那個長著虎牙又很愛笑的男孩子。
    “隊長，這次我去吧。”江淮從來話不多，但每次說話卻都能嚇人一跳。
    隊長猶豫，這次能不能突圍對他們很重要，如果不能撕開敵方的包圍圈，他們幾個都將死在這裏，但如果他們之間能有人突圍成功，那就意味著餘下的人還有生還的可能，而江淮——
    確實是他們之中最有希望突圍成功的那一個。
    就在所有人以為江淮會是帶領他們突圍的那個人時，突然有個人端著槍衝了出去，等眾人看清楚那個率先突圍給他們殺出活路的那個人是誰時，子彈打穿肉體的聲音卻刺痛了他們每個人的耳膜。
    “彭宇！”
    江淮是第二個端著槍衝出去的，發了瘋似的看著毒販就掃，最後除了彭宇之外的每個人都成功脫困逃了出去，而江淮也是活下來的人裏受傷最重的。
    警察到了，雨夜下的更大了。
    江淮躺在墓碑邊上睜眼看著不斷往下潑下雨來的夜空，黑漆漆的一片，除了黑就再沒有其他顏色，可就在他閉上眼睛的一刹那仿佛見到了彭宇，正咧著嘴衝他笑著。
    算了，一切都無所謂了。
    一切都該結束了。
    鬆開一直抓在掌心裏的手帕，江淮徹底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