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 卷一 美人如此多嬌 第40章 風亂雲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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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舊夢頻頻繚繞,夢醒了,淚濕枕褥,心口生痛,窒息難熬。
我拂上眼角,發現淚痕被人拭幹,壓抑著狂跳的心,快速揭開被子,對著寂寞的宮殿呼喊:“王爺——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回應我的隻有無邊無際的死寂。
我終究忍不住捂麵痛哭,我怎麼能忘了,他死了啊,就算我再怎麼想念他,他都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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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心?沁心?”
“恩?”
我抬頭,對上芸妃關切的目光。
她今天已然陪了我整日,從她的談話中,我隱隱知道了大概,她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姐,進宮前是與我無話不談的閨中密友。
我怔怔地看著她華貴的容顏,渴望尋找到曾經的記憶,卻顯得徒勞無力。聽著她講著我們以前的事情,就像在聽著一個陌生人的故事,閑雲清淡。
“芸妃娘娘,你還是叫我玉夫人吧,不然讓皇上聽到了又要責怪你了。”我輕歎。
自昨日起,端木流雲就命宮中眾人都喚我玉夫人,為求時日一久,待大家都淡忘了我睿王妃的身份,便可以名正言順地立我為妃。
我該感激他的用心良苦,還是該感歎他的心機深沉?而我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我手中的刀可以輕易地刺進無霜的胸膛,卻在他麵前無所遁形。
芸妃娘娘宛然一笑,“沒關係,反正現在隻有我們姐妹兩。”她握住我的雙手,眸中幽幽悲傷:“我可憐的沁心妹妹,你的命怎麼就那麼苦……”
我的命苦嗎?我從未覺得,至少在端木澈還活著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我抬頭,看到她的眼中隱含的眼淚,心中不由一軟,她是一個好女人,嫁給端木流雲,跟著這麼多女人分享一個男人,真是可憐了她。
芸妃俯首,目光觸及我手腕中的赤色佛珠,臉色微變。
“沁心,這串佛珠你還戴著啊?”芸妃慢慢揚起一道苦澀的笑。
我困惑道:“這串佛珠怎麼了?”
自我失憶來,這串佛珠就一直戴在手上,從未拿下過。
“你當真什麼都忘了?”芸妃凝視著我。
我搖了搖頭,她失望別過臉,幽幽道:“一年前你曾陪我去萬安寺求簽,那時候你遇到一個儒衣隱士贈你佛珠,並說你天命華貴,是皇後之相。沒料後來卻是我被選進宮。再後來我聽宮女們說起宮門之事,隻暗笑那是江湖術士之言,今日看來,果真一位得道高人啊。”
我的臉色微變,芸妃搖了搖頭,繼而道:“沁心啊,也許冥冥中自有安排,皇上乃天地至尊,地位尊崇,對沁心又是用情至深,我自入宮以來,可從沒見皇上對哪個女人如此用心,沁心,你又何必這般苦累自己?”
我望著眼前一臉認真地遊說我的女人,突然覺得她可憐乃至可悲。我並非沒看見方才談及端木流雲時,她臉上滑過的濃濃柔情和淡淡心酸。
我閉上眼睛,不忍再在她的臉上看到宿命流連的痕跡,隻得輕歎:
“芸妃娘娘無需多言,我心中自有想法。”
歎息聲變得沉重,微風拂過,吹散滿園芳香。
縱然是再迷人的香氣,卻抵達不了心的彼岸,就猶如倔強的我,不願沉澱在宿命的深淵中。
半響,我終於忍不住心中困惑,遲疑問道:“芸妃娘娘,你方才所說的宮門之事是……”
芸妃看了我一眼,無奈搖頭:“想不到你連暮大人也忘得一幹二淨了。”
“芸妃娘娘……”
“這事也是我剛入宮那會兒聽宮女們說起的,那天……”
“你們在聊什麼聊得這麼投入,朕也來聽聽。”芸妃的話被猝然而至的聲音打斷。
端木流雲大笑而來,後麵浩浩蕩蕩跟著一大堆人。
芸妃臉色一變,立刻站起來整理裙擺,端正儀態,恭順地朝著端木流雲行禮:
“臣妾叩見皇上,皇上聖安!”
“奴才(奴婢)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花園內頃刻間跪了一地的人。
端木流雲擺手,示意眾人平身,隨後朝著我泛起溫溫笑意。
芸妃苦澀笑著立在一側,隻見端木流雲側首道:“芸妃,朕方才過來的時候聽聞略兒起了燒,剛喚禦醫去看了,你也去瞧瞧吧。”
芸妃臉色大變,滿眼擔憂,急忙朝著端木流雲跪安,便匆匆離去。端木流雲並未在意她的失禮,畢竟略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都退下吧。”端木流雲隨意道,眾人便紛紛離開,隻剩下幾個宮娥遠遠地伺候著。
“沁心,方才都在與芸妃聊些什麼?”端木流雲俯首笑問。
“沒什麼,隻是聽芸妃娘娘隨便說說小時候的事情。”我淡淡回答。
端木流雲挽起我的手,被我不留痕跡地抽回,他苦笑了一下,隨之揚手輕拍兩下,便有三人手捧紅案緩緩上來,案上放著百鳥朝鳳霞衣,東海夜明珠,和碧玉夜光杯,皆是稀世罕寶。
端木流雲笑道:“今日朝堂之上,周邊附屬鄰國上繳貢品,我挑了幾樣,想著沁心可能會喜歡,便為你帶來了。”
我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那些貢品,淺淺道了句“謝謝”便不再搭話。
失望的神色在端木流雲的臉上一閃而過:“沁心是不喜歡嗎?那沁心想要什麼,告訴朕,朕定會為你尋來。”
如果我說我想要你的命,你會給我嗎?我沉默不語。
端木流雲眸心卷起波濤,徑直執起我的雙手,我欲抽回卻被他更加用力地握住。
“沁心,你跟我來。”
端木流雲拉著我走出花園,漫步在石階之上,最後來到一方碧色池水旁,兩個粉衣宮娥緩緩地斂開明黃色垂簾,簾後的景色驟然映入眼簾。
亭子傍水而依,赤柱黑瓦,亭上懸掛金色牌匾,題字為“來去亭”,亭側掛滿形形色色的花燈,花式千樣,瑩瑩閃著柔光。
我突然想起曾經有個笑容溫和的男子對著我柔柔地說:
“元宵夜,來去亭,終生成約。”
看著眼前的情景,我的神情開始變得恍惚。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時候的我,似乎是個心無憂慮的人。
曾幾何時,美滿幸福,竟成了一種仰望的奢侈?
“沁心,你可記得,你曾與朕相約,元宵之夜,與朕一通賞花,賞月,賞燈籠,共寄心事。”端木流雲的眸子熠然生輝,掩蓋不住對於往事的追逐。
是的,我記得。
而我也明白,人可在,景可造,而心已不可再。
今日的伊沁心不是當日的伊沁心,今日的端木流雲,亦不再是當日的端木流雲。
往事曆曆在目,人麵早已全非。
端木流雲眸心靡靡,沉浸著昔日的言笑晏晏,猶未察覺我突變的神情,徑直道:“沁心,你是否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的情景?”
我默然,自是難以忘記,那是兩個月前的“以琴會友”大典,那時候的我還尚未出閣,尚未遭遇那場絢爛如同煙火的愛情,尚且無憂如同孩童。
兩個月的時間改變了什麼?為何感覺漫長得猶如百年孤寂。
“那天,朕與暮愛卿微服出遊,聽聞張康年之女張清雲要上台比試琴技,便命暮愛卿前去。那時,朕尚不知你是伊相國的女兒,見你盈盈走上台去,幽幽唱著‘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嚐’朕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你撼動了。朕高坐廟堂多年,看過多少的人世浮沉?其心飄渺卻為你一曲而豁然開朗。朕當時在想,那是誰家女子,怎生得如此俏麗?竟能唱出如此動人之音?朕不由隨你上台,欲與你琴音相彌,共寄心事。後來朕得知你是伊相國的女兒,是皇兄未過門的妻子,你可知當時朕的心裏有多難受……”
端木流雲緩緩而道,神情欣然,落寞,痛苦,不舍,一一糾結而過。
我沉默不語,不知如何回應。這樣的話如今聽在我的耳裏,仿佛是在對我的一種諷刺。
端木流雲引我來到亭內,指著石桌上的古琴柔聲道:“沁心今日可否為我再唱一曲。”眼中布滿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的心中不由一痛,他平日高高在上,如今這般為我,叫我如何麵對?
端木澈的臉快速地在我腦中浮現,恨意衝刷了脆弱浮起的彷徨,我冷著臉淡然道:
“請皇上贖罪,沁心昨夜偶感風寒,今日嗓子疼痛,怕是要掃了皇上的雅興。”
聞言,端木流雲擔憂道:“現在是否感覺難受?朕命禦醫來為你診治。”
“不用,沁心回去休息一下便可,不勞皇上操心了,沁心先行告退。”我轉身離去,走得倉促而絕然。
我突然害怕麵對端木流雲滿眼的柔意,我怕自己會心軟。
我不能心軟,我心軟了,那滿腔的恨意該如何宣泄,端木澈所受的痛苦,又該由誰來償還?
燈花懸浮半空,紅黃藍綠,千姿百態,卻是道不盡悲傷。
端木流雲隻身站在孤獨的來去亭內,望著決然離去的背影,笑得苦澀。
繁花紛飛殆盡,來去亭旁,來來去去,再也不會有那顆赤子之心為它而停。
風吹過,吹皺了他黑色的長袍,也吹皺了他那顆隱隱作痛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