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稱“天江市勞動局駐深圳龍崗辦事處”的總經理陸軍，下午三點鍾興衝衝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進門看見正襟危坐的周飛和胡亮，立馬改了臉色，仿佛點了下頭，也不言語，泡了杯茶就一屁股坐在了折疊椅上。
    周飛瞧這人的樣子很滑稽，根本就猜不出他的年紀，身材看上去像發育不良的中學生，瘦小的身軀頑強地裹著套看起來料子很考究的白色西裝，腥紅色的領帶在西裝的襯托下顯得分外妖嬈，最有特色的是他那張嫩得能掐出水的小粉臉和遮住右邊眼眉的那一大掇劉海，用胡亮的話總結就是：“陸總長得太淫蕩！”
    周飛和胡亮無論如何也不會將眼前這個人與電話中的陸總聯係起來，加上那兩個小子吃完了飯下午就不見了人影，也沒有人引見，兩個人也就懶得主動搭理。
    這陸總猜出來麵前兩個高自己不至一頭的土包子，就是陳胖子推薦過來找工作然後又差點揍了他的那兩個人。本來他是想玩一把深沉，給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鄉來個下馬威，也好給家鄉的那個兄弟出一口惡氣。無奈人家對自己視而不見，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在喝了三杯茶，清了五次嗓子後，陸總終於忍不住開口說話了：“你們倆是陳總介紹過來的？”
    胡亮翻起眼盯著陸總，點點頭：“是啊！”
    這陸總是個老油子，閱人無數，看胡亮這樣的表情，心理也就有了數。轉了頭盯著一身迷彩服的周飛道：“你當過兵？”
    周飛突然靈機一動，站起來反問：“你是陸總？”
    陸總頓時變了臉色，舉起右手作偉人狀，使勁往下壓，一臉燦爛地關切道：“坐下說話，等得著急了吧？”
    胡亮怎麼也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小男人就是那個年輕有為的總經理，在火車上他就和周飛就這個陸總到底該長得什麼樣，進行了專門地探討與研究。眼前的這個人與自己想像中的那個身高馬大、溫文爾雅的成功的中年男人形象相去甚遠。胡亮開始有點後悔剛剛的傲慢了。
    陸總仿佛是對周飛有了好感，本來是想好好給他們倆點顏色看的，這下突然沒了興致。站起身很誠實地說道：“今天太晚了，工廠就快下班了，你們去前台拿張表單先填著吧？”然後又上前拍了拍胡亮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出來打工不能太牛了！”
    胡亮有點尷尬，雖然眼前這個老氣橫秋的家夥讓他心裏很不爽，但他也不好發作，隻是幹笑兩聲，算是對陸總的回應。
    陸總顯然是對兩個人的情況已經了解了，緩和了一下語氣又對胡亮說道：“沒當過兵幹保安可能有點麻煩，趕緊去辦一張退伍證吧！”
    周飛和胡亮去前台花十塊錢買了兩張“簡曆表”填完交給了陸總。意料之中，陸總對周飛的字大加讚賞，並且搖頭晃腦地對周飛的職業前程進行了聽上去很專業的分析，這也讓周飛感覺眼前這個嫵媚的男人不再那麼令人討厭。
    胡亮有些鬱悶，感覺到陸總對他愛理不理，卻又不便發作，一個人遠遠地坐著聽陸總高淡闊論。
    下午五點多，兩個人在陸總的授意下，在樓下的公用電話亭給辦理假證的打了個電話，陸總特別交待要向對方報出自己的名頭，對方一定會用最優惠的價格最先進的技術和最快的速度為胡亮辦好證件。
    掛完電話不到五分鍾，過來一個五十多歲的婦人，髒兮兮的手裏還抓著一把粉紅色的名片。看到周飛和胡亮站在約定的地點，二話沒說，氣喘籲籲地拉起周飛就要走，周飛趕緊甩脫這個婦人的手：“幹什麼？”
    婦人站住，低聲用難懂的湖南方言說道：“你們不是要辦證件嗎？跟我走！”
    胡亮很機警問道：“去哪裏啊？先說好了再走。”
    老婦人臉都嚇綠了，趕緊四顧張望了一下，用更低沉地聲音回應：“到底要不要辦？”
    兩個人被這個神秘而不容置疑地舉動震住了，乖乖地跟著眼前這個胖墩墩的老女人來到了一個角落裏。
    周飛確定周圍沒有人注意後，問了句超級經典的話：“阿姨，把你們公司的營業執照和公司簡介給我們看一下好嗎？“
    婦人顯然是沒聽明白周飛說得是什麼意思，用求助的眼光看著一旁的胡亮。胡亮橫了一眼周飛：“腦子進水了！”
    周飛還是沒反應過來：“現在騙子太多了，你憑什麼相信人家？”
    這下老女人聽明白了，來了句更經典的辯護：“我們公司做了十多年了，最講的就是合法和誠信！”接著將手中的名片舉過頭頂晃了晃：“要不是最近公安抓得緊，我名片早就發完了！”
    周飛顯然是要誓將維權堅持到底：“那你帶我們去你們的公司看看，如果沒問題了，我們馬上就辦！”
    婦人火了，拉長了臉：“老娘比你媽的年紀還大，你還來調戲我？”說完轉身要走。
    胡亮急了，上前一把拉住婦人：“阿姨，不要生氣，你就當我兄弟在放屁！”
    婦人有些不情願地轉過身，瞟了一眼周飛，意猶未盡地罵道：“神經病！”
    周飛被老女人罵得臉紅成了關公，再也不敢吱聲了。
    胡亮找老女人要了一張名片，隨手翻了一下，就遞給了周飛。周飛拿到名片後，倒抽了一口涼氣，名片上赫然寫著“東南亞證件集團”！反麵更是讓人毛骨悚然，密密麻麻地經營項目裏，羅列著：“代辦大中專“畢業證”、身份證、結婚證、駕駛證、準生證、戶籍證、計劃生育證、台胞證、邊防證，退伍證、軍官證、記者證，英文和計算機等各類技術等級證書……並可按您的要求辦理各國護照和國內外所有大學博士和碩士學位證……”最後總結道：“隻有您想不到的，沒有我們辦不到的！”
    胡亮若無其事地與老女人砍著價格，最後雙方約定辦理快證，兩百塊錢，晚上八點前交貨。胡亮交了五十塊錢的押金和一張當協警時穿迷彩服照的一寸照片，然後笑嘻嘻地目送著老女人匆匆離去。胡亮轉過頭看到還在張嘴發楞的周飛，挪揄道：“怎麼樣？老子花二百塊錢就頂你個豬頭當五年兵！”
    周飛是真想不明白，搖搖頭喃喃道：“這個世界太瘋狂了！”
    這天晚上，兩個人順利地拿到了散發著濃烈橡膠臭味的“退伍證”後，住進了人才市場後麵的旅店。
    上海的那個“十元店”比起這個旅店簡直就是五星級的了。那種惡劣的環境，周飛現在想起來都不免要作嘔，推開門一股刺鼻的臭味卷著一群蒼蠅撲麵而來，還沒坐下來蚊子就迫不及待地要好好大餐一頓，這是一群被寵壞了的小東西，在這裏從來都不愁吃喝，個個長得生猛剽悍。
    沒有蚊帳，床上鋪的全是破爛的草席，油乎乎地已經發黃的白色枕頭上粘滿了頭發，床沿和地麵上到處都是發黑的唾液和精斑的痕跡，這裏顯然住過不知多少白天跑事晚上跑馬的精力旺盛地年輕人。沒有服務員，幾十個房間老板也打掃不過來，反正環境再差，也不愁客源，隻管著收錢就行了。
    周飛隻記得身邊的胡亮睡得很生猛，而自己卻緊緊抱著背包枯坐在窗前，探出腦袋狠命地吸了一晚上窗外地新鮮空氣！