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獨角戲
    01
    楠楠，你有胎記嗎？
    窩在沙發裏的莫愁突然抬頭問我。
    有啊！我漫不經心地回答。
    傳說中，胎記是前世最愛你的人為你流下的一滴淚。
    莫愁的眸子又在閃閃發亮了。
    傻丫頭，拜托，你不要總是那麼ROMANTIC，好不好？
    我熟稔地扯了扯莫愁的馬尾，笑著說。
    楠楠，你真的好幸福哦！
    莫愁托著下巴，一臉憧憬地看著我。
    嘎？我愕然。
    你想啊，前世有一個為你流淚的人，今生又有一個很愛很愛你的蕭然，你不是很幸福嗎？
    我啞聲失笑。
    莫愁，你真的認為蕭然很喜歡我嗎？
    我順手遞給莫愁一杯咖啡，是蕭然最愛的“摩卡”。
    當然嘍！
    莫愁輕啜一口咖啡，理所當然地瞟我一眼。
    如果有一天早上起床時，我突然發現自己不再喜歡蕭然了，怎麼辦？
    我用勺子輕輕攪拌著咖啡，這是蕭然的習慣動作。
    楠楠？！
    一向溫和可人的莫愁破天荒地地大叫。
    小茉莉，我好累，有時候蕭然真的會讓我覺得好累好累。
    我靜坐著，仍然不停地攪動著咖啡。
    屋子裏開始陷入長久的沉默，隻有淡淡的咖啡香在空氣中彌散著。莫愁沒有應聲，我感覺到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在我身上逡巡著。
    秦楠楠，如果有一天你拋棄了蕭然，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莫愁抓起沙發上的包包，甩門而去。
    我的腦海裏開始徘徊著莫愁留下的那句帶著哭腔的話。
    突然覺得透過窗戶射進來的春天的陽光好刺眼……
    02
    你和莫愁都是太安靜的孩子，楠楠。
    寧冽時常眯著含笑的眼眸，鄭重其事地說。
    莫愁，寧冽和我是一個院子裏長大的孩子。我們出生的那一年，這個城市下了一場數年不遇的大雪。同院的老大爺笑稱我們三個是雪的精靈，是瑞兆。
    三個精靈一起上學，一起嬉鬧，一起慢慢地長大……
    直到寧冽一家搬離這個古老的城市，我們三個才不得不分開。
    再次遇到寧冽，是在大學第一天。陰差陽錯地，我們三個又考進了同一所大學。
    寧冽，依然如幼時一般活躍，在同學之間遊走自如。
    而我和莫愁，隻會靜靜地呆在學校高高的平台上，看著寧冽一次次戀愛，又一次次失戀，替她高興，陪她落淚。
    就是在平台上俯視校園裏紛擾的人群時，我看到了我的王子蕭然。
    短發飛揚，斯文儒雅的外表，雙手叉在口袋裏，瀟灑地漫步於梧桐樹下。那一刹那，他的悠閑自得幾乎讓我感覺校園就像是一個舞台，他一個人的舞台。
    莫愁，我好象喜歡上了一個人。
    初識蕭然的那天，我對莫愁如是說。
    莫愁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傻嗬嗬地笑著說，楠楠終於春心萌動了嗎？
    接下來，我斷斷續續地知道了關於蕭然的點滴。他多才多藝，出類拔萃，被眾多女生追逐，卻從未被虜獲“芳心”。
    我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也很庸俗，目光也會一味地停留在美的事物上，譬如蕭然。
    最終，我告訴了莫愁有關我的王子的一切，在我暗戀蕭然整整半年後。
    我注意到莫愁的雙眼在聽到蕭然名字的瞬間黯淡下去，但繼而它又恢複了往日的靈動。
    我恍惚間聽到莫愁笑著告訴我：
    哦，蕭然？他是我哥哥！
    03
    蕭然並非莫愁的親生哥哥，他們隻是異父異母的兄妹。
    我們十歲那年，莫愁的爸爸媽媽離了婚。莫愁選擇了跟隨爸爸，她說她舍不得我和寧冽，還有這個破舊的大院。莫愁的媽媽後來嫁給了一個成功的商人，而蕭然就是那個商人的兒子。
    後來的事情似乎就順理成章了。在莫愁的撮合下，我和蕭然有了第一次的梧桐樹下的約會，第一次牽手，第一次輕吻。
    蕭然幾乎符合了我童年時期對於王子的所有幻想：溫柔，帥氣，優秀……我甚至認為，蕭然是不小心墜落人間的天使，恰巧被我傻傻地撞上了。
    蕭然，你會一直一直喜歡我嗎？
    我總會在蕭然背對著我泡咖啡時，傻冒似地問一句。
    恩哼。
    蕭然騰出一隻手，寵溺地拍拍我的頭，算是回答。
    可是，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我窮追不舍，嘴角帶著點諂媚。
    因為楠楠很安靜啊！
    蕭然終於泡好了他的“摩卡”，遞給我一杯。
    那莫愁呢？我突如其來地問了一句。
    莫愁？隻是妹妹啊！
    蕭然替我攪勻了咖啡，用眼神示意我喝咖啡。我知道他已經對我的無聊問題不耐煩了，秦楠楠隻可以是一個安靜又聽話的女朋友。
    我端起咖啡，細細地品嚐，“摩卡”的苦澀卻讓我不由地皺眉。
    蕭然，我可不可以不要喝“摩卡”？
    我低聲詢問，我一直喜歡的都是“雀巢”，苦而不澀，滑而不膩。
    楠楠，你會喜歡上“摩卡”的味道。
    蕭然澄澈的眼睛直視著我，目光裏有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於是，我折服了，又一次地。
    04
    快夏至的時候，寧冽染了頭發，是綠色的，夏天一樣的綠。
    楠楠，我男朋友，蘇謹。
    我去找寧冽的時候，她正甜蜜地依偎在一個高高的男生的肩頭。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蘇謹。
    他抬頭看我的刹那，我突然有失神的錯覺。我從來不知道有男生可以把黑色襯托得如此淋漓盡致。一身黑色的休閑服讓他看起來有點桀驁不馴的味道。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似乎能預見寧冽注定要為他淪陷了。他們本來就是如此相象的人啊，他和寧冽。
    寧冽，我和莫愁吵架了。
    我低聲開口。
    因為蕭然？
    恩。
    你和蕭然……？
    我隻是突然發現自己的生活圈子全都被蕭然占據了。我討厭這樣的感覺。我不敢喝“雀巢”，因為蕭然喜歡的是“摩卡”；我不穿紫色連衣裙，因為蕭然說白色最適合我；我甚至不再看肥皂劇，因為蕭然說那很庸俗……
    我一口起說完了憋在心頭太久的話。
    長久以來，寧冽是我最貼心的傾聽者。隻是在她麵前，我才不是那個偽裝得很好的一直很安靜的秦楠楠。
    為什麼要讓自己這麼累？分手吧！
    蘇謹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我意識到今天我的傾聽者不是寧冽一人，還有一個不速之客。我立刻覺得窘迫，不安起來。
    謹……
    寧冽嗔怪地叫喚了一聲。我愕然發覺：我們都已經長大，都不再是圍著葡萄架嬉笑的小女孩了。寧冽可以為了她心儀的男孩變成溫柔安靜的小女生，而我和莫愁，也早就學會了用安靜來掩飾自己跌宕起伏的內心。
    原來，長大的唯一好處就是你可以學會一樣叫做“虛偽”的東西……
    05
    “明明是三個人的故事，我卻始終不能留下姓名……”
    我一如往常地坐在平台上聽著阿桑的《一直很安靜》，安安靜靜地，安安分分地。
    我是在等莫愁，我最好的知己。我希望能在我們共同的小天地遇到她，然後輕輕地擁住她，說聲“抱歉“。
    可是，莫愁沒來，一直沒有。
    楠楠，楠楠……
    是蕭然的聲音！
    我摘下耳機，回首，看到的是我從未見到過的蕭然。他一臉惶亂，驚恐，擔憂，狼狽……
    蕭然，你怎麼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蕭然一向是冷靜自若的，這樣的他讓我陌生而害怕。
    莫愁，莫愁的爸爸出車禍過世了。莫愁一直在哭……
    我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然後，徐徐蹲下身，環膝，把頭埋在膝蓋裏，低聲抽泣著。
    莫愁的爸爸是除了爸爸媽媽以外我最親的長輩，記憶中的他總愛雙手一攬，抱住我和莫愁，笑著說我和莫愁是他的寶貝。可是，……
    楠楠，你去幫幫楠楠。我怎麼也勸不住，你們是最好的朋友……
    來不及擦幹腮邊的淚水，我跑下了平台。莫愁，莫愁，可憐的莫愁，她該是怎樣地痛徹心扉啊？
    我一路奔跑著，任淚水滴落，在風中飄搖。
    楠楠，你知道嗎？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
    我的耳邊突然回蕩起十歲那年莫愁微雜著憂傷的話。
    莫愁，我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
    當初的承諾，像一把重錘擊打著我的心房。
    莫愁，對不起，對不起……
    我終於看到了莫愁的身影，在一棵長青的鬆柏下。
    她安靜地坐在地上，沒有淚水，沒有哭鬧，眼神空洞而迷茫，宛若一尊沒有了生命的瓷娃娃。
    莫愁……
    我猶豫著開口，欲言又止。
    莫愁抬起淚水婆娑的眼睛，她眼中的哀戚我一覽無遺。
    我有些驚恐地看著莫愁。我害怕的是莫愁會張開全身的自衛武器，逃避我，逃避自己，甚至是躲避這個世界。
    楠楠，我沒有爸爸了……
    半晌，莫愁才開口說道。她臉上流露出的無助和孤單讓我再次看到了十歲那年那個在樹蔭下哭泣著的小女孩。
    那一刹那，我懂得了什麼叫做“相依為命“。
    莫愁，你還有媽媽，還有一個爸爸和一個哥哥，你不是一個人哪！
    不知什麼時候，我的視線開始陷入模糊。我隱約看到蕭然跑到莫愁麵前，衝她大嚷。
    蕭然，蕭然，我不要你是哥哥……
    莫愁囁嚅著。
    莫愁，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蕭然伸手擁住莫愁，急切地說道。
    這也是一種承諾吧！
    我黯然轉身，把空間留給了我的男朋友和我最好的知己。
    也許，這個故事裏，我根本不是主角，一直都不是……
    06
    當我挽著蘇謹的手臂走進畢業生歡送大廳時，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楠楠果真不如外表一樣安靜啊，她竟然拋棄了蕭然？
    唉，就是啊……
    身旁絡繹不絕的抽氣聲，歎氣聲傳入我的耳膜。
    我更緊地抓住了蘇謹的手，似乎那是我唯一的依靠。
    蘇謹衝我微笑，很讓人窩心的笑容。
    秦楠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答應過我的！
    莫愁突然像發瘋了一般跑過來，狠狠地掰開我和蘇謹緊握著的手。
    我抬頭，視線正好與不遠處的蕭然不期而遇。他依舊穿著白色的襯衫，依舊是那樣地卓然不凡。隻是他的眼睛裏多了一份我捉摸不透的東西。
    對不起，我不覺得你有任何立場來幹涉我和楠楠的私事。
    蘇謹適時地開口，為我解除尷尬。
    那我呢？你認為我有立場嗎？
    寧冽的出現更是讓場麵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尷尬。
    寧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