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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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端懸賞局局長辦公室,平日裏總是來往人流不斷,文件、通告以及急訊常常會讓幾位助理忙得頭暈眼花,然今天,一切顯得特別起來。偌大的空間沒有半分雜音,也沒有多餘的人影,隻剩一張加長的紅杉木桌橫擺在正中央,任由窗外的陽光斑斑散落。桌後有一人背光而坐,安靜的眺望著外麵,似是在等待什麼。
朱紅色木門大敞,那盼了許久的腳步聲終於在此刻響起,回蕩在寂寥的長廊裏。獨身前來的西恒悠立在屋前,伸手扣動門扉說道“很抱歉,我來遲了。”收斂起金眸裏所有翻湧的情緒,他整理儀表,隨之走了進去。
司無若沒有回頭,輕輕喟然“沒想到,你會把他帶到這裏……”放在輪椅扶手上的肘臂抬起,指尖托住了精致的下巴,她羽睫微垂,話語中滿是猜不透的無奈。
“此事遲早要解決,我認為還是快一點了斷比較好。”在女子身畔立步,他欠身回道“而且局長也不希望事態繼續擴大了,不是麼?”
無法否認這個問題,她目含擔憂“那麼……你想讓他擔下這個罪名了?”
“如今涅槃之度正麵臨著鬼翼殘餘——逆十字團的威脅,注意力不應該集中在一個新生身上,另外……”話一頓,西恒悠表情有一瞬的黯然“幫助龍子鳴洗脫罪名的話,很可能激起局裏的內部矛盾,而現在危險已近,我們的散亂必定會帶來麻煩,所以……不能因為個人,破壞了整個大局。”
這些司無若也有考慮到,沉吟半晌又問“這麼說,醫院之事他是無辜的?你已經了解了大體經過了嗎?”
“是,龍子鳴是被人陷害了。”他道“真凶雖未露麵,但很可能與逆十字團有關,而且……也不是完全找不到證明錄像為假造的證據。那個叫初櫻的少女一直跟在龍子鳴身邊,最清楚整件事的經過,還有兩個之後把他們救出來的蠱師,也可以證明他在醫院期間,不具備行凶的體質。”
“可即使有充分的人證,你也不會駁回上級幹部們的結論,對麼西恒?”她側臉看向一旁的銀發男子,發現他眸底有的僅是平和,不禁歎道“真是……為難你了。”
西恒悠不做過多的情緒反應“龍子鳴是自願做蠱師的,那想必他已經有了自己的覺悟,若連這一點小事都犧牲不了,那隻能說他的資格不夠。”
微一怔,司無若笑起來“你啊,無論什麼時候都一副嚴厲的模樣呢!”有些無奈這個銀發人的做事風格,她一邊感歎那個少年與這個人相處的膽識,一邊也猜到他壓根就沒給對方任何解釋,便把人抓回來了。“我想,那孩子會有一天明白你的苦心。”
“他明不明白無所謂,重要的是該怎麼圓滿的平息這些麻煩。”
輕輕合上眼,她認同“是啊,之後的麻煩會很多呢,西恒,你猜我們這次會走多遠?”
悠先生抬頭,窗戶外的世界明媚而燦爛,卻也蔚藍的過於蒼白。良久,他收回視線,翁動唇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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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子鳴如一隻被囚禁的鳥般關在籠子裏,外麵罩著塊巨大的黑色帷幕,讓他分不清現在是白天黑夜,自己又身在何處。手腳被長長的鐵鏈束縛了,能活動的範圍有限,所以幾次嚐試逃脫都以失敗告終,當然,他也有吼叫了不下千遍,但四周有響動和人語不斷傳來,卻無人理會他的存在。
有些失措地抓著鐵欄杆,他發覺手臂不由自主地抖著,連接著心房也在顫動,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畏懼。狠狠咬了下唇,他為了免於怒火淹沒了理智,以痛刺激著,然太多的顧慮堵在胸口,卻怎麼也無法坐下來安靜思考。
不知在黑暗裏待了多久,終於有什麼東西將罩在鐵籠子上的黑布揭了下來,霎時,無數刺眼的光芒直穿而來,讓龍子鳴一時適應不了,本能地抬手遮擋強光。然而等一切平靜,睜開雙眸時,看到的卻是足以震撼他一生的場麵。
中央大廈頂層的廳堂坐滿了異端懸賞局所有的上級骨幹,一本正經地抬頭盯著吊在圓頂天花板的大籠子,以及裏麵那隻顯然是嚇傻了的人形猴子。整個氣氛陷入一種凝固的沉默中,大家一言不發,等待高台上正副兩位局長率先提問。
腳下的懸空與四麵的空蕩讓紅發少年下意識呆住,爾後兩腿發軟一屁股坐到。懸掛的高度足有十幾米,低頭掃一眼,那圓形的座椅一圈圈轉著,讓他眼目昏花,數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觀望自己。可他還是看到了那個銀發男人,而且對方也在看她,表情和上午見到時一樣平靜。
司無若見到少年一頭的紅發,瞬間有疑惑閃過眸底,但很快,她在眾人急不可待的關切下開了口“你就是龍子鳴吧?”
好不容易回過神,他遊走的視線落在了正前方。不遠處,一塊凸聳的平台上端坐著一男一女,看起來身份十分的特殊。他一傻再傻,張著嘴巴答不上話。
對方一臉迷惘讓她無奈,暗自一喟又道“這裏是異端懸賞局。”
懸——賞局?!龍子鳴眨了幾下眼,扒著杆子站起,恍然之際卻又有一股一樣情緒在心中湧動。他並不奇怪自己會在這裏,因為那隻貓之前抓他就是為了撈好處,可是——為什麼他要被關在籠子裏?就算是通緝犯,審訊一般也應該是在某間小房子裏才對,但為何他的待遇這麼特別?當他是野生珍奇動物麼?看著觀賞價值很大,好玩麼?自尊心受到了挑戰,他蹙起眉宇喊道“你們把我關在這裏算什麼?虐囚嗎?”
底下沒人回答他的不滿,唯有坐在五層的執行長京煜在聞言後輕輕的嗤笑,一臉的玩味。
忽略掉前一句廢話,局長正色道“你承認醫院的殺人事件是你所為麼?”輕輕一句話,在恢廓的空間裏蕩漾而起,穿透絲絲氣流。
不但手無寸鐵,而且身無自由的龍子鳴一怔,緩緩放下手,竟不由轉過了臉,望向下方的西恒悠。照理說,他是該一口否決掉,但瞧到那人皺眉的刹那,龍家基因裏天生含著的倔強讓他憤憤咬牙根,突然怒極反笑“是我殺的如何,不是我殺的又如何?你們在這裏開批鬥大會,為的不就是讓我擔罪名麼,我回答的‘是’與‘不是’有用嗎?”
副局長溫日不理解對方因何而笑,出於好心跟他說“那、那個……你若是被陷害的話,我們可以幫你徹查真相。”自覺說了句很正確的話,可他在偷偷瞟四下時,卻發現那些議員投來的是瞪視。
手指緊握成拳,龍子鳴重重砸在鐵籠子上,發出沉沉的悶響“好啊,那麻煩你把我放出去,順便請我喝杯茶,說不定我心情一好會告訴你我是不是個受害者!”
挑釁一般的話在廳堂裏蕩開,激怒了下方的幹部們,有人站起來喊道“局長,此人即已默認,案件就直接告結吧!”
“沒錯,如此不知悔改的人,現在拖下去斃了也不足惜!”
“不能再繼續容忍這種狂妄的家夥了,局長,我們要盡快處理掉他!”
“我讚同這個提議!”
“我也是!”
……
聽著這群人著魔般的瘋狂嘶喊,龍子鳴氣得渾身發顫,恨不得拔刀將其大剁幾塊。然而,他還是忍了下來,非但沒有破口大罵,反倒是笑了幾嗓子,輕蔑地挑起眉毛“好啊,有本事你們拿槍上來,就照著我這兒開——”手指太陽穴,他一副玩命狀“崩死了算我的,崩不死就是你們沒種!”
“什麼?!豈有此理!局長,請您馬上做裁決吧!”
“說的是,這種人根本就是在蔑視異端懸賞局,繼續留著隻能是個禍害!”
受到刺激,有幾個議員憤然而起,怒不可遏地叫道。
司無若眸色沉了沉,從少年桀驁不遜的眼眸裏看到了某些東西,不由擰眉道“大家請冷靜!”她厲喝一聲,神情凝重“這是審訊會,不是裁決處,連案件都還未審理,怎麼能草率斷案?!”
一句厲語阻斷了所有已吐露和未吐露的話音,廳堂頓時淪為死一般的寂靜。眾人穩下情緒,不再同籠子裏的人爭鬥下去,卻不甘心地瞪著他,恨不得將其看穿個窟窿。
就在此時,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懸賞局緝拿部部長與副部長推著輛物品車進入廳堂,待到了空場地中央,他們將罩在車子上的紅布掀開,就見那上麵放置著一把長刀,一盒錄像帶以及十幾張照片。兩人衝局長點頭示意,隨之退到了一邊。
掃一周安靜的四下,她輕輕嗓子道“龍子鳴,如你所見,車子裏放的都是對你不利的證據,若你不認真與我們配合,對你是沒有任何好處可言的。”
眯起雙眸,紅發少年隔著欄杆看向前方的女子,冷笑“那麻煩你告訴我,我該怎麼配合你?”
“請你把醫院發生的種種經過,詳細地告訴我們。”
斂下唇邊的弧度,他至少沒從那人身上感到讓自己厭惡的東西,也就沒理由再保持抵抗的態度。“我不清楚經過到底怎樣,隻知道從病房出去的時候,醫院內的人已經死掉了,而且還被某個混蛋控製了身體,襲擊了我們。為了保命,我和明城把那些屍體截肢了。”頓一頓音“後來醫院停電了,那些死人也就不再攻擊我們,是初櫻找人把我救出來的。”
略加沉吟,司無若道“這麼說,在你發現時,院內的人已經死了?”
“是的。”
她轉而望向下麵的緝拿部部長,詢問道“現場的血跡可以證明他的說辭麼?”
緝拿部部長站出來,回複“很抱歉,因為大火把現場破壞了,沒有血跡可以做辨認,我們無法證明他的證詞。”
此路不通,司無若便不再探尋下去“那麼明城呢?他既然也在現場,為何之後不見了蹤影?”
“他為了引開那些屍體,跟我們分開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麼地方。”回憶之前,龍子鳴擰眉說。
局長垂眸暗思,良久開口“那個叫初櫻的人,她是否能為你證明?”
說道少女,龍子鳴的堅定退縮了,猶豫的放開手,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出來。而這時,西麵的四層上,有人站起來,用看似冷靜的語調想高台上的人道。
“局長,請原諒我此時插嘴,就算那人能證明他是無罪的,但未免過於單薄,更何況還不能排除做假證的可能。而且,錄像上所拍攝到的隻有一人,怎麼會有所謂的見證人呢?”
“是啊,他的話我們無法信服。”另一邊,也有一位議員起身應和。
而真正受到觸動的是龍子鳴,如果說初櫻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但代價很可能是連她也遭到牽連,那麼他寧肯抗下一切,閉上嘴巴。沒錯,如今他拿不出任何東西洗脫罪名,繼續耗下去隻能讓別人跟著他一起受罪。實在做不出害人傷己的事,他咬破了唇說道“初櫻什麼也不知道,她沒有做不該做的事,同樣,她也沒辦法給我作證!”
聞言,司無若一怔,萬分詫異地看著他,想不到這個不久前還在以唇相擊的人,現在卻不肯再為自己爭取事實。然驚愕散開,她漸漸明白了紅發少年的想法,原來他隻是太過單純的擔心,自己在泥潭裏所握的手,也會陪自己葬送。
“我沒有證據為自己辯駁,你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反正橫豎一條命,他有覺悟豁出去,但決不允許有誰趁機傷害身邊的人。紅發少年依舊倔強地瞪著雙眸,嘴上說的與臉上表現的卻是兩碼子事。
“你這是默認麼?”女子問道。
反手一撩頭發,他肩膀往鐵欄杆上一靠“隨便!”他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再多的口舌也隻能是廢話,何必浪費時間跟自己過不去?眼珠轉到一邊,他看見底下那個銀發男人臉上有某種情緒閃過,但還來不及辨認,就已消失不見。
廳堂頂層,議員長站起身“局長,此人即已承認,案件應該可以告結了吧?”
不等局長開口,南麵有幾人站了起來,搶言道“現在告結未免太早了,局長,有關多日前懸賞局網絡入侵和新生被害的事件,與這或許也有一定關聯,不能排除是同一位犯人的可能。”
“不錯!此人與邱沐、笑無非關係慎密,很有可能也是逆十字團的人,如果不詳細審問,極有可能再演變成三年前的事端!”
“局長,我也覺得此事蹊蹺,不應草草結案!”
聽著四周響起的聲音,局長陷入兩難中。心理明明清楚紅發少年並非是凶手,卻不得不定下罪狀,以此來平息內部矛盾。然目的還未達成,那些人卻專意在風波未停前興風作浪,挑起更大的麻煩,但她偏偏不能一口否決掉。“網絡昨日已經完全修複,大家不必再擔心,至於這幾件事之間到底有沒有關聯,我倒是覺得沒什麼可追查的必要。”
“但是三年前,也是因為我們大意才會導致事情擴大,險些動搖了整個涅槃之度。現在輕易結案,很容易釀成危機。”
“是啊局長,他獨身一人,怎麼可能會在一夜間殺掉那麼多人?而且——他行凶的目的何在?原因為何?這些都不可忽視。”
龍子鳴是高興他們意識到自己沒有殺人的合理說法,但他此刻卻樂不起來,因為很明顯這些家夥是在趁火打劫,亂上加亂。眉毛上方擰起多個青筋,他一忍再忍,叫道“喂!你們有完沒完?!給我扣一頂帽子不夠,還想趁機咬人嗎?我就是我,和邱沐、笑無非那兩個混蛋有什麼關係?!還逆十字團呢?我呸!找不出真凶就拿我做替罪羊啊?醫院的事就算了,竟然連以前的事也往外扯,看我好欺負是不是?!”
怒火中燒地轉過頭,他指著下麵的一人,憤憤罵起來“你哪隻狗眼看見我和逆十字團的人混在一塊了?想象力這麼豐富,怎麼不去寫小說?!還有你!”手指一轉,他又道“蹊蹺?你也知道蹊蹺啊?既然覺得不對,為什麼不好好查個清楚,在這裏馬後炮做什麼?!”磨磨牙根,話還未完“還有你們!一個個把自己裝的像根蔥一樣,那麼有本事誣賴人,為何沒本事去抓人?現在就算有逆十字團的內鬼坐在這裏,你們這群眼裏糊了牛屎的人也壓根認不出!!!”
像隻被踩了尾巴的猴子般又吼又叫,就差扒開杆子衝出去打人了。龍子鳴情緒異常憤慨地跳腳怒罵,然他話剛一頓,廳堂霎時變得鴉雀無聲。
五層台階上的京煜聞聲一怔,驚愕於他吐出的話語和反應。然而,當多餘的表情散去,浮現在他臉上的是一抹詭異的笑意,因為能這麼痛快罵人的,古往今來也隻有他一個了。不由小小佩服一下少年的勇敢,他發覺自己心底產生一股想要玩樂的心態。
突然,執行長身邊的秘書長從椅子上站起來,蹙起的眉宇全是當真的嚴肅“你……是說,異端懸賞局裏有奸細?”
紅發少年思路一斷,脫口一句“什麼?!”既不是肯定也不是否認,這樣的回複很快在廳堂內掀起一陣騷動。
“他果然是和鬼翼的餘黨有關係,局長,此事必須徹查到底啊!”
“真想不到,連局裏也能混進他們的人馬?難道璃胤真的複活了?”
“該不會這次的目的還是為了那三把鑰匙吧?逆十字團想毀掉涅槃之度嗎?”
“莫非邱沐和那個媒介人也參與了這件事?他們是幫凶之一?”
……
什、什麼亂七八糟的?!龍子鳴被那些叫嚷聲弄暈了頭,瞪大眼睛“我、我什麼時候說有逆十字團的人——”話一頓,他恍然想起剛才腦袋發熱時,似乎說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不禁大叫道“等等!那個是假設,無憑無據的假設!”但早就心有圖謀與不安的人根本不再聽信他的發言,繼續將這個芝麻點無限擴大。
“局長,我請求你將所有與此人有關者都抓起來審問,包括現在在異世界的邱沐與笑無非!”
“我同意這個提議!”
“我也是!”
“局長,不能再放縱這些人了,我們必須馬上處理!”
“沒錯,局長請下令吧!”
……
司無若麵對眾人近乎躁動的提議卻做不出決定,暗自捏緊手心。她嘴唇翁動,話還未出口,關在籠子裏的人霍然爆出幾句怒吼。
“你們的耳朵進了水銀了嗎?沒聽到我說那是個假設?!要賴賴我一個,少把那些人扯進來!你們若是敢抓他們,我死也不會放過你們這群混蛋!”龍子鳴惡狠狠踹一腳鐵籠,連帶著天花板也顫了起來。
無視上方人的威脅,一位議員冷笑著問“這麼說,你和逆十字團真有關係?”
“有你媽的頭!”衝著他大罵一句,紅發少年忍無可忍,盯向了底層的銀發男子“姓西恒名悠的,你給我說句人話好不好?!把我莫名其妙拖到這裏來就算了,你想讓初櫻他們也受害嗎?!誣陷了我,明城要怎麼辦?讓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嗎?!”
悠先生目光一閃,垂下頭一聲不吭。
北麵有一人站起,麵含不善“西恒部長把自己的立場擺的還真是時候啊,我記得,西恒部長之前可是一直在為他說話。”
談及這點,廳堂內的其他人被觸動了“是啊,你們之間的問題,大家似乎還並不清楚呢。”
“該不會他口中的內奸,就是——”
“我對西恒部長三年前離開的原因很好奇,但更好奇他為什麼又回來了?”
……
各種各樣含著不同意味的話湧起,在巨大的空間裏一層層回蕩,泛起無數波浪。原來還在氣憤的龍子鳴一怔,發覺到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他倒退一步,繼而喊道“搞什麼鬼?幹嘛又把這隻貓扯入這宗案子?!連自己人也懷疑嗎?你們——”一口氣沒上來,他咬住了下唇再也無語可吼。
幾乎是那一瞬,他明白過來自己說得每一句話都會成為把柄。不是他單純,也不是他愚蠢,而是這個世界,這個地方,這群人,根本就容不下無知者。他已經落入了一個圈套,沒有反抗的退路,卻也不能點頭承認,四麵是圍擊,上下是死牆,他即使長了翅膀也難飛。
龍子鳴畢竟隻有十七歲,還是個涉世不足的小鬼,對於這突發的種種,除了暴怒外就僅剩頑固了。他沒有做過任何事,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人,偏偏從天而降這場災難,讓他小強般的適應力,也開始出現了反抗。
耳畔依舊回響著嗡鳴,刺激著他混沌的大腦,一向隻有戰鬥時才會急增的腎上腺素,此刻竟因過分波動的情緒而上漲。他聽不到那些人之後再吵什麼,隻感到憋在胸膛裏的氣急需抒發,不然再這麼“醞釀”下去,估計他不瘋也得抓狂。
手指在耳畔處停留片刻,龍子鳴猛地抬頭,雙目充滿了赤紅的血絲。兩手緊握欄杆,他的胳膊上暴起青筋,肌肉也慢慢膨脹起來,在眾人七嘴八舌之際,那足有兩隻寬的鐵棍子像筷子般彎曲變形,直至折斷。籠子在天花板下“吱呀呀”響動,如嬰兒的搖籃床一樣晃動著,當所有人被這刺耳的尖鳴驚到時,那裏麵的人已經成功掙脫了桎梏。
少年捏碎了手腳的鐐銬,從十幾米高的上空直躍而下,紅色的發絲流淌如水,奪目的近乎傷人眼眸。他像一陣風般掃過地麵,不待大家有反應,已點步彈起,襲向空地一方。兩個緝拿部部長見他衝來,下意識退了半步,卻不料給了對方可趁之機,那把放置在車上的長刀被霍然揮起。
一道紫色的鋒芒在廳堂裏層層展開,燦爛如流水瀑布,不受一絲阻礙。邪刀霸道的氣勢襲過每一寸空氣,縈繞成一團久久散不去的漩渦。龍子鳴垂刀直身,背朝著他們,所以無人知曉他此刻掛在臉上的表情。
時間凝固幾秒,無人能及早回過神,然而,那高聳於空間頂端的台麵突有一道平滑的細縫出現在柱子上,緊接著分為兩段,那座高台上方的人這才明白過來,危險已近。
龐然大物轟然倒下,持刀的龍子鳴霎時躍起,衝向那即將撞到地板的副局長溫日。也就是他抓到人的一刻,西恒悠忽然翻身跳出桌外,奮力向局長司無若奔去,眼神裏沒有了往常的鎮定,失控地吼道。
“龍子鳴,住手——!!!”
拽著溫日避開倒下的物體,少年在刹那間與他對視,投去了一抹不知悲喜的笑意。
西恒悠及時抱住了女子,翻身躍向一邊,還不待理解他為何而笑時,高台與大理石地板的撞擊致使整棟大樓劇烈搖晃起來,碎石與塵土肆意激蕩,將底層空地徹底砸出一個巨坑。而四下的桌子牆壁則無一幸免,成為這場突發災難的犧牲品。
塵埃如霧氣般迷蒙在這裏,一時半會兒還無法散去。因為顧問部部長保護及時而平安躲在樓梯口處的司無若睜開眼睛,先前的錯愕在心底糾結成了死結,她不清楚那個少年這麼做的原因,更不知道要怎麼去處理。就在無措之時,那蒙蒙的灰色畫麵裏,有抹人影站起。
“異端懸賞局……也不過如此!”用刀直至副局長的脖頸,龍子鳴凍著眸子,冷冷說“我以為蠱師是個很好證明我是強者的職業,不過現在看來,這種想法真是相當的可笑!”灰塵一點點降下去,他立於狼藉之上,將高台的殘骸踩於腳下。“你們隻是一群無能的小醜罷了,也難怪有人總想毀掉這裏!”
周圍的阻礙物緩慢地落盡,剛才隻顧著自保的幹部們從桌子下麵爬出來,彼此麵麵相覷。
放下局長,悠先生長身而起,腳底有一層電流蔓延開來“馬上住手!龍子鳴,你要做什麼?!”雖不願把少年拖進這場紛爭裏,但局勢注定要舍去一些東西,他能理解他,可還不能容忍他的任意妄為!
銀藍色的電流在接近自己時,龍子鳴把刀鋒往前靠了一點“你如果不想讓我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最好把它收回去。”有人質在手,他自然得到了有力的周旋餘地,然他想做的,不是要威脅何人,僅僅是要擺明觀點。
“你——”西恒悠正欲再往前,後方的司無若卻抓住了他。
“他……似乎有話要說,先等等看吧。”她眉宇微蹙,漸漸平穩了心境。
溫日被這突變的一切嚇壞了,抖著身子想往後退,卻逃不出刀刃冰冷的鋒芒,隻得顫顫巍巍地抬頭,沒出息地動著嘴巴“別、別殺我……我、我、我什麼也沒做,是他們想害你,你不要……不要殺我,我、我——”
“閉嘴!”向來討厭這種又窩囊又沒種的人,龍子鳴吼了一句,仰起頭掃視一周上方的人“都看到了吧,我要殺一個人輕而易舉,你們大可以驚恐害怕,或者向我來求饒,不過——放不放過他,要看我心情了!”
四周靜謐一刻,隨之,站在五層的秘書長開了口“考慮清楚了嗎?你若傷害了副局長,下場可不單單是償命那麼簡單。”
冷笑一聲,他看向那人“下場?我如今還有下場嗎?站在這個毫無辯解可言的地方,除了壓倒你們的氣焰,那些廢話有用嗎?!”他雙肩發著顫,手指尖也在抖動“明明心裏都清楚,卻因為抓不到真凶,把所有的過錯加諸在沒有還手之力的新生身上,這就是懸賞局的能力嗎?死了那麼多人,不想著安慰家屬處理後事,卻在這裏互相爭鬥,這就是懸賞局的本質嗎?為你們這群混蛋賣命,我還不如自己去死!”
喘喘氣,龍子鳴接著道“蠱師我不當了,你們誰愛當誰當去!但是——不要以為我不吭聲,你們就可以任意傷害其他人!醫院的事也好,逆十字團也罷,你們想栽贓就盡管栽贓,不要找別人麻煩!初櫻、西恒悠、邱沐和笑無非都跟這些沒關係!”
僵在原地的顧問部部長一臉愕然,望著不遠處的紅發少年,隻覺得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
“還有你!”龍子鳴側頭看向西恒悠,倔強地瞪著眼“你不是問我為什麼要做蠱師嗎?我還是那句話,我想見識強者,同樣也想做個強者,至於為誰而強大——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沒理由就是沒理由!說我頭腦簡單也好,不長心眼也罷,我龍子鳴,龍家三少爺不需要那些囉哩吧嗦的東西!”
不清楚西恒悠有跟這個少年說了什麼,但司無若看著他囂張而堅定的神情,恍然發現,那股衝人的性格,正是他最為閃光的地方。沒有猶豫,沒有退縮,頑固的讓人難以容忍,卻也果斷的使人不由得想跟上他的腳步。她緩緩消下驚訝,忽然閉眼一喟,她想她,或許找到了要找的人了。
愣了許久的悠先生收回靈體,胸口中的那塊大石頭總算落了下來。這個小鬼確實一點也不聰明,脾氣也非常臭,但他是活的最真實的人,有血有肉有靈魂,純粹的近乎無知。大概這就是少年的本性,雖無法遊走於成年人的複雜世界,可憑著天生的本能,往往所走出的路,是另一番天地。
安靜了太久的神情融化開來,西恒悠垂頭,發絲擋住了眸子,卻擋不住唇邊挑起的弧度,他說了他要的答案。沒錯,多餘的借口是說給那些沒自信的人聽的,真正的強者是不需要理由,它的存在僅僅是因為自己,真正活著的自己!
廳堂裏鴉雀無聲,誰也不知道如何做出下一步行動。就在此時,龍子鳴抬起邪刀,手臂一輪,鋒刃呼嘯而過,筆直地穿越高層位置上的幾個上級幹部身畔,硬生生地插入了牆內,再也動不了一分。“你們想抓就抓,想殺就殺吧,隻要這件事能在這裏結束!”
……
幾縷發絲從京煜耳邊落下,他微微訝然,看著那個已手無兵刃的紅發少年,突然“撲哧”一笑,輕細地無跡可尋。他嘴唇翁動,似乎是說了什麼,卻沒有人聽得到。
強者啊……真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