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全國人民歡歡喜喜過大年的時候，退役大兵趙衛卻過了一個十分淒涼的春節。
    臘月二十九，趙衛不敢再有什麼怠慢，揣了“釋放證”就直奔黑山鎮派出所，為了避開熟人，他特意一大早就包了台出租車。
    派出所值班的就隻有那個管小五子叫五哥的實習的小警察，其餘人都遛回家準備過大年了。小警察看到趙衛進來，就問：“同誌你找誰？”
    趙衛往凳子上一坐，翻起眼睛回答：“我找你們頭兒，所長在不在？”
    小警察：“所長指導員他們都放假了，有什麼事你跟我說！”
    趙衛：“我是刑滿釋犯人員趙衛，過來報個到！”
    小警察一聽說是趙衛，心裏咯登了一下，緊張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穿著件舊軍大衣，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平頭。
    關於趙衛及五兄弟的故事，小警察來黑山鎮後，沒少聽人談起。依他的想像，趙衛一定得有黑社會老大的派頭，就是虎落平陽沒辦法八麵威風了，臉上起碼還得留下幾道刀疤。可是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除了眼神有點凶狠外，怎麼也看不出來像個黑社會的幹將。
    小警察好不容易定下神來說道：“把釋放證交給我吧，先回家過年，月底還要過來一次！”
    趙衛賴得講話，他現在對警察是既敬畏又痛恨，他希望自己這輩子再也不要看到警察，再也不要到這種鬼地方來了。
    小警察接著一通政策講解和思想教導，不外乎就是要好好做人，不要再幹違法的事之類的，講得頭頭是道，非常投入。
    趙衛很不耐煩地聽完了教導，起身掏出“釋放證”遞給小警察：“謝謝，幫我向老所長問個好，就說我趙衛無比想念他！”
    小警察不置可否，不確定趙衛這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就一臉茫然地接過“釋放證”趙衛轉身要走，小警察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不會是到現在沒回家吧？你家人到處在找你！”
    趙衛楞了一下，想了想回頭說：“麻煩你們幫人幫到底，通知我家裏一下，就說我來過派出所了，過得很好，叫他們不用著急！”
    小警察還想說點什麼，可是趙衛已經走遠了。
    這個春節，趙衛把自己關在“湖畔花園”住宅小區正對麵的一家小旅館裏，一刻也沒有離開，他在等單老板回家，他在計劃著十萬塊錢該如何來投資做生意……
    周飛在淩雁那裏受了打擊後，當天晚上把自己嘴巴都抽腫了，有那麼一會兒，連死的心都有，但他並沒有一蹶不振，他清楚，這個時候頭腦要保持清醒，要革命就得作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再說了，反正天天能看到“小仙女”，“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所以，懊惱了兩天上了班也就基本恢複了正常。
    周飛分析過這幾天自己的反常行為，都是因為前段時間閑得，人一閑就會滋生出一些不良的思想，所謂“飽暖思淫欲！”這詞多少有點褻瀆“小仙女”的意思，有點文字底子，並且以舞文弄墨為榮的周飛同誌卻認為找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了。
    周飛手下所有的兄弟都很給他麵子，調皮的都怕狠人，他們不是傻子，那天親眼看到自己的老大在硬梆梆冷冰冰的水泥地麵上摔來倒去，就跟玩似的，再加上打聽到老大是特勤兵退伍，就更不敢造次，隻有敬畏的份了。
    這群小家夥甚至還私下背著周飛激烈地爭論過老大到底有多能打？結果爭論來爭論去，得出了個結論：“十二個人要全上，五個人抱腿，四個人擰胳膊，兩個人抓頭發，還有一個人使絆子，肯定能把老大按在地上！”
    周飛施行的是軍事化管理，設備調試好第一天正式開工的時候，周飛就作了戰前總動員，告訴手下的同誌們：“站沒站像坐沒坐像，就談不上工作像模像樣！以後，每天都得練習站姿與坐姿，還有走路的姿勢，一直練到有模有樣為止！”
    雖然表麵上大家都對周飛很敬畏，但私下裏，還是有人不服，於是就有人把狀告到了生產部經理那裏，生產部經理原來是個中學語文老師，姓董，愛民如子，能力也很強，就是滿嘴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能從員工不經意流露出的一個很小的動作甚至一句話來分析這個人的世界觀與人生觀，開會的時候，他一個人能上下五千年古今中外縱橫萬裏花樣翻新地一直講兩個小時，中間還不帶換氣，人稱“董博士！”
    不過，此人有個缺點，就是耳根軟，從來不得罪下屬，隻要有員工向他反映問題，甭管多大的事，他都要親自來調查，有時候還要當事人打個報告什麼的，把情況說清楚了，他先從字麵上來分析，所以，跟他呆得久了的員工，一般不敢向他反映問題，誰都不想自討苦吃。可是，這個向他反映周飛有些法西斯的員工，是個新來不久的，還沒有見識過“董博士”的威力，周飛也沒有向他灌輸過。
    “董博士”聽到有新員工向他反映問題，兩眼放光，立馬放下了手上的一堆事，拉著那個員工坐在了自己的對麵。這個經理也真不容易，好久沒有基層員工主動來找他了，他主動找員工談心的時候，大家什麼都滿意，什麼都點頭，搞得兩位老總老是開會點名批評他：“董博士，生產部的員工工鞋大了都要過來找我反映，你這個經理是不是太官僚了？”
    “董博士”聽完那個員工的反映後，起身說道：“你晚上先回去寫個情況報告，我看了以後，就去找你們組長，他要真是個墨索裏尼，我就要收拾他！”
    這個員工隻聽說過希特勒，哪裏知道墨索裏尼是個什麼人啊？但他聽到老大好像火氣不小，還要他寫什麼情況報告，就頭大了，吱吱唔唔了半天，又不敢討價還價，磨嘰了半天，才無比懊悔地道了別。
    就在“董博士”等情況報告等得有點不耐煩的時候，那個叫孫強的員工自己跑去跟周飛坦白了，他怕因為自己的冒失給組長造成不必要的傷害，其實在他看來，組長除了有些專政，管得太嚴太寬了外，其他還是很不錯的，自己幹得比下屬還多，而且人又大方，大年初一晚上自己花錢請所有人吃飯，最後一結帳，四百多塊，差不多花了半個月的工資。
    周飛聽完孫強的解釋，心裏著實很窩火，恨不得踹他一腳，但轉念一想：“這小子還算是條漢子，敢作敢為，而且，他反映的東西也讓自己認清了問題所在。”周飛就拉他到一邊好好長談了一次，並且非常真誠的感謝了他，這個孫強比周飛小五六歲，剛剛才中專畢業，看到組長不計前嫌，就非常感動，談完話後，人就變了樣，要是有誰私下裏說周飛的壞話，他第一個就不答應。十個月後，孫強在周飛的影響下，辭工回家報名參軍，兩個人一直保持聯係，直到五六年後放棄優越的工作，再度追隨周飛，這是後話了，下文會做交待。
    回頭來再講講那個“董博士”他等了三天沒見孫強被報告交上來後，就晚上抽了個時間踱到測試房，親自來找周飛。周飛看到他來，還是有點緊張的，畢竟，經理是公司中高層管理，雖然周飛受他直接管理，表麵上好像隻差了一級，但，是個人都知道：經理和組長，好比團長和小排長，一個團長要收拾一個排長，跟捏死一隻螞蟻似的，人家那一個月工資，足夠周飛幹半年了！
    “董博士”知道在普通員工麵前給自己下屬留麵子，走進測試房轉了兩圈，點點頭，然後又衝周飛歪了下頭，意思是要周飛跟他出去。周飛跟在他身後，心裏直打鼓：今天晚上估計沒覺睡了！他風聞過“董博士”獨特的管理方式，雖然下車間這麼長時間來，“博士”幾乎沒親自過問過他的事情。
    兩個人站在樓梯口，“博士”就開口先問下最近的感受，周飛如實回答了，接著他又分析了一下國際國內的形勢和業界的競爭狀況，大約過了半個小時，才說道：“做事要講究方法啊，不能性子太急，要廣泛聽取廣大群眾的意見，兵的士氣高了，才能打好仗，你這個將才能做得穩，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希特勒為什麼最後會戰敗？就是因為他太專政了，聽不進世界人民的意見……”
    周飛那個汗啊，站在那裏比克林頓訪華時二級戰備還緊張，又不好打斷上司的話，還不能不耐煩，周飛就裝著興致盎然的樣子，沒想到“博士”講完希特勒又往前追溯了一百多年，接著講起了拿破侖，照這樣下去講到古羅馬的暴君和秦始皇時，起碼還得要一個小時！周飛就壯起膽子說：“董經理，您講的道理我都懂！我是想，既然您把那些不好管的員工都調過來讓我管，我就得好好規範一下他們的行為，從細節上麵一點一滴的來要求……”
    周飛話還沒講完，“博士”就打斷了：“我要你管沒錯，這也是老板和劉副總的意思，可是你不能把他們都當成地主老財來對待啊？還是要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培養他們的自覺意識，強擰的瓜不甜，壓力太大了就會變形！我想，你在部隊裏，連長指導員也是這麼要求的吧？國民黨為什麼最後跑到了台灣……”
    周飛擦了把汗，一個勁地猛點頭，心裏卻好不服氣，可是他不敢再反駁，這家夥現在嘴角全是泡沫，正在興頭上，講到國民黨跑到台灣就該到全中國解放了吧？我也該解放了吧？“董博士”講了半天，看到周飛一直在點頭，也不吱聲，就以為他口服心服了，最後意猶未盡地說：“今天晚上太忙了，就講這些，你自己把握，明天我有時間再找你聊！”
    周飛趕緊說：“董經理，不用不用，您一天夠忙的了，我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裏了，馬上就改善，下次如果再有人跟您反映我專政，您就撤了我的職！”
    “董博士”滿意地點了點頭，其實他對周飛的印象還是挺好的，因為老板和副總沒少在他們麵前誇過周飛，特別是今天他一到測試房，那十幾個小家夥全部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地規規矩矩，跟幾個月前那種吊兒郎當的樣子完全是不同境地，而且今天他還發現周飛特別謙虛，非常喜歡傾聽自己的教導，對周飛的印象就更好了。這後來，我們的“董博士”沒事就喜歡來測試房，在哪碰見周飛都要拉著他聊一會。再後來不久，車間一個主管的位置空缺，“董博士”力挺周飛入主，劉副總覺得周飛還要再鍛煉鍛煉，“董博士”就把胸脯拍得震天響，說他保證周飛能堪大任！
    周飛這天晚上被“董博士”折磨了一個多小時以後，就私下裏給自己這個上司又取了個綽號，叫作“鬼見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