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篇 卷一 美人如此多嬌 第20章 何謂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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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流雲的視線透過百人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慌忙地低下頭,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心中渾然不是滋味。
“沁心,你怎麼了?”端木澈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我抬頭,隻見端木澈的手正僵硬在半空中,幽黑的眸子緊緊地鎖在我迷茫的臉上。
我恍如夢醒,將手放到他的掌心,隨著他入座。
端木澈領著我在高堂左側的第一張金色案台前坐下,與對麵的暮子銘遙遙相對。
案桌上擺滿佳肴美酒,我俯首淺嚐,卻是食無滋味。
我隱隱感到三道目光不時在我身上掃落,一道來自高堂上座,一道來自對麵,一道則來自我身側這個笑得一臉深意的男人。
我頭皮愈漸發麻,手腳逐漸冰涼,縱然眼前擺著山珍海味,又如何吃得下去?
“睿王即將出征在即,朕在此預祝睿王旗開得勝,凱旋而歸!”端木流雲高舉金樽,笑聲朗朗。
“祝睿王爺旗開得勝,凱旋而歸!”文武百官紛紛舉起酒杯,齊聲應和。
“謝皇上!”端木澈金樽一揚,仰麵飲盡,豪氣萬千。
宴至半酣,端木流雲便離席,離去前吩咐百官各自盡興,端木流雲離開後,百官更是放開,音樂靡靡,舞女妖嬈,很是熱鬧。
我不敢抬頭,每每抬頭,總會不經意對上那雙冷清的眸子,在觥籌交錯間,視線閃爍,隱晦而又鮮明。
端木澈的心情似乎別樣愉悅,嘴角一直噙著笑意,酒杯添滿又落空,眼神愈漸慵懶,薄酒上麵,頰若桃花。
“王爺今夜真是好興致啊!”我側首賠笑。
“豈止是好興致,心中更是有說不出的痛快。”端木澈睨了我一眼,放下金樽,侍女再度將酒樽添滿。
“哦,不知為何?”
“本王的王妃有如此傾城之姿,竟讓滿朝文武皆能不懼本王威嚴,冒死暗自窺視,本王豈能不痛快?”說罷,仰麵大笑。
“嗬嗬嗬……”我捏起袖袍覆唇低笑,嘴角不時抽搐。
一襲暗藍長袍的宦官弓腰至我們案前,恭敬地朝端木澈行禮,垂眉恭順道:“睿王爺,芸妃娘娘聽聞睿王妃今日進宮,說是思念表妹得緊,想請睿王妃前去續聊,以解姐妹相思之苦。”
端木澈的酒樽停在唇前,眸光一閃而過,隨即淡笑:“既然是芸妃娘娘有請,沁心,你就隨德公公去吧。”
“我……”我踟躕猶豫,芸妃娘娘?表姐?記憶依舊蒼白,沒個印象。
“快去快回。”端木澈言於我,慵懶雙目卻緊鎖著德公公,德公公低咳一聲,頭重如石,甸甸垂下。
“哦。”我離開坐席,繞過金案,越過那雙冷清的眸子,再度看了端木澈深意的笑臉,隨著德公公漫步出了大殿。
幽暗的長廊,每隔三丈高掛著薄紗燈籠。
我靜靜地尾隨著德公公,德公公依舊弓著腰身,邁著細碎腳步,不時拿著袖子試擦額頭的細汗,大口吐著鬱氣,像是被端木澈給壓得猶未回魂。
我暗暗心想,他為何那般畏懼於端木澈?敢情端木澈是個麵目可憎的妖怪不成?
我不由撲哧低笑,若端木澈真是妖怪,也是個生得出奇好看的妖怪!
“睿王妃,就是這兒了,您自個兒進去吧,奴才告退了。”德公公尖細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浮想聯翩。
我回過神,發現自己已然置身在靡靡斑斕的花園中,滿眼紅紅綠綠,不時散發出幽幽芳香,一座涼亭被百花簇擁,赤色飛簷,銀白薄紗傾瀉而下,隨風飄揚,曼舞妖嬈,如少女婀娜身姿。
薄翼銀沙,花團錦繡,將整座涼亭籠罩在迷幻中,朦朧不似真實。
待我走進,亭內傳來一陣琴音,旋律十分熟悉,是我彈奏過的《倆倆相忘》。
我輕手撥開紗簾,待看清撫琴之人,心中暗暗吃驚。
隻見端木流雲正端坐在石桌前,手中撥弄著琴弦,他的神情平和,雙目半闔,冠上紅緞和著漆黑發絲隨風輕揚。
一盞緋色蓮花燈懸於涼亭一側,將他的身影托上一層昏黃迷光,一舉一動,愈發風流不羈。
琴聲消停,我隨之回神,端木流雲雙眸含笑,靜靜凝望,攝人心魂。
“沁心……”他輕喚道。
“皇上聖安!”我垂眉行禮,言語淡然。
“沁心,這裏隻有你我二人,大可不必如此拘謹。”端木流雲徐徐而道,聲音輕柔,如風吹拂。
“沁心不敢。”我紋絲不動。
頭上傳來微微輕歎,恰似午夜呢喃,淡得無處可尋。
“沁心是在怪朕對你隱瞞身份嗎?”
“沁心不敢。”我俯首低聲回答。
他是天下至尊,而我隻不過是他長袖之下小小的臣民,縱然我真有所怨,又哪敢跟他計較?
“朕沒料皇兄會帶你出席,皇兄心比天高,何曾將人看入眼裏?”眸光一閃而過,即刻恢複清明。
“如此說來,若是我今日不來,端雲就永遠會是端雲了?”聞言,我脫口嘲諷,話一說出我便心生後悔,馬上俯首垂眉,裝傻充愣。
端木流雲聞言,卻是大笑出聲:“朕是怕你知道了朕的真實真實身份,倒失了真性情。這宮裏,怕朕的,巴結朕的,阿諛奉承的人,何患不多?沁心,你可知道,朕想找一個知心的朋友是何其不易?”
端木流雲的神情抑鬱,溫和的笑容沾染苦澀,他的話就像一根細針,紮在我的心頭,微微犯痛。
我歎息,脫口道:“皇上可知,跟天子做知心朋友,也是何其不易?”
“沁心,你……”端木流雲眼中浮上驚喜。
我咧嘴一笑,屁股一蹲,便在石凳上咧咧坐下,舉手輕敲發酸的頸椎,揚眉笑道:“你都說到那份兒了,我再裝愣豈不是太矯情?這不易之事啊,我今日就做上一件!”我袖袍一掃,隨手拾來案上糕點往口中送去,繼而含糊說道:“不過我今日還得跟你要塊免死金牌,要是哪天我這知心朋友一不小心拔了龍須,那玩意就留著保我小命一用!”
端木流雲一陣錯愕,隨即仰麵大笑:“好!沁心!這才是朕所識得的沁心!”
我嗬嗬笑著,嘴巴咂巴咂嚼著糕點。
方才宴席食無滋味,虐心不可虐胃,我毫不廉恥地將滿碟子的精致糕點一掃而光。
抬首對上端木流雲盎然的笑意,憨憨賠笑,隨即問道:“皇上,你拖芸妃娘娘之名找我所為何事啊?”
“朕是怕沁心誤會,心中暗自惱朕。”
聞言,我低笑出聲,這端木流雲一如當日的端雲,總是透著一股赤子勁兒。
他既是皇帝,九五之尊,禦行天下,又何必在意我這個小女子惱不惱?既然他將我放於心上,視我為知心者,我又何必在意他是誰?他是名叫端雲的風流公子哥兒也好,是名喚端木流雲的少年帝王也罷,他便是他!
“放心,我既當你是知己好友,又怎麼會跟你計較這般小事。”我笑得豪氣萬千。
端木流雲的眸子幽深了幾分,嘴角噙著溫和的笑,“沁心可知何謂知己好友?”端木流雲問得隨意,卻是一臉認真。
“快樂,相互分享;悲痛,共同承擔。是為知己者。”
端木流雲微微搖頭,“此為小愛,而非大愛。”
“哦,什麼才是大愛?”我困惑道。
“沁心,朕給你說一個故事,可好?”端木流雲俯首低問。
我頷首,側耳細聽。
“不時之日,趙的好友乾落於懸崖,趙大驚以手拖之,奈何單薄之力,怎可拖起二人?二人皆有落崖之險。乾苦口婆心,勸趙放手,欲一人赴死。”
“士為知己者死,這就是你說的大愛啊。”我頓悟。
端木流雲但笑不語
“那後來趙是否放手?”我繼而問道。
“若沁心置身為乾,可是希望趙放手?”端木流雲單手靠案拖頷,眉眼半闔,嘴角輕揚,一臉溫和,卻是不掩風流。
“若我為乾,自然是希望趙放手,自己命危,又何必拉上摯友一同赴死。”
端木流雲默默不語,大風揚起,將薄翼白紗拂動,如暗湧波濤。良久,他才歎息:“朕得知心者如此,足矣。”
溫和的笑逐漸淡去,我看著端木流雲寂寞寥寥的側臉,正欲發問,卻聽外頭傳來德公公的聲音。
“皇上,宴席即將結束,睿王爺讓奴才接睿王妃回去。”
端木流雲身形一僵,隨即淡開雙目,溫和笑容將寂寥深埋。
“既是如此,沁心就隨德公公回去吧,我們改日再續。”
我站起身來,拍掉裙上糕點的碎末,笑道:“那我先告退了。”
走出涼亭三丈,便被身後的端木流雲輕聲喚住。我回過頭,端木流雲手挽著紗簾,迎風而立,眸子漆黑,似乎言未道盡。
“還有什麼事嗎,皇上?”我困惑道。
端木流雲的嘴角扯動了幾下,最終幽幽說道:“元宵夜,來去亭,終生成約。”清徐夜風送來端木流雲的聲音,飄渺不似真實。
我頷首:“好,元宵夜,來去亭,不見不散。”咧嘴一笑,轉身隨德公公離去。
端木流雲立於原地,久未動一絲半毫,華貴的帝王黑袍隱於夜幕蒼茫中,衣袂寂寞飄揚。他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想起她方才的巧笑倩兮,神情浮上悲痛,他歎息:
“沁心,若是朕推你下崖,你可還會甘願為朕赴死?”
滿園香氣四溢,卻是被夜風所惱,肆虐將其吹散,而那聲歎息,淡得沒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